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明
糖尿病是一組以高血糖為特征的代謝性疾病。臨床以多飲、多尿、多食、消瘦和疲乏無力等為主要表現。糖尿病目前已是一種常見的慢性病,患病率從1980年的0.67%飚升至2013年的10.4%[1]。糖尿病還可導致多種急性和慢性并發癥,嚴重危害人們的健康和生命安全。糖尿病的防控已是一項國家戰略,目前西醫的治療主要是控制血糖,而且價格昂貴,而中醫診治有其獨特的優勢。該病屬于中醫學“消渴”的范疇。早在《黃帝內經》中就有關于“消渴”的論述,后世歷代醫家對消渴病的論述雖然學術觀點不同,但基本都是從《黃帝內經》引申出來。《黃帝內經》的理論精髓是天人相應思想,本人試從天人相應思想來論治糖尿病。
天人相應思想是中醫學的理論基礎。早在《黃帝內經》中就有倡導“人與日月相應”“人與天地相參”的天人相應思想,而且是貫穿整個《黃帝內經》的指導思想。天人相應思想中的“天”不止包含天象、天氣等,也包含了“地”和環境中的各種因素。對“人”的認識,《素問·寶命全形論》曰:“夫人生于地,懸命于天,天地合氣,命之曰人”。人生于天地之間,受自然環境的影響,人體內環境也與外部環境相呼應。要想真正認識人類本身與人類疾病,就必須把人與其生活在其中的“天”聯系在一起。天人相應本質上就是人與自然相統一。
糖尿病屬于中醫學“消渴”的范疇,其發病與五臟關系密切。早在《靈樞·五變》中就有“五臟皆柔弱者,善病消癉”的論述。
若平素過食肥甘厚味,損傷脾胃,可致脾胃運化失職,脾不散精,水谷精微不能正常布散,滯于血脈,郁而化熱,而轉為消渴。正如《素問·奇病論》所云:“此肥美之所發也,此人必數食甘美而多肥也。肥者,令人內熱,甘者令人中滿,故其氣上溢,轉為消渴”。
若水谷精微不能濡養肝臟,肝血不足,肝失疏泄;或情志失調,肝氣郁結,郁久化熱,火熱內燔,耗傷陰液,則可發為消渴。如《靈樞·五變》曰:“怒則氣上逆……血脈不行,轉而為熱,熱則消肌膚,故為消癉”。肝體陰而用陽,喜條達而惡抑郁,肝脾同屬中焦,若肝氣郁結,易橫逆犯脾,導致脾胃功能失調而也可發為消渴。
水谷精微上輸心肺,心肺同屬上焦,心為火臟,肺為金臟,若心火灼肺,則肺燥津虧,發為消渴。再者,肺為水之上源,主通調水道,若金不生水,則腎水虧,腎水不能制約心火,又反灼肺金,形成惡性循環,發為消渴。在《素問·氣厥論》中有云:“心移熱于肺,傳為鬲消”。
腎居下焦,為先天之本,藏精主水,內藏元陰而寓元陽,為諸臟陰陽之根本。若先天稟賦不足,或勞欲過度,腎精虧損,虛火內生,則可導致機體整體功能障礙,燥熱津傷而發為消渴。如《外臺秘要·消渴消中》說:“房勞過度,致令腎氣虛耗,下焦生熱,熱則腎燥,腎燥則渴”。
血糖即是水谷精微物質,可濡養機體各項機能。關于水谷精微的代謝途徑,《黃帝內經》有云:“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并行,合于四時五藏陰陽,揆度以為常也”。“食氣入胃,散精于肝,淫氣于筋。食氣入胃,濁氣歸心,淫精于脈。脈氣流經,經氣歸于肺,肺朝百脈,輸精于皮毛。毛脈合精,行氣于府。府精神明,留于四藏,氣歸于權衡。權衡以平,氣口成寸,以決死生”。可以看出,水谷精微的代謝與五臟、陰陽、經絡均有關系。水谷入胃以后,通過脾的運化功能,轉化為水谷精微,其中一部分水谷精微輸散到肝,以濡養肝臟;另一部分通過脾的升清功能,向上轉輸于心肺,通過心肺的作用化為氣血,以營養全身。這一過程受五臟陰陽和經絡的影響。
糖尿病作為一個系統性疾病,其發病絕不是只與一臟一腑有關,而是存在內環境的紊亂,其發生發展的過程也能在自然界中找到規律。水谷精微原為營養物質,滋養機體,相當于自然界中的水土,滋養萬物。現水谷精微積聚于血脈,即大量水土流失。水土流失不僅與土壤有關,還與植被、風力、降雨等有關。若人為開墾過度,或破壞植被,造成土壤抗災能力減弱,則可導致嚴重的水土流失。水土流失又進一步加重土壤貧瘠,造成生態環境惡化。流失的泥沙沉積于河道,導致河道堵塞,影響航運,甚至發生水患。我國著名的黃河就是這種現象。
糖尿病的發生發展也存在類似的過程。反映在機體內環境,脾主運化,象土;肝主疏泄,象木生風;肺為五臟之華蓋,主通調水道,象天司氣;心居于上,為火臟,象日;腎主水藏精,象水。糖尿病患者存在先天稟賦不足,五臟虛弱,而又以脾腎為主。隨著飲食不節,損傷脾胃,氣血生化乏源;或情志失調,肝氣郁結,則可導致肝虛。進而化火生風,內火自燃,肺失宣降,導致水谷精微代謝失常。或直驅下泄,隨小便排出體外,水谷精微流失,導致脾腎肝進一步虧虛,燥熱愈盛,內環境紊亂;或留滯脈管,化為濁瘀,脈絡受阻,導致氣血運行不暢,或血溢脈外,變證叢生。因而,糖尿病的病理性質總屬本虛標實。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指出“治不法天之紀,不用地之理,則災害至矣”。對于糖尿病的治療,我們也可以運用天人相應思想來指導。
糖尿病是一種代謝性疾病,可導致多臟器功能障礙,內環境紊亂,治療需要采取綜合措施,我們可以參考自然環境中水土流失的治理措施。對于水土流失的治理,我們知道,主要是減少過度開墾,保護植被,還需要定期清理河道來預防泥沙沉積。而植物的生長又需要土壤、水分、空氣、陽光和溫度等條件。
因此,對于糖尿病的治療。首先,需要控制飲食,減輕脾胃負擔。相當于減少過度開墾。其次,協調五臟。脾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補脾則氣血充足,五臟得以滋養。腎為先天之本,滋腎則元氣充沛,五臟堅實。因肝腎同源,水生木,故補腎即補肝。且“壯水之主,以制陽光”,滋腎又可抑制心火。若心火旺盛,可配合清心火之藥,以防火熱焦灼。“清陽為天,濁陰為地;地氣上為云,天氣下為雨”。可配合升清降氣之藥,則云行雨施,潤物無聲。所有這些均相當于保護植被。再次,通過運動,再配合行氣活血藥物,加快血液流動,防止濁瘀阻滯。相當于清理河道。臨證之時,可根據五臟寒熱虛實程度選擇相應藥物與劑量。
患者尹某,男性,56歲。初診日期:2019年8月21日。主訴:口干多飲10 d。現病史:患者近10 d無明顯誘因出現口干多飲,伴神疲乏力,尿頻量多,可見泡沫尿,夜間盜汗,舌暗紅,苔黃,脈細數。患者平素喜食肥甘厚膩,體型偏胖,BMI 26.3 kg/m2。母親有2型糖尿病史。輔助檢查:空腹血糖8.2 mmol/L,餐后2 h血糖13.7 mmol/L,尿糖2+,糖化血紅蛋白7.6%。中醫診斷:消渴病,脾腎兩虛兼內熱。西醫診斷:2型糖尿病。中醫治法:補脾益腎,兼清內熱。自擬方藥如下:熟地黃20 g,人參10 g,當歸10 g,白芍10 g,茯苓10 g,白術10 g,黃連10 g,肉桂3 g,粉葛10 g,蜜桑白皮10 g,天花粉10 g,甘草5 g。7劑水煎,日1劑分2次溫服。2019年8月28日二診,患者訴口干多飲較前好轉,略感乏力,夜間盜汗較前好轉,小便正常,舌紅,苔薄黃,脈細。空腹血糖7.8 mmol/L,餐后2 h血糖11.8 mmol/L,尿糖1+。上方去天花粉,人參加至20 g,黃連減為6 g,加香附10 g。7劑水煎,日1劑,分2次溫服。2019年9月4日三診,患者訴口干多飲不明顯,乏力好轉,夜間盜汗好轉,小便正常,舌淡紅,苔薄白,脈細。空腹血糖7.5 mmol/L,餐后2 h血糖10.3 mmol/L,尿糖-。予熟地黃200 g,人參200 g,當歸100 g,白芍100 g,茯苓100 g,白術100 g,黃連60 g,肉桂30 g,粉葛100 g,蜜桑白皮100 g,鬼箭羽100 g,甘草50 g。上方水泛成丸,每日二次,每次10 g。2019年11月25日復診,空腹血糖6.8 mmol/L,餐后2 h血糖9.3 mmol/L,尿糖-,糖化血紅蛋白6.8%。繼予上方服用。
按:患者為新發的2型糖尿病,有家族遺傳史,平素飲食不節,喜食肥甘厚膩。中醫學認為與遺傳因素有關的疾病大多責之為腎虛[2],而飲食不節又可損傷脾胃,故患者存在脾腎兩虛。糖尿病患者常有葡萄糖隨尿丟失的情況,葡萄糖即為精微物質,屬于陰津范疇。陰虛則虛火內生,故患者又存在陰虛內熱,表現為口干多飲,夜間盜汗。治療當以補脾益腎,滋陰清熱為主。熟地黃補血滋陰、益精填髓,為補腎之要藥;且“滋水涵木”,可補血養肝;又取“壯水之主,以制陽光”之意,可清心火。人參益氣養血、生津止渴,能補脾潤肺。二者共為君藥。當歸、白芍養血柔肝,茯苓、白術益氣健脾,可協助熟地黃、黨參益氣養血,增強療效,共為臣藥。黃連清心瀉火,肉桂溫脾暖腎,二者配合,寒熱并用,水火既濟。粉葛鼓舞脾胃清陽之氣,蜜桑白皮清降肺氣、通調水道,二者配合,升清降濁,云行雨施。均為佐藥。甘草清熱益氣,調和諸藥,為使藥。以上為基本方,可根據患者寒熱虛實隨癥加減。患者初診時,口干多飲明顯,伴夜間盜汗,故重用黃連清熱瀉火,加天花粉生津止渴。二診時,患者口干多飲較前好轉,略感乏力,內熱不明顯,故減少黃連用量,增加人參用量,并加用香附疏理氣機,使補氣而不氣滯。三診時,患者癥狀明顯好轉,故予丸藥方便長期服用,因瘀血貫徹糖尿病始終,故加用鬼箭羽破血通經。諸藥合用,消補兼施,寒熱并用,故取得較好效果。
現代藥理研究表明:地黃的生理活性廣泛,能抗糖尿病及其并發癥,對心腦血管系統、中樞神經系統等有顯著的保護作用[3]。人參具有調節免疫力、改善微循環、調節血糖等作用[4]。黃連具有抗氧化、抗病毒、調節正性肌力、降壓與降糖的作用[5]。肉桂對于糖尿病及其并發癥,無論是在預防治療,還是在改善臨床癥狀體征,提高患者生活質量等方面,都起到較好作用[6]。且黃連與肉桂配伍能顯著增加黃連素血藥峰濃度,降糖效果更佳[7]。葛根、桑白皮均有降血糖的作用,且葛根黃酮能顯著提高桑白皮提取物降低餐后血糖的作用[8]。因而,全方合用,降糖效果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