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不易歌詞韻律研究

王書婷

（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吟游詩人”“少年李宗盛”“中國版Bob Dylan”，這些富有贊譽的標簽都貼在一個叫“毛不易”的創作歌手身上，足見其在歌唱界有著較大的影響力。毛不易給人的第一印象并不驚艷，他沒有帥氣的外表，也沒有出色的口才，他在舞臺上唱歌，觀眾們只覺得心很靜，一曲唱罷，卻又引人深思。這位生于1994年的東北大男孩，原名王維家，是一名男護士，2017年參加騰訊視頻的選秀娛樂節目“明日之子”，最終以1400多萬的粉推人氣獲得全國總冠軍，從此正式走進大家的視野。毛不易非科班出身，卻具有自己獨特的音樂風格，并且每首歌的詞曲創作都極具感染力，他獨特的“毛式唱腔”有著很高的辨識度，可以說，毛不易的原創是其最大的魅力。

如果說李健是浪漫主義音樂的代表，那么毛不易就是現實主義音樂的標桿。拋開毛不易歌曲的深層現實蘊意不談，他的原創詞作是值得引起我們語言學界的關注的。歌詞是一門獨特的語言藝術，歌詞的創作要考慮平仄、押韻、修辭、煉字等等，其創作難度不亞于詩歌的創作。因此，“分析個體歌詞是有意義的，雖然個體歌詞有歌詞語言的共性，但也有自己用韻用詞的個性。”[1]對于歌詞的研究，近年來受到了語言學界越來越多的關注，但對于創作型歌手歌詞的研究，現在還存在很大一部分的空白。歌詞的押韻和詩歌的押韻一樣，都有著至關重要的地位，是其流傳范圍和流傳速度的保障。押韻是語音修辭的一種表現形式。本文主要以毛不易的3張原創專輯，共29首歌（至2020年5月）為語料和研究對象，剖析毛不易歌詞的押韻方式和押韻特點，體會毛不易歌詞的音樂性與詩意。

一、毛不易歌詞的韻腳及分類

關于“押韻”和“韻腳”的定義，各語言學大家都有自己不同的看法，但大同小異。我們認為，研究歌詞押韻，應當采取邢福義先生那樣的廣義定義：“在韻文里，幾個處于句子末尾的同韻音節叫韻腳。讓同韻音節有規律地在句尾重復出現，就是押韻。這里的同韻音節包括整個韻母相同的音節和韻腹、韻尾相同或相近的音節。”[2]

按照這種界說，毛不易歌詞的韻腳頗多。據統計，在他的29首單曲里，歌詞的主要押韻次數有210次，韻腳有18個，分別為：a韻、ao韻、ai韻、an韻、ang韻、ou韻、e韻、ei韻、en韻、eng韻、i韻、ie韻、in韻、ing韻、u韻、uo韻、ong韻和ü韻。根據上文所說的“韻腳”的定義，這18個韻腳中有3對韻腳可以放在一起研究，它們分別是：an韻和ang韻、en韻和eng韻、in韻和ing韻。根據發音時口形的不同，可以把毛不易歌詞的韻腳分為開口呼、齊齒呼、合口呼、撮口呼四種。

（一）開口呼韻腳

毛不易歌詞的開口呼韻腳有10個，分別為：a韻、ao韻、ai韻、an韻、ang韻、ou韻、e韻、ei韻、en韻和eng韻。開口呼韻腳的語音特點是：發音時口形張得較大，呼出的氣流比較強烈，形成的音節比較響亮，利于歌曲情感的抒發。開口呼韻腳還有利于兩段歌詞之間的換氣、休整，這與元音的“吸氣功能”有關。羅安源（2005）認為，元音具備“吸氣功能”，音節在發音時能將氣流從口鼻外面吸向肺腔。[3]這樣一來，歌手在吟唱歌曲時換氣自如，能夠及時補充肺部所需的氣流，就能最大程度地保持歌曲曲調與吐字的準確與清晰，聽眾就會有更好的聽覺感受。例如單曲《消愁》片段：

一杯敬故鄉

一杯敬遠方

守著我的善良

催著我成長

所以南北的路從此不再漫長

靈魂不再無處安放

這部分歌詞的韻腳為ang韻，且是一韻到底的押韻方式。ang 韻的韻腹為a，發音響亮，音色圓潤飽滿。ang韻作為一韻到底的韻腳，使得這段歌詞每句的最后一個字發音都十分響亮，這些字叫作“響音字”[4]。以上兩段歌詞的響音字有：鄉、方、良、長（zhang）、長（chang）和放，共6個。韻腳為開口呼，發音時口形不會特別緊張，就能使歌手在氣流減弱的間隙進行短暫的換氣，以保證吟唱過程中自然地呼吸以及對歌曲的完美演繹。

（二）齊齒呼韻腳

毛不易歌詞的齊齒呼韻腳有4個，分別是：i韻、ie韻、in韻和ing韻。齊齒呼韻腳的語音特點是：發音時為展唇、開口度較小，音色聽起來細膩柔軟、婉轉低沉。與開口呼韻腳比起來，齊齒呼韻腳更適合表達歌曲中委婉真切的感情，例如單曲《南一道街》片段：

一條大路通東西

兩邊有樹不高也不密

小風它吹走行人的倦意

夏天不用睡涼席

這首《南一道街》是毛不易寫他的家鄉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泰來縣的，這四句作為整首歌的開頭，營造了一種溫馨、祥和的生活氣息。韻腳為i韻，且一韻到底，細膩婉轉的曲調和韻律使得歌手似乎是在向聽眾娓娓道來一個平淡的小故事，流露出歌手對于家鄉深深的眷戀與熱愛之情。

（三）合口呼韻腳

合口呼韻腳的韻母，其主要元音為u或韻頭為u。毛不易歌詞的合口呼韻腳有3個：u韻、uo韻和ong韻。合口呼韻腳的語音特點是：發音時唇形為圓形，形成的音節比較圓潤，音色柔軟潤滑，便于抒情。看《一程山路》片段：

潺潺流水終于穿過了群山一座座

好像多年之后你依然執著

白云是否也聽過你的訴說

笑著你 笑著我

這個片段是歌曲《一程山路》的結尾段，可以說是抒情的尾聲。四句歌詞的響音字均為uo韻，這種一韻到底的押韻方式，加上uo韻所呈現出來的圓潤細膩，使整段的情感渾然一體，將歌曲所要傳達的江南村莊的靜謐、清新之感體現得淋漓盡致。

（四）撮口呼韻腳

毛不易歌詞的撮口呼韻腳只有一個ü韻。撮口呼韻腳的語音特點是：發音時唇形為圓形，肌肉較緊張，發出的音色較低沉。撮口呼韻腳在歌曲的傳唱度方面沒有太大的優勢，但增加了歌曲的悠揚動聽之感，比如單曲《感覺自己是巨星》片段：

巨星啊巨星我們愛你

少了你生活就不能繼續

為了讓粉絲們活下去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這四句歌詞有兩個韻腳：（1）四句押i韻，（2）三句押ü韻。這種押韻方式不同于上文中一韻到底的押韻方式，而更加富有靈動性，給歌曲增加了活潑感，ü韻韻腳的出現也使歌曲更加婉轉動聽。但因為運用ü韻作韻腳會給吟唱增加一定的難度，所以相比開口呼韻腳、齊齒呼韻腳、合口呼韻腳，撮口呼韻腳的押韻較少見。

二、毛不易歌詞的押韻方式

毛不易歌詞不僅韻腳種類豐富，而且押韻方式也多種多樣，有句句押、交替押、偶數行押、奇數行押、中途換韻、一四句押一韻，二三句押另一韻等6種押韻方式，下面具體舉例分析。

（一）排韻

簡單來說，在歌曲中，整首歌曲或整段歌詞都押同一個韻，一韻到底，就叫排韻。“排韻也叫打鐵韻、連句韻或句句韻。”[5]毛不易歌詞中的排韻押韻方式運用得最為普遍。運用排韻吟唱歌曲的最大優點就是使歌詞具有氣勢磅礴的力量，蘊藏在字里行間的情感會由氣勢恢宏的排韻吟唱傳達到聽眾耳朵里，達到抒情的層層遞進。例如《項羽虞姬》片段：

深情不死終有重逢時候

湮滅千年不曾放開手

再看你眼眸 光彩依舊

續寫那萬世千秋

這四句是整首歌曲的結尾，全部押ou韻。《項羽虞姬》這首歌以大家都熟知的霸王與虞姬的動人愛情故事為創作背景，表達了詞作者對霸王那蓋世氣魄的敬仰與對虞姬那至死不渝、對愛人不離不棄的精神的贊嘆。運用排韻的押韻方式，歌詞結構工整、整齊劃一，每押一次韻都將虞姬與霸王的曠世絕戀氤氳得蕩氣回腸。

（二）交韻

所謂交韻，指一章四句詩兩韻交叉相押，奇句與奇句 (一三句)押韻，偶句與偶句(二四句 )押韻。[6]42即奇句與偶句各自押韻、相互交替押韻的押韻方式。毛不易歌詞中交韻的押韻方式是除了排韻之外的第二大押韻方式。如單曲《意料之中》片段：

那天開始

會在睡前留一盞燈

因為當時

有人逞強著說他不怕噩夢

那天開始

說出口的不必生動

因為當時

有人能輕易讀懂你的詞窮

以上兩段是單曲《意料之中》的前兩段，均為交韻的押韻方式，每一段的一三句都押韻，且二四句都押韻。第一段一三句押i韻，二四句押eng韻；第二段一三句押i韻，二四句押ong韻。交韻押韻錯落有致，嚴謹規整。

（三）偶韻

偶韻是指整首歌或一段歌詞中，逢偶數句就押韻，而奇數句不押韻的押韻方式。偶韻隔一行押一次韻的押韻方式使歌詞富有節奏感和律動感，押韻具有跳躍性。如單曲《無問》片段：

一生太短

一瞬好長

我們哭著醒來

又哭著遺忘

幸好啊

你的手曾落在我肩膀

這六句歌詞的偶數句均押ang韻，一三五句均不押韻，押韻具有跳躍性，隔行呼應，具有靈動美。

（四）奇韻

和偶韻相同，奇韻也是隔行押韻的形式，但押韻的是奇數行，而偶數行不押韻。這種押韻方式在毛不易歌詞中出現得最少，目前只發現一例。奇韻的押韻方式也會使歌詞具有靈動活潑的節奏感和韻律感，增強歌詞的音樂性。如單曲《感覺自己是巨星》片段：

希望你也感覺自己是一個巨星

這樣活著也許就能有點樂趣

如果你個人沒有很想當巨星

想當什么都可以

這一段是歌曲的結尾段，一三句押ing韻，二四句不押韻。押韻的兩句呼應了歌曲名中的“巨星”一詞，將歌曲的整體思想進行了升華，表達了希望大家勇敢做自己的態度。

（五）隨韻

毛不易歌詞中還存在這種押韻情況：多行歌詞中，每兩行歌詞押同一韻，第三行開始押另一韻，也就是從第三行開始換韻，這種押韻方式叫隨韻。如單曲《小王》片段：

如果我在角落里遇見他

碰巧有風吹亂他的頭發

我會慢慢靠近給他肩膀

分擔他一路重重的絕望

這一段共四句，前兩句押a韻，后兩句押ang韻，即是從第三句開始換韻的。隨韻的押韻方式會使每兩句歌詞形成一個整體，不僅是語音上的整體性，在感情的表達及思想的傳遞上也會形成一個整體，如此處前兩句為敘述型表達，后兩句為愿望型表達。

（六）抱韻

所謂抱韻，指在一章四句詩中，首尾（一、四）兩句相押，中間（二、三）兩句相押。[6]42抱韻的押韻方式使文本有一種語音上的對稱美。毛不易歌詞中的抱韻用例共有4處，如單曲《明天的孩子們》片段：

父老鄉親們靜一靜

今天的開場是我坐在這里

這首歌我寫的很隨意

反正老師們也不能點評

這一段的四句中，首尾兩句押ing韻，中間兩句押i韻。一四、二三句分別押韻，而韻腳不同，就好像一四句伸出雙手將二三句抱住了一樣，因此把這種押韻方式形象地稱為“抱韻”。

三、毛不易歌詞的押韻特點

上文已對毛不易歌詞的韻腳情況和押韻方式做了詳細地分析，現在我們再來看看毛不易歌詞的押韻特點有哪些。我們認為，毛不易歌詞的押韻特點包含三個方面：韻腳數量的多樣性；常用襯詞押韻抒情；韻腳與曲目名稱有一定的聯系。

（一）毛不易歌詞韻腳數量的多樣性

在毛不易的所有歌曲中，歌詞共押韻210次，有韻腳18個。王力（2009）指出，換韻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可以每兩句一換韻，四句一換韻，六句一換韻，也可以多到十幾句才換韻。[7]毛不易歌詞中韻腳的情況也有類似的特征：

整首歌曲從頭到尾只押一個韻、不換韻的情況，如單曲《給你給我》押ou韻，《水鄉》押an韻，均為排韻。整首歌曲只押一個韻，但不止一種押韻方式的情況，如單曲《盛夏》押a韻，有排韻和偶韻兩種押韻方式。除以上兩種情況外，毛不易歌曲中更常見的是一首歌曲有多個不同的韻腳，多的可達六七個，以二至四個韻腳的情況最普遍。如《深夜一角》押i/an兩韻；《等》押uo/e/a三韻；《平凡的一天》押ing/i/a/ü四韻等。

（二）毛不易歌詞常用襯詞押韻抒情

毛不易歌詞在押韻方面有一個較大的特點是：常用襯詞進行押韻。所謂襯詞，是指一些對于歌詞貢獻意義并不大的詞，諸如擬聲詞、語氣詞等，只能起到襯托作用。[8]毛不易歌詞常用語氣詞作為韻腳來進行押韻，如單曲《盛夏》中的語氣詞韻腳字有“吧”“啊”“嗎”；《平凡的一天》中的語氣詞韻腳字有“啊”“嗎”；《青春》中的語氣詞韻腳字有“吧”“呢”“嗎”等。其中比較特殊的是《小王》這首歌，前兩段歌詞采用排韻的押韻方式，押的均為a韻，且每一句的結尾字都為語氣詞“啊”，請看：

是那輕撫疲憊輪廓的晚風啊

是那藏著戀戀耳語的黃昏啊

是那滿懷離情依依的衣袖啊

是那走散后再沒相遇的人啊

讓他偶爾停下沉重的腳步啊

讓他短暫想起往日的溫存啊

讓他眼含淚光不敢再眷戀啊

讓他在歲月深處流浪啊

這首歌是毛不易寫給以前的自己的，想象如今的自己遇見以前的自己，會是什么樣的情形，會對以前的自己說什么、做什么。語氣詞“啊”在這兩段中除了單純為了押韻之外，還表達了歌手對于遇見從前的自己的期待、感喟與包容、憐惜之情。所以，毛不易歌詞中所運用的襯詞，既可以起到押韻作用，也可以表達歌手的真情流露。

（三）毛不易歌詞的韻腳與曲目名稱的聯系

毛不易歌詞的押韻還有一個特點是：韻腳與曲目名稱有一定的聯系，曲目名稱的最后一個字的韻母或韻腹常常是該首歌曲的韻腳或韻腳之一。如單曲《盛夏》的“夏”的韻腹a即是該歌曲的唯一韻腳a韻；《像我這樣的人》也是這種情況，押en韻。再如單曲《小王》押a韻和ang韻，其中的一個韻腳ang韻為該曲目名稱的最后一個字的韻母；相同情況的還有《想你想你》押i/ü兩韻；《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押an/ie兩韻；《感覺自己是巨星》押ing/i/ü三韻；《一葷一素》押uo/u/ing/in/i五韻；《意料之中》押i/eng/ong/u/ang/an六韻；《芬芳一生》押ong/eng/ai/en/i/ü/ao七韻；《明天的孩子們》押ing/i/an/en/ü/ao/a七韻等。像這種歌詞的韻腳與曲目名稱形成的有機關聯，有助于聽眾對于歌曲的記憶，有利于歌曲的傳唱與推廣。

孫良好（2011）將能“歌”的詩與“詩”性的歌同時納入歌詩的范疇，并將歌詩定義為一種既是視覺的又是聽覺的藝術，既是語言的又是音樂的藝術。[9]毛不易的歌詞駢散結合、質樸清新，從他的詞里我們可以看見超乎他年齡之上的成熟。他的詞中有對生活的細膩、真實的感悟，尤為透辟，通過詞曲娓娓道來，在不經意間就唱進了我們的心靈最深處。毛不易的詞作極具靈性，除了優秀的文字表達能力之外，更核心的因素在于他本人個性里對于世間萬物、人情冷暖的深切關懷與悲憫。我們認為，毛不易的歌詞在充分表達自身思想情感的基礎上，從語言學的角度看，也表現出了強烈的音樂性與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