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手機壞了,我給他換了個新的。我把他的通訊錄重新導入,并幫他設置來電鈴聲。我播放手機里的音樂讓他選擇,父親一直搖頭。突然,他一拍桌子,“就這!就這!”——那是一段軍號聲。
父親有些激動,手直揮,說“這是起床號,就選這個,聽著我精神頭就來了。”父親讓我循環播放軍號的鈴聲,他微閉雙目,靜默不語,仿佛沉浸在天籟中一樣。聽了一遍又一遍,他直道:“親切!親切!”
父親有著二十多年的軍旅生涯,曾經隨部隊在安徽、福建、江蘇等多地輾轉,最后幾年在南京安頓下來。父親說,剛入伍時,感覺緊急集合號吹得最勤,頭剛落枕頭又被號聲吹醒。有一次凌晨,緊急集合號又響,部隊要野外拉練。他們立即打好背包,背上裝備,列隊跑步前進。突然,父親感覺前面的隊伍有些異樣,還沒反應過來,他前面的戰友“啪”的一聲,踩進半尺深的水坑里,身后緊跟的父親和戰友們也一個個踏水而跑——那天的月光太好,一汪水坑白亮亮的,為首的戰士以為是被照得發白的道路,來不及細想就踏了下去。到達訓練地,所有的戰士都是濕鞋濕褲。父親說,部隊拉練必須要有“遇山開山,遇水辟水”的勇往直前精神,不能有絲毫的松懈和遲疑。
父親在南京的那幾年,我也隨軍去上學。我們家屬區和營房挨得很近,每天嘹亮的起床號和悠揚的熄燈號都能清楚地聽見。早晨,睡得迷糊的我,常常聽見戰士們出操時整齊劃一的跑步聲,間或有響亮雄渾的“一、二、三、四”口令。晚上,熄燈號吹響時,家屬區的大人們也已收拾停當,燈光一盞一盞地熄滅。
從學校到家,可以從營房穿過,有時,我們會對站崗的小戰士們扮個鬼臉,可根本影響不了他們威嚴筆直的樣子。營房是一排排的紅磚平房,不訓練時,我們也會到營房里找戰士玩。我們喜歡找那個新來的司號兵,人長得喜氣。其實,我們更是沖著他的軍號去的,都是小孩子,很好奇那個锃亮的家伙怎么就吹得那么響。司號兵擦拭軍號時,我們越是圍觀,他越是得意,有一個男同學剛想伸手去摸,就被他胳膊肘擋住,他對軍號特別寶貝。
我在部隊上學只短短幾年,但軍號聲、口令聲、飯前的歌聲,常在耳邊響起。可想而知,父親對幾十年的軍營生活是多么難以忘懷,尤其那悠揚嘹亮的軍號聲已經融入了父親的生命中。以后,我要更多地給他打電話,來電的軍號聲里,飽含著一名退役老兵的家國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