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晴
(同濟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
企業決策行為是企業管理研究的重點之一。高階梯隊理論指出高管團隊是影響企業決策的核心要素。而權力作為高級管理人員最重要的特征指標,在企業決策中勢必發揮關鍵性影響。在這個背景下,從心理學視角剖析高管權力能幫助我們更好的理解權力差異對于企業決策的影響。權力的“接近-抑制”理論的興起,為高管團隊及企業治理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契機。
在心理學范疇中,動機理論的一大基礎認為個體行為動機源自于追求快樂和回避痛苦這兩大目標。Freud(1952)指出,弗洛伊德提出的這一“享樂原則”(hedonic principle)被認為最早反映了接近-抑制(approach-inhibition)的行為效應。隨著學界研究的不斷深入, Higgins(1997)在區分了行為動機和個體認知的基礎上提出調節定向理論,將“享樂原則”推廣到“接近-抑制”效應,他認為個體在追求特定目標的過程中總是表現出接近積極目標的促進定向和回避消極情境的預防定向這兩大自我調節傾向。在此基礎上,Carver和Scheier(1998)提出了人的行為接近系統(BAS)和行為抑制系統(BIS),系統闡釋了行為“接近-抑制”效應的作用機理。Gray(1987)結合神經學科視角指出行為接近系統通常被激勵、成功的相關情境信息激活,刺激個體產生快樂和興奮的積極情緒體驗,而行為抑制系統通常與貶低、挫折等負面情境相關聯,促使個體表現出緊張、焦慮的負面情緒,由此產生回避的行為反應。行為“接近-抑制”效應隨后被更多心理學家應用于神經學研究(Newman& Kossen,1986; Gray,1990)和人的社會行為研究中去(Quay,1993)。
2003年,Keltner等三位學者將“接近-抑制”效應擴展到權力這一社會范疇,提出了權力的“接近-抑制”效應理論(The Approach-Inhibition Theory of Power):個體的權力提升往往激活行為接近系統,個體產生積極行為表達,而個體的權力下降刺激行為抑制系統,個體傾向于產生回避等消極行為表達。這主要是由于權力較大的個體往往掌握更多社會資源,容易通過協調各方資源,收集各類資源達成目標,贏得社會認同。同時,強權者往往具有更強專業技術能力和組織協調能力,在追求目標時,摒除他人意見干擾的能力就更強,表現出更強烈的追求成功的意愿和風險承擔能力,而權力較低的個體由于掌握的社會資源更少,更容易受到其他個體意見的制約,非常在意他人的看法,回避消極后果避免損失的主觀傾向更強烈(Smith& Bargh,2008)。
權力的“接近-抑制”效應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首先,從個體情感上看,權力的提升使個體更容易感知到強烈的幸福感,更少的表露出憤怒的負面情緒(Hall &Friedman,1999;牛草林等,2017),正向的情緒往往激發人們接近目標的促進定向(Liberman,1999),而權力較低的個體對快樂等正向情緒感受較為不明顯,容易體會到失落、挫敗的負面情緒,從而激發了人們回避情境的預防定向。其次,在社會感知方面,權力較低的個體對環境中潛在的威脅、懲罰等因素感知度較高,而權力的提升使個體更容易感知到潛在的成功信息(Gerben et al.,2008),甚至忽略潛在損失(Inesi,2010)。根據Anderson & Berdahl(2002)的研究,在社會行為決策中,權力較強的個體表現的更加果斷自信,善于迅速制定決策達成目標,低權力的個體則往往優柔寡斷,因為害怕潛在損失而傾向于采用回避的策略。Gulnote(2008)的研究也有力的證實了這一點,在具有爭議的任務情境下,權力較強的人有底氣堅持自己的想法,不受他人意見的干擾,在組織中能保持更高的創造力和決策力,而低權力個體則表現截然不同,他們更容易相信外部信息的權威,對自己的觀點不自信,容易人云亦云。
學者們對權力的“接近-抑制”理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三方面的內容上:①積極情境和消極情境中權力個體的特征差異;②不同權力個體對獎勵和威脅情境的感知;③權力差異個體的自主認知和受控感知表現。
在積極和消極情境的研究中,學者們通過實證研究發現,權力以及權力感知的提升是正面情感的可靠來源(Van Kleef et al., 2019)。這一結論在組織情境中也得到證實,團隊中權力較大的個體被觀察到更多積極情緒,更少表現出憤怒(Langner et al.,2008)。在團隊情境中,與比自己權力更大的人接觸容易帶來負面情緒。同時,Van Kleef等(2015)發現在于強權力感知者面對面交流的過程中,處于同等地位的人更可能從強權者過去的經歷中得到創造性啟發,而處于弱勢地位的人從交談中更多感知到的是過去經歷中的負面情緒信息(如壓力、挫折)。社會權力的提升往往促使積極情緒增加以及消極情緒減弱。
在不同權力個體對獎勵和威脅的感知方面,權力的“接近-抑制”理論認為高權力感知者在風險感知中表現的更為樂觀,更多的關注到期望收益,更少感知到潛在損失(Fast et al.,2012),對項目完成時間的估計也更為樂觀(Maner et al.,2007),而低權力感知者則完全相反。更重要的是,在企業決策情境中,權力較大的個體展示出對于任務目標更大專注度,表現在能夠有效識別目標相關任務并區分優先級(Guinote,2017),他們往往不愿意為不相關的任務浪費時間和其它物質資源(DeWall et al.,2011),與權力較小的個體相比,高權力感知者更容易實現決策目標。同樣,學者們的研究還發現了高權力個體的“功利性”特征:在消費者行為中,具有更多社會資源的個體更偏好具有直接效用的物品,注重功能、品質而外觀、身份象征等要素(Rucker et al.,2009)。在人際交往中,高權力感知者更愿意接觸那些對實現自身目標有幫助的人,對于其他人利益更容易表現出冷漠(Gruenfeld et al.,2008)。
在權力差異個體的自動認知和受控感知表現方面,研究揭示權力提升個體自動認知(automatic cognition),即受潛意識影響來選擇和使用外部信息,而非主動選擇參考外部信息用以決策。具體表現在,權力較大的被試者更傾向于對外部信息根據自身利益參照點加以選擇(Weick& Guinote,2010),而非根據他人意見進行信息處理和選擇,這常常導致不能按時完成任務的計劃謬誤(planning fallacy)現象(Kahneman & Tversky,1979)。
首先,權力的內涵拓展。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不少學者拓展了權力的內涵。 Fiske & Berdahl(2007)提出將權力劃分為個人權力和社會權力,前者指的是使得自身決策不受他人影響的能力,后者指的是利用社會資源影響或控制他人意見的能力。這是目前對權力類型的主流劃分方法。但是有學者關注并檢驗了個人權力和社會權力的研究結果一致性,發現兩種權力劃分可能導致研究結論的偏差(Lammers et al.,2009)。未來學者們的研究可以基于不同權力類型的影響因素和影響效果作進一步探討。
其次,接近-抑制作用機理的探討。一方面,目前的研究已經證實行為抑制機制(BIS)的神經作用機制,但對于行為接近系統(BAS)的作用機制探討并不清晰(Gray,1990)。在情緒方面的研究發現,高權力個體較少表現出憤怒的情緒,但尚不明確他們對于憤怒等情緒的感知力本身較差(譚潔等,2010)。另一方面,由于現有的研究發現行為接近系統和行為抑制系統的作用通路不同(Stellar,1985),對于兩者能否共生的探討也就存在缺陷(Elliot,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