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培麗 管建洲 陰樸謙
中國人民大學中國經濟改革與發展研究院
根據我們歷年按主題對權威期刊2019年發表的論文進行統計排序發現,(1)參見《中國經濟熱點前沿》(第1~16輯),經濟科學出版社2004~2019年版。2019年“三農”問題研究上升了3個位次,重新回到第三位,充分說明當前“我國正處于正確處理工農關系、城鄉關系的歷史關口”(2)習近平:《把鄉村振興戰略作為新時代“三農”工作總抓手》,載于《求是》2019年第11期。,體現了農業農村現代化是關系整個國家現代化的全局性、歷史性任務,從而得到學界的廣泛關注。2019年在研究方法上,理論分析與實證驗證協同推進,理論分析中制度經濟學的分析方法應用廣泛;實證研究中總結提升改革試點或地方實踐的探索經驗成為常用范式。在研究內容上,對新中國成立70年以來農村經濟發展的經驗總結是2019年“三農”問題研究的突出特色。
2019年恰逢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之際,學者們對農村經濟發展進行了不同層面、不同角度的全景式回顧梳理和經驗總結,以為我國下一步的農村經濟體制改革和鄉村振興提供借鑒。
新中國成立70年來,我國農村經濟發展取得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其中很重要的一個經驗就是,“把尊重和保障農民基本權益作為工作的立足點”(黃茂興和葉琪,2019)。這在農村經濟制度變遷、各項改革和相關政策體系的調整中,都得到了明顯體現。第一,城鄉關系上,隨著我國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確立和鞏固,農產品收購價格改革等一系列舉措,都貫穿了不斷向農民主體賦權的基本邏輯,從而不斷打破城鄉分割體制,城鄉關系逐漸走向融合(張海鵬,2019)。第二,農村土地制度的探索和深化改革過程,本身就是農民權益不斷增加的過程。無論是農地制度從家庭聯產承包制到農地確權再到三權分置改革,還是當下正在推進的“三塊地”改革,均以不斷增強農民的主體地位和提高農民權益為目標,從而將農村土地“權利屬性從保障屬性主導向財產屬性凸顯轉變”(董新輝,2019)。
黃茂興等(2019)將我國農村經濟成功的根本原因歸結為我國在不斷探索中走出了一條中國特色的農村經濟發展與振興之路。中國特色突出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農村改革的漸進性。一方面,農村改革在范圍上從局部改革向全面改革循序漸進地推進;另一方面,與經濟發展階段相適應,階段性地推進改革。正是因為這種漸進性,我國的農村體制改革才更容易被大家所接受,并表現出非常好的效果(張海鵬,2019)。第二,中央、地方政府、農戶三大主體良性互動。從新中國成立初期優先發展重工業戰略,到農業經營體制演進和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過程,是國家工業化目標、地方政府執行和農戶“統分關系”(周振和孔祥智,2019)與利益不斷調整的過程,也是中央、地方政府和農戶逐漸形成良性反饋和互動機制的過程(豐雷等,2019)。第三,發展壯大農村集體經濟。作為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重要形式,農村集體經濟不斷探索調整,創新實現形式,對于維護農民權益,實現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具有重要意義(高鳴和蘆千文,2019)。
改革開放以來與農村經濟發展相關的一系列改革和政策,基本都圍繞著農業農村現代化的總目標展開。第一,為有效解決農村經營土地細碎化和現代農業要求的規?;?、商業化、組織化之間的矛盾,以及農民可抵押資產缺乏與市場化融資需求之間的矛盾,農村土地制度改革不斷深入推進,通過土地確權和“三權分置”改革等嘗試,為土地流轉和增加資產性收益創造條件。第二,黨的十八大以來,“將發展農業生產性服務業作為培育新動能的政策導向逐步形成”,強化農業生產性服務業對現代農業產業鏈的引導支撐作用,加快發展農業生產性服務業(蘆千文,2019),直接促進了農業生產的機械化(方師樂和黃祖輝,2019)、規?;褪袌龌?。第三,鄉村治理現代化是鄉村現代化的重要表現。我國鄉村治理的改革和完善始終緊扣鄉村現代化的治理目標,充分發揮各類治理主體的作用,緊緊抓住鄉村治理現代化的各類矛盾,不斷深化治理方式改革(丁志剛和王杰,2019),向著“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和多元化治理格局演進(趙一夫和王麗紅,2019),從行政化邏輯轉向公共服務邏輯(耿國階和王亞群,2019)。
2019年關于鄉村振興的研究從之前集中闡釋鄉村振興的戰略意義、內涵,開始深入到鄉村振興發展水平評估和路徑選擇層面。
了解當前鄉村振興的發展狀況和問題,才能明確未來工作的方向和重點,客觀、準確地評估鄉村振興發展水平非常必要。為此,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有關領導和調研組對鄉村振興戰略實施情況進行專題調研發現,各地各部門堅持將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作為做好新時代“三農”工作的總抓手,開局良好,取得初步成效,但鄉村振興仍處于起步階段,距離實現鄉村全面振興和廣大群眾期望仍有一定差距。當前,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還存在著城鄉區域發展不平衡、鄉村要素投入和部門協調推進的體制機制尚未形成、農民參與鄉村振興的內生動力不足、農村基層社會治理有待加強、推動農業農村綠色發展任重道遠等問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農業與農村委員會,2019),為進一步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明確了方向。
構建科學的鄉村振興評價指標體系,也是學者們努力的方向。閆周府和吳方衛(2019)按照鄉村振興戰略“二十字”方針要求,在考慮鄉村振興共性特征和區域發展差異性的基礎上,探索構建了一套由三級指標構成的動態評價指標體系,并通過“主成分分析”和“專家打分”兩種方法綜合賦權確定指標權重。他們據此對2016年全國及各省份鄉村發展水平進行測度,得出2016年全國鄉村振興指數得分為75.89分,離預期目標存在一定距離。鄉村振興發展的五個方面,指數得分由高到低依次為產業興旺、生活富裕、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態宜居,表明鄉村振興各方面發展存在不協調的局面。地區層面,2016年鄉村發展排名前10位的省份依次為上海、北京、浙江、江蘇、廣東、福建、天津、安徽、遼寧、海南,鄉村發展存在區域不均衡現象,由東到西呈現明顯的梯度變化。不同地區鄉村振興五個方面的發展差異較大,治理有效方面表現得尤為明顯。
圍繞切實推進鄉村振興,學者們從不同側面給出了鄉村振興的主要路徑選擇。
1.加快建立鄉村振興政策體系和制度框架。
胡月等(2019)通過分析美國推進鄉村發展政策演進的經驗指出,在美國鄉村發展過程中,政府通過農業立法、構建管理制度體系和借助社會資本等起到了積極的主導作用,促進了城鄉一體化的有效落實。我國當前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背景與美國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情況接近,因此可以借鑒美國鄉村發展政策從關注農業生產到改善基礎設施條件、解決鄉村貧困問題,再到培育鄉村自我發展能力的多元化發展路徑演變的經驗教訓,分階段、有側重的實施戰略內容,以立法為保障、以市場為基準,加快建立鄉村振興政策體系和制度框架,鼓勵產業延伸和創新,逐步推進新鄉村、新鄉風和新風貌形成。
2.建立穩定的鄉村振興投入增長機制。
在鄉村振興整體頂層設計、法治保障加快推進的同時,建立健全穩定的投入增長機制非常重要。在建立一般公共預算支出穩定增長機制的基礎上,可以考慮設立鄉村振興專項資金,以解決不發達地區鄉村振興的資金來源。也可以探索通過提高土地出讓收入用于鄉村振興的比例、擴大涉農生產經營主體稅收優惠范圍、建立財政資金與信貸資金相互配合的融資機制,以及鼓勵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農民、社會資本投入鄉村振興等多種形式的投入增長機制(劉振偉,2019)。
3.合理選擇鄉村振興治理主體。
第一,培育“新鄉賢”。龔麗蘭等(2019)指出,培育新鄉賢,能夠有效構建鄉村振興的內生主體基礎,實現新鄉賢對農戶的引領和組織,進而為農民在鄉村振興中的主體地位提供有效支撐。培育新鄉賢包括宗族權威公共化、文化權威在地化和經濟權威體制化三種具體機制,新鄉賢促進鄉村振興的內核機制是基于村內組織的再運作。
第二,發揮“有為集體”的基層組織作用。鄉村振興,治理有效是基礎。劉景琦(2019)利用案例分析了鄉村振興背景下村集體角色及其實踐機制,他指出,面對村莊衰落,村集體需要整合資本、土地等要素資源以促進村莊發展,“有為集體”是村治主體積極發揮作用的表現。只有“有為集體”才能推動村莊發展,只有通過村集體的中介機制、利益交換與平衡機制、平等協商機制,“經營村莊”才能得以實現。
農村金融問題一直都是“三農”領域研究的重點,2019年對農村金融問題的關注更多地集中在供需雙方主體方面,從需求側存在的問題角度為加快農村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找準方向。
過去學者們對農戶信貸可得性進行了諸多研究,2019年學者們從農戶群體和影響因素兩個維度進一步拓展了農戶信貸可得性研究。
1.從農戶群體角度拓展農戶信貸可得性研究。
第一,規模農戶信貸的可得性。周月書等(2019)基于江蘇省規模農戶的調查數據,采用Tobit模型的實證檢驗表明,信貸交易成本高會降低規模農戶的信貸可得性,規模農戶加入農業產業鏈組織能夠有效降低其與正規金融機構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合約實施機制不完善所致的交易成本,從而提高其信貸可得性。與加入合作經濟組織帶動性產業鏈組織相比,規模農戶加入龍頭企業帶動性產業鏈組織更有助于降低信貸交易成本,提高信貸可得性。
第二,貧困戶信貸的可得性。貧困戶貸款可得性可從貸款需求和金融機構貸款供給兩個維度進行考量。徐瑋等(2019)利用內蒙古自治區科爾沁右翼中旗和貴州省雷山縣的實地調研數據,深入探討“貧富捆綁”和“銀保互動”兩種金融扶貧小額貸款模式對貧困戶貸款的可得性發現,“貧富捆綁”模式更契合貧困戶發展生產的需求、能夠充分利用社會資本完成抵押擔保替代和降低融資成本,因此對貧困戶貸款需求有更大的促進作用?!般y?;印备欣谔岣叻秦毨舻馁J款需求。但是從供給看,貧困戶面臨的信貸配給問題都沒有因這兩種模式得到解決。
2.從影響因素角度拓展農戶信貸可得性研究。
第一,自然災害沖擊。張龍耀等(2019)基于2014年和2016年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hinese Family Panel Studies,CFPS)數據研究發現,從短期來看,農戶受到自然災害沖擊后的正規信貸可得性和規模信貸都有較大提升;但長期來看,災害頻發區的農戶相對于較少受到自然災害沖擊的農戶,正規信貸可得性和信貸規模沒有顯著差異,反映出正規金融機構在自然災害頻發區和偶發區可能采取差別化的信貸供給策略與信貸審批標準。
第二,個人特征和社會關系。王慧玲等(2019)基于山東省的實地調查數據,運用Logit模型剖析農戶參與正規借貸的影響因素發現,戶主的年齡和受教育年限、親友供職于信用社或銀行以及對正規信貸的了解情況、家庭資產、未來三年融資需求等是影響農戶參與正規信貸的顯著因素。
隨著越來越多的新型農村金融機構的產生和發展,農村金融機構在農村經濟發展中的作用和改革與完善受到學者們的廣泛關注。
1.普惠型農村金融機構。
隨著普惠金融被確立為國家戰略,在普惠金融政策引領下,我國成立了一些普惠性金融機構,一些正規金融機構也推出了一些普惠金融產品。學者們對這些普惠金融機構在緩解農村信貸供給方面的效果和原因進行了分析。研究表明,大部分普惠金融機構和產品并未達到預設的目的。
第一,普惠型農村金融機構存在脫農化現象。段洪陽等(2019)指出,村鎮銀行、小額信貸公司以及資金互助社這些新型農村金融機構作為普惠“三農”的涉農金融發展迅速,但在服務“三農”過程中卻逐漸出現脫農化現象,其中涉農信貸模式不合理是重要原因。
第二,合作金融功能弱化。李明賢等(2019)研究發現,我國農村資金互助社發展受限,合作金融功能弱化,農村金融消費者權益受損,影響了普惠金融目標的實現。其原因主要在于資金互助組織發展蘊含著公平與效率的矛盾,具體表現為:一是成員的異質性導致的利益訴求差異增大,可能導致組織分裂以及犧牲一部分成員利益換取另一部分成員利益;二是資金互助社需要重視效率來提高組織競爭力,卻可能帶來對公平及普通成員利益的忽視。
第三,農村普惠金融在供給主體、需求主體和基礎配套條件三個方面都存在困境。羅劍朝等(2019)指出,從供給主體來看,農村金融服務供給量總體不足且服務功能單一,客戶準入門檻過高;服務傾向于非農領域,存在嚴重的結構性排斥現象;西部地區金融機構普遍吸儲大于放貸,出現逆向的資金流動。從需求主體來看,農村弱勢群體作為普惠金融的主要目標,群體使用金融手段的意愿不強;金融服務需求日益趨向多樣化、多元化、多層次,但農民對銀行提供的相關服務接受和認知能力較差。從配套條件看,政府對農村普惠金融發展的關注不夠,農村融資擔保體系和金融保障制度不健全,金融基礎設施建設也嚴重落后。
2.農村金融機構的改革與完善。
第一,優化和完善信貸技術。在農村信貸市場中,“熟人”和“關系”是比較重要的資源,道德風險是信息不對稱的主要形式,且相關交易成本高。周鴻衛等(2019)基于農村地區的實地調研數據研究發現,目前農村金融機構主要運用抵押貸款、信用評分和關系型貸款三類信貸技術來解決信息不對稱和交易成本問題。但是,抵押并不能甄別貸款人,僅能刺激借款人的還款意愿,關系型貸款是“雙刃劍”,信貸流程中的一些環節和資料并不能真正降低信息不對稱,只是為了應對監管,反而增加了交易成本。農戶小額信用貸款是信用評分技術與關系型貸款技術的結合,但未能有效處理信息不對稱和交易成本之間的平衡。因此,農村金融機構信貸技術的有效性有待提高,信貸技術優化的主要方向包括:一是充分發揮村級黨政組織在農村信貸基礎設施建設中的作用;二是適當放寬農村信用貸款的監管要求,繼續完善農戶信用評分技術,降低信息搜集成本;三是創新抵押擔保方式;四是精簡信貸流程與手續,實施有效的激勵和監督。
第二,將農信社改革納入農村金融改革總體框架。張珩等(2019)運用2008~2015年陜西省107家農村信用社微觀調查數據研究發現,農信社在發展過程中主要存在著管理體制不順、經營管理能力低下、產品與服務創新能力不足、過于注重產權組織形式改革等問題,農村信用社改革與發展中的政府過度干預、競爭機制缺乏、監管體系與法律制度不健全、金融生態環境差等制度性困境是主要原因。深化農村信用社改革需要將農信社改革納入農村金融改革的總體框架,構建整體性、協調性的總體改革框架。
農村土地制度改革持續推進,尤其是隨著農村土地征收、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農村宅基地改革的不斷深入,“三塊地”改革和土地確權效果受到較多關注。
在農村土地制度三項改革中,宅基地改革進展相對緩慢,隨著改革試點的不斷推進和修訂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法》即將實施,學者們對農村宅基地改革從不同角度進行了總結、回顧與展望。
1.農村宅基地制度相關文獻視角。
徐忠國等(2019)采用結構化的文獻調查和計量分析方法對2005~2017年以宅基地為關鍵字的相關文獻研究認為,當前農村宅基地研究已經形成了以制度演化和產權制度為主的綜合研究與以宅基地取得、流轉、抵押、退出和置換為主的專項研究體系化的成果,從經濟學、法學等多學科視角,在理論性的邏輯建構和實證檢驗方面開展了豐富研究。然而,在研究中,圍繞宅基地轉讓處分權和意愿影響因素等焦點問題,為實現宅基地有效配置,從產權制度、流轉、退出、置換等領域進行的研究過于集中,還有許多具有潛在價值的研究有待進一步深化。一是宅基地取得的主體、客體、權利義務和程序的時間需求,宅基地抵押權實現的有效渠道和方式等;二是在宅基地“三權分置”研究基礎上繼續推進宅基地保障功能和財產功能協調的理論和實證研究。
2.農村宅基地制度演進角度。
胡新艷等(2019)從農村宅基地制度演進的視角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農村宅基地制度演進圍繞著公平福利追求與經濟效率的組合關系展開,體現了宅基地使用權的逐步物權化,以及從宅基地社會屬性關注逐步轉向對經濟屬性關注的演進特征。然而,農村宅基地制度在實踐中引發了兩大矛盾問題,即宅基地用地無序擴張與閑置并存,資源利用低效和耕地保護目標之間的矛盾、宅基地市場交易中存在的法定產權與事實產權之間的矛盾。針對農村宅基地制度改革中需要重點解決的賦權和盤活問題,基于權利分割及其土地權利體系構建是土地賦權的基礎和前提條件,而產權盤活取決于產權實施的基礎工具——市場交易和國家的適度管制理論,宅基地制度改革應向著“權能拓展、交易賦權與適度管制”的方向繼續推進。
3.宅基地三權分置制度改革的立法意旨角度。
向勇(2019)指出,我國宅基地法律制度演進的基本邏輯是,在不同歷史時期、基于不同階段的戰略,宅基地法律中的利益結構呈現出不同的階段性特征。以宅基地利益分配的政治安排為標準,我國宅基地法律制度演進可以劃分為集體化、城市化和鄉村振興三個階段。集體化下的宅基地立法意在完成農地的社會主義改造,保障農民安居和平均占有宅基地利益。城市化進程中,凍結宅基地財產屬性、放活城市住宅商品流通的城鄉二元住宅用地管理法,意在由地方政府支配土地增值,優先建設城市。鄉村振興階段,宅基地財產功能被釋放、宅基地增值收益歸屬于農戶。宅基地三權分置的立法意旨是促進和保障農戶獲取宅基地的增值利益,其制度功能是實現宅基地使用權的市場化。
4.傳統農區農村宅基地三權分置的實現形式角度。
曾旭暉等(2019)通過系統分析江西省余江區和四川省瀘縣的全國宅基地制度改革試點經驗認為,傳統農區宅基地制度存在著一戶多宅、大量閑置、村莊空間布局散亂等制度困境,余江區與瀘縣農民宅基地制度改革方面的探索,為創新宅基地“三權分置”實現形式提供了切實有效的路徑選擇:一是強化村集體的功能和作用;二是認定成員資格,引入有償取得機制;三是在宅基地和農房使用權上探索使用權流轉與指標交易的不同方式。
5.宅基地使用權流轉中的農戶“羊群行為”角度。
楊衛忠(2019)指出,宅基地使用權流轉是一種社會心理過程,必然受到外部驅動因素刺激,又受內部主觀心理機制的影響,且群體心理在宅基地使用權流轉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流轉不確定性和其他農戶流轉狀況將導致農戶忽視自身實際情況和模仿他人,這種“羊群行為”導致宅基地使用權流轉出現明顯的認知心理變化,并導致流轉信念調整。正確的“羊群行為”有助于提高流轉后的感受,減少后悔行為。因此,完善信息溝通渠道、通過示范效應引導理性決策以及形成正確的輿論導向對完善農村宅基地使用權流轉非常重要。
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改革是我國土地制度三項改革之一,2015年開始在全國范圍開展農村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試點,至今已經初見成效,學者們逐步開始對各地的改革試點進行經驗總結。
1.土地增值收益分配。
均衡國家與集體、農民的利益分配是我國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改革的重要目的之一。政府對集體建設用地入市形成的土地增值收益的分配比例稱作調節金。當前,入市收益在國家與集體農民之間如何分配尚未形成一致方案,主要問題表現在調節金的設定基礎、比例及調整因素不同。何芳等(2019)選取9個改革試點地區的實踐研究發現,試點改革中過于聚焦按照實際發生成本作為調節金收取基礎,忽視了隱形開發成本等,用總收益作為調節金收取的基礎,具有科學性和可行性。按照誰貢獻誰受益原則,基于土地一級開發的投資、建設、運營和出讓全過程考慮,政府和集體農民的受益均衡分享取決于入市地塊所在區域一級土地開發出地率、土地征收成本與開發成本比值大小,單位征收成本與開發成本比值越大,出地率越高,政府分配的比例越低。調節金比例必須分用途設定,即商辦與工業用地分設,商辦和工業用途政府與集體農民受益分享的取值區間分別為[47%,63%]和[25%,33%]。調節金除分用途設定外,還應考慮入市地塊所在區域的設施完備度及集體對設施投入程度、土地級別和規劃區內外因素。
2.農村集體建設用地入市路徑。
唐健等(2019)重點考察了部分集體建設用地的入市試點改革后指出,適應自然和社會經濟條件的地方治理結構創新是集體建設用地入市路徑的總體概括,不同入市路徑的選擇不僅是在我國既定的土地利用和管理制度框架下兼顧效率與公平的選擇,更是在統籌考慮區位、地塊特征和農村內外部資源資產條件作出的相機抉擇。試點地區在制度創新路徑上表現出的規律性特征包括:一是入市需要打破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宅基地等不同類型農村建設用地界限,允許不同地類之間靈活轉換;二是入市需要拓展或細化入市主客體,允許農戶與社會資本共建共享,允許新設立的綜合地類、農戶自用以外的空閑宅基地等作為新的入市客體等;三是通過創設綜合地類、實施異地調整,特別是政府統籌入市以及推行“集地券”等方式,結合農村發展需要和村莊整體規劃布局,促進集體建設用地的居住功能、工業功能、商業功能的優化匹配。
中國改革開放40年以來,農地經營制度變革一直圍繞產權賦權展開(羅必良,2019),并在實踐中廣泛開展農地確權。2013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用5年時間基本完成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確權登記頒證工作。隨著土地確權工作基本完成,學者們對農地確權的效果從多個維度進行了評價。
1.農地流轉維度。
促進農地順暢流轉是農地確權改革的重要任務之一,馮華超等(2019)實證分析農地確權對農地轉出的影響發現,農地確權對農戶轉出行為有顯著的正向影響,確權對農地轉出的正向作用存在低估。確權的政策效應會受到確權之前地權狀況的影響,對那些發生過農地調整、村委會作用較小的村莊,農地確權對農戶轉出行為的影響效應更大。農地確權通過勞動力流動、交易費用機制對農地轉出發揮正向作用。
2.農民工退出農村意愿維度。
楊照東等(2019)根據山西省農民工的調查數據,采用Ivprobit模型實證分析發現,單一經濟補償政策下,農民工承包地和宅基地退出意愿都不強烈。在多種補償條件下,確權顯著促進了農民工退出農村的意愿。在多種補償中,養老、住房或教育補償決定了確權滿意度,是農民工退出農村意愿的重要條件,而經濟或就業補償沒有顯著效果。
3.農戶福利效應維度。
朱紅根等(2019)實證研究表明,農地確權后農戶福利水平出現一定程度的下降,但農戶間福利水平差距縮小,確權頒證只能顯著提升中高分位點上農戶福利變化的幅度。其中,農地確權政策宣傳情況、農戶參與意愿和農地確權整體滿意度對農戶福利變化有顯著正向影響,而農戶戶主年齡和村莊地理位置顯著地負向影響農戶的福利變化。
4.農戶農業機械化選擇維度。
李寧等(2019)從農業機械獲取方式和農業機械化程度兩個角度分析發現,目前新一輪的農地確權通過對農地經營權的進一步明晰與細分,降低了農戶獲取機械外包服務的交易成本,從而促進了農戶對農業機械外包服務方式的選擇,同時也因為外包服務降低了農機的使用門檻而進一步提升了農戶進行農業生產時的總體農業機械化程度。由于農地經營的不可移動性和時間節律性,農地經營規模和種植專業化是農業機械外包等服務分離出來的內生要求,因此農地經營規模和統一種植規劃也會促進農地確權對農業機械化的選擇。
近年來關于現代農業主體的探討一直都在持續,在家庭農場、專業大戶、農業合作社之外,2019年學者們通過總結各地的實踐經驗進一步深化了現代農業主體研究,并重新審視了小農戶在農業現代化過程中的地位和作用。
在需求側對農業生產供給提出提質增效的背景下,具有高度專業分工和穩定要素流動機制的農業產業化聯合體應運而生。王志剛等(2019)認為,農業產業化聯合體是當前我國農村第一、第二、第三產業融合發展最前沿的組織創新形式,是農村縱向產業融合的高級形態,具有產業鏈多元交叉融合、高度專業分工與緊密形態下要素共享三大特征,其縱向一體化組織邊界源于中間品市場的產品定價與交易成本,并通過內化縱向外部性與化解雙重邊際效應獲得產業及供應鏈整體效益提升,契約分工、收益鏈接與要素流動是促進其增效的主要運行機制。
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要實現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2019年2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印發《關于促進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的意見》,引發了學者對該問題的廣泛關注,他們從不同角度再次關注小農戶問題,研究的主要內容包括以下兩個方面:
1.小農戶中長期存在的合理性。
張曉山(2019)指出,由人多地少的基本國情、農業的資源稟賦和城鎮化進程所決定,在家庭承包經營基礎上,多元并存的農業經營模式和農業經營主體將長期存在。當前和今后很長一個時期,傳統小農戶的家庭經營將是我國農業的主要經營方式。吳重慶等(2019)也指出,小農戶的長期大量存在具有必然性與合理性。而且隨著現代市場經濟的發展,小農戶作為專業的商品生產者,已經深深融入高度社會化的現代農業產業分工體制之中。
2.實現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的路徑選擇。
第一,提高小農戶的組織化程度。吳重慶等(2019)指出,在高度社會化的農業產業分工體系中,各類資本主體占據優勢地位,控制著農業產業鏈和價值鏈,小農戶形式上是獨立自主的,實際上從屬和依附于資本,有關農業產業政策也排擠小農戶的生存空間。為此,要實現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就需要重新認識小農戶的功能,構建新村莊集體組織,在發展集體經濟基礎上提高小農戶的組織化程度(陳航英,2019)。
第二,建立使農戶收益和使企業保持競爭力的激勵相容的發展模式。實現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本質是要破解分散的小規模經營與社會化大生產之間的矛盾。何宇鵬等(2019)指出,目前國內進行大量探索的土地托管模式、“正大模式”和電商模式等,仍在不斷修正和發展的過程中,但這些探索也顯示,連接就是賦能,小農戶無論靠產品還是靠要素與現代產業、市場加強聯系后,發展空間都增大了,因此建立一種使農戶收益和使企業保持競爭力的激勵相容的發展模式,走出中國農業現代化的新路徑非常重要。
第三,促進傳統小農戶向現代小農戶轉變。張曉山(2019)指出,要實現農業現代化,就需要通過綜合配套措施促進傳統小農戶向現代小農戶轉變。一是培育從事內涵式規模經營的現代小農戶;二是將傳統小農戶納入生產性社會化服務體系和現代農業經營體系之中。
第四,保持小農戶主體性的基礎地位。劉闖等(2019)指出,已有研究在探討實現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的路徑時,往往認為小農戶的現代化需要由其他主體或組織形式來對其能力進行帶動、增強或賦予,但事實是當前很多小農戶經營自身呈現出現代農業的特征,因此要實現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的有機銜接,需要尊重事實,在不失去小農戶主體性的情況下走農業現代化道路。
多年來,學界圍繞“三農”問題進行了全面而深入的研究,尤其是對農村土地制度和影響農村金融發展各種因素進行了深入細致的研究,為深化農村土地制度和農村金融體制改革提供了可行的思路。在把實施鄉村振興戰略作為“三農”工作總抓手的新時代,“三農”問題的研究有待于從以下方面加以深化:
第一,建立健全農業農村優先發展的體制機制。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國發展最大的不平衡是城鄉發展不平衡,最大的不充分是農村發展不充分?!?3)習近平:《把農村振興戰略作為新時代“三農”工作總抓手》,載于《求是》2019年第11期。為此,必須堅持貫徹農業農村優先發展的總方針,把解決好“三農”問題作為全黨工作的重中之重。然而,在實際執行層面,資金投入、要素配置、基礎設施建設、公共服務等又由于過去政策慣性和制度設定,往往容易向城市傾斜,這就需要體制機制為農業農村優先發展保駕護航。如何在構建現代經濟體系的框架下,貫徹農業農村優先發展,這需要學者們貢獻自己的智慧。
第二,加快推進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建設。黨的十九大提出了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的重點決策部署,2019年4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出臺了《關于建立健全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的意見》,勾勒了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的主旨框架,為城鄉融合發展進行了頂層設計。然而,這些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如何構建、如何落地,其實施過程中的重點難點是什么,都需要深入研究。過去研究中重點針對城鄉要素合理配置中的農村土地制度和金融服務進行研究,但隨著人口結構的改變、農民身份價值的提升,以及“互聯網+”在農業農村的大量運用,人口市民化的動力和形式都發生了很大改變,這對新時代背景下健全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機制提出了新的挑戰。同時,工商資本入鄉機制、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一體化機制等都有待于深入研究。
第三,深化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農村集體經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要體現,但在發展的過程中集體和集體經濟功能也曾經一度被弱化,集體資產管理混亂,從而導致集體資產閑置、損壞或滅失。然而,農業農村現代化和鄉村振興都需要積極發揮集體和集體經濟在鄉村治理、保障農民財產權益,以及加快小農戶和現代農業有機銜接中的積極作用,這就要求深化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壯大集體經濟。這兩年,學界對集體經濟的研究有所增加,但主要仍集中于發揮集體在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和鄉村治理中的作用上,對于如何有效推進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如何壯大農村集體經濟等問題涉及較少。
第四,構建現代化農業體系。農業現代化一直是農業發展的目標,也是多年來學界研究的重要問題之一。然而近年來關于農業現代化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兩個方面:一是通過農村土地制度改革促進土地流轉,從而帶動農業生產的規?;欢翘接懠彝マr場、農民合作社、專業大戶、企業或一些創新組織究竟誰能夠擔當發展現代農業主體的大任。但實際上,實現農業現代化,需要構建起包括現代化的產業體系、現代化的生產體系和現代化的經營體系等在內的整體現代化農業體系。這顯然需要不斷拓展關于現代農業的相關研究,對生產體系、經營體系和產業體系進行全方位的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