認知語言學的經驗主義語言觀淺論

趙 敏

(國際關系學院 外語學院， 北京 100091)

認知語言學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認知科學的發展而興起的一種新的語言研究學派和思潮。認知語言學所提出的全新的認知、心理和語言觀經歷了幾代人的共同努力，是以眾多相關學科的互為發展為基礎和前提的。

認知語言學通過對心理學、哲學、語言學、人類學、神經科學、計算機科學等學科有關語言和認知關系研究的反思，整合了語言學內部語言類型學和功能語言學的研究方法，遵循非客觀主義的哲學觀和經驗現實主義的語言觀，以人類對世界的經驗以及感知世界為基礎，并將其概念化作為方法論對語言進行研究，描述和詮釋人類語言的構造，以認知功能的基礎，對傳統的語言觀及語言問題進行了重新認識和思考，提出了全新的觀念和見解，為揭示語言與客觀世界的本質聯系拓展了新的路徑。這是語言學理論的重大發展，標志著語言研究發展的新趨勢和新的高度。

“認知語言學是根據我們對世界的經驗以及我們對世界的感知和概念化的方法來研究語言?！盵1]F36其基本主張是，自然語言是概念化現實的符號表達。它的外在形式通常受認知、功能、語用等句法之外的因素的影響，表層句法結構直接對應于語義結構，而語義結構與人們在跟客觀現實互動過程中所形成的概念結構相對應，概念結構與人們的身體經驗、認知策略乃至文化規約等密切相關[2]320。

語言研究的最終目標是要認識和揭示人類語言的本質特點。以非客觀經驗現實主義為哲學基礎的認知語言學的研究核心是：(1)語言與客觀世界的關系；(2)語言與人類認知活動的關系；(3)語言與人類基于經驗而形成的知識體系的關系。

一、認知語言學研究的哲學基礎——經驗現實主義

任何語言學流派的產生都有其哲學背景，哲學是語言學的基石和搖籃，不同的語言哲學觀和認知觀形成了各個不同的語言學派。1980年，認知語言學家Lakoff & Johnson在《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中首次討論了認知語言學的哲學基礎，并提出了經驗主義的觀點。1987年，Lakoff在他的巨著《女人、火和危險事物——范疇揭示了思維的什么奧秘》中，進一步深入探討了認知語言學的這一哲學基礎：經驗現實主義(Experiential Realism)。

經驗現實主義的認知觀為認知語言學奠定了科學哲學基礎。認知科學在對范疇與意義的研究中提出了關于范疇、意義、思維和推理的非客觀主義的觀點。認知語言學所謂的經驗，“是指由人的身體構造以及與外部世界互動的基本感覺——運動經驗和在此基礎上形成的有意義的范疇結構和意象圖式”[3]33。經驗主義認知觀主要理論基石有以下幾個方面[4]：(1)思維是不能脫離具體的外在實體的(embodied)，人類認知源于人的感知、身體運動和人的實踐經驗。(2)思維具有想象性(imaginative)，那些抽象概念雖不是直接來源于經驗，但它是人們運用隱喻、轉喻和心理意象的結果。正是思維的想象力，才產生了抽象的思維并使人類智慧超越我們所看到的和感知到的。(3)思維具有完形性(gestalt properties)。概念是一個總的功能結構，思維是以感知為基礎和前提，然后進行分析、判斷、推理等認知活動。(4)語言符號不是客觀對等物，而是在人的認知參與下形成的概念結構。意義與推理也是基于以上概念結構與認知模式。

經驗主義認為，人類對客觀世界的認知源自對現實世界的實踐經驗，并非是與外在實體的對應而獲得的認知。經驗既是個人的過程，也是集體的過程，是認知主體與外部世界的互動。經驗主義在重視、強調經驗在人們對客觀世界認知中的積極作用的同時，也認為認知對經驗具有積極的能動作用。

“認知的核心問題是思維，認知的表達形式是概念，認知的中心過程是推理；語言是承載思維、表達概念、運行推理的重要工具。”[5]vii語言是人類感知世界、認識世界的認知活動的結果，其結構與功能是人類經驗的產物。認知語言學以經驗主義的認知觀為哲學基礎研究語言與認知的互動關系，從而揭示語言的本質、結構、功能以及發展規律。

語言哲學最基本的問題是語言與客觀世界的關系問題，如何看待語言與人的內部世界和外部世界的關系決定了一個人的語言觀。

二、經驗主義哲學基礎上的語言觀

認知語言學以非客觀的經驗現實主義為其哲學基礎，它以全新的經驗主義語言觀認識語言的本質，從人們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和經驗的角度研究語言。它把語言看作是一種認知活動，是認知世界的產物，是人類認知能力的體現。我們知道，客觀世界是人們認知形成的前提和基礎，而經驗主義的哲學觀，則認為語言是在對客觀世界的經驗的基礎上產生的，語言的產生是對客觀世界認知的結果，是對現實進行概念化后的符號表達。語言的形成和發展與人類的認知和身體經驗密不可分，同時又促進了人類認知的發展和完善[6]。

語言能力是人類整體認知能力的一部分，語言不是一個自足的系統，語言結構與人的概念知識和身體經驗有關，并非與客觀現實一一對應，因此對語言的描寫必須參照認知過程。自然語言的意義是一種符號化的信息結構，或是概念化結構的一種形式，概念化結構的建立是人腦對世界的認識的積累。經驗主義的語義觀認為沒有獨立于人的認知以外的所謂意義，也沒有獨立于人的認知以外的客觀真理，語義與主觀認識息息相關[3]53。

Ungerer & Schmid把認知語言學定義為根據對世界的經驗、感知和概念化的方法來研究語言，這反映了認知語言學中認知的特殊涵義，因為它在積極尋找概念思維、身體經驗和語言結構之間的對應關系。從這一觀點出發，研究語言一方面是運用認知科學的理論和方法來研究語言形式、結構、意義，另一方面是探討語言概念形成中的認知，即人是怎樣運用語言符號對事物進行概念化的；其中涉及基本范疇、完形圖式、意象圖式、隱喻認知模式等?！罢J知和語言都是基于對現實的體驗，認知先于語言、決定語言，是語言的基礎；語言又可反作用于認知，促進認知的發展和完善，語言與認知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盵6]

在經驗主義語言觀的背景下，認知語言學形成了新一代語言學理論，在對大量語言現象進行系統研究的基礎上，其對一些傳統的語言問題進行了重新思考，提出了新的、更具說服力的解釋，也拓展了研究的新思路：(1)在語言與客觀世界的關系上，認知語言觀承認世界是客觀存在的，具有現實性，是語言形成的根源。語言不能直接反映客觀世界，而是通過人對客觀世界的認知、體驗，形成概念，用符號表達，其模式是“客觀世界→認知加工→概念→語言符號”[3]53。也即是說語言通過概念反映客觀世界。(2)在對范疇與概念的認識方面，建立在經驗主義基礎上的認知語言學認為，范疇是形成概念、意義的基礎，而范疇以人類認知為基礎，不是與外部世界直接對應，不是完全來自客觀事物，而是涉及理解和認知結構，如完形圖式、意象、隱喻和轉喻。為此，語言符號的意義代表一個互相關聯的認知范疇和語義范疇，因而是變化的、動態的。(3)認知語言學從原型和基本范疇兩個認知的基本層面來解釋人的認知對人的經驗的組織作用。原型和基本范疇都來自人與物質世界的互動，是可以直接被理解的。Ungerer & Schmid對詞匯范疇的經驗主義研究進行了詳細解釋：人類不難識別人、動物、植物這些生物體以及書、椅子、汽車、房子等日常生活物品這樣的基本范疇和原型意義，如果要識別它們的種類，對它們進行分類并命名，認知就會擴展，構成由基本范疇向上下延伸的不同詳細程度的范疇等級[1]1。因此，人類對具體的、可以被直接或迅速理解的事物的經驗為認識更復雜的概念和抽象的事物提供了基礎，經驗觀的優越性在于它可以提供對語言和意義更豐富、更自然的描述。(4)根據經驗主義認知觀，“推理不是關于命題‘真’或‘假’的邏輯判斷，也不是脫離形體的抽象符號之間的邏輯運算，而是以人對客觀世界的經驗和認知模式為基礎的”[3]37。人對外界信息作出反應時，大腦中儲存的對客觀世界的經驗會被激活，在信息獲取和處理的過程中，大腦根據這些經驗，對外界信息進行一系列的對比、加工和改造。經驗主義強調理解和想像的作用，“沒有想像，我們無法理解我們的經驗；沒有想像，我們就不能推斷關于世界的知識”[7]ix。認知主體具有想像力和創造性。

對這些語言問題的重新認識和思考，對外語教學具有一定的啟發和借鑒意義。

三、經驗主義語言觀對外語教學的啟示

每一個語言學派都會給外語教學帶來一定的影響，每一種新的語言理論的出現都會伴隨對其理論的應用。認知語言學的經驗主義語言觀為外語學習與教學研究提示了一種思路。

1.感知經驗是我們掌握知識的出發點

教師對經驗主義語言觀的深刻認識有助于理解外語學習者的學習認知，幫助學習者掌握學習策略。外語學習是學習者的一種認知活動，不是對簡單的語言規則的死記硬背。外語學習中要主動學習，創造性學習，不僅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了解所學語言背后的認知機制，從接觸積累中歸納提煉語言知識才能更為有效地學習。

2.范疇與概念理論對詞匯學習有一定的指導意義

由于人類思維大多在基本范疇層次上進行，因此在詞匯教學中，應該遵循基本范疇詞匯教學優先的原則。同時，把上義成分詞匯分成兩類，一些使用覆蓋面和含義已相對固定的上義詞，如fruit、vegetable、toy、furniture、animal等可以和基本范疇詞匯一起介紹學習，而像idea、fact、aspect等一些抽象范疇詞匯和更依賴句法環境和會話策略的上義詞，則應后于基本范疇詞匯進行介紹和歸納。在講授專業知識性強的語言材料時，詞匯歸類尤為重要。教師幫助學生理解語言材料的主題，也可以采用單詞歸類的方法。教師可以用自己的語言組織一篇主題短文，把對主題內容提供線索的基本詞匯設置為填空目標詞，讓學生通過這些簡單的練習預習語言材料。

外語學習涉及詞匯的記憶和理解，這是一個漸進過程，一般由使用頻率高的詞語向使用頻率低的過渡。教師引導學習者在詞匯學習中注重基本詞匯，不要盲目地追求難詞和偏詞，注意基本詞匯的不同詞義和用法搭配，在此基礎上，擴大詞匯量。

3.經驗主義語言觀的認知推理理論對閱讀教學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推理是主體對客體的能動反映，不是盲目憑空的，而是基于人對客觀世界的感知、經驗和認知，依賴于身體與外部環境。閱讀理解依賴于語境，語境涉及語言知識和語言外知識，前者包括詞匯、語法、結構等語言知識以及上下文等語篇知識，后者包含有關世界、社會的一般性知識。語境知識儲存在大腦里，在對語言材料的加工過程中被激活，人的語境知識積累越多，經驗就越豐富，理解能力就越強。有效的閱讀需要一定的知識積累，也需要一定的組織信息的策略。因此，閱讀教學應該重視怎樣積極引導學生將語言與思維緊密聯系起來，這樣才能不斷提高閱讀技能和認知能力。

認知語言學以非客觀的經驗現實主義為哲學基礎，從認知角度來解釋和揭示語言現象和規律，根據對世界的經驗、感知和概念化的方法來研究語言。因此在語言學習、語言理解、語言使用以及語言教學中，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啟示和指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