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言律詩《錦瑟》鑒賞

王玲

《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李商隱（813年-858年），字義山，號玉溪（谿）生，又號樊南生，生活在由盛轉衰的晚唐時期，于唐文宗開成二年登進士第，曾任秘書省校書郎、弘農尉等職，卻因卷入“牛李黨爭”的政治旋渦而備受排擠，一生困頓不得志。

他擅長詩歌寫作，其詩構思新奇，風格秾麗。著名的無題組詩，敘事曲折晦澀，以《錦瑟》一詩為最，需要考證用典原由，圍繞詩眼“思華年”來領會詩人在詩中營造的傷感雋永、唯美的意境。

一

七言律詩是律詩的一種，屬于近體詩范疇，與古體詩相比，近體詩在篇幅、句式、平仄、押韻等方面都十分講究，被歷朝詩論者稱為最難的一體。李商隱擅近體詩，其七言律詩又最為人稱道，《錦瑟》一詩，格律嚴謹，在結構上有明顯的七律詩特征，首聯“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頷聯“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頸聯“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尾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全詩共八句四聯，每句七字，共五十六字。

詩歌有別于其他文體，語言和諧富有韻律是律詩的基本要求，《詩·大序》曰：“詩者， 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 發言為詩， 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 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 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 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文藝作品都是追求意境的，在詩歌中就要靠言語修辭手法來營造意境。在七言律詩對押韻和平仄要求更為嚴格，全詩一般四韻或五韻，逢偶數句押韻，首句可押可不押，通常押平聲，一韻到底，中間不換韻。七言律詩根據首句是否押韻，可分為首句入韻和首句不入韻兩種格式。

《錦瑟》按格律來劃分屬于仄起首句入韻式，壓寒韻，

韻腳在第一、二、四、六、八句最后一字：弦，年，鵑，煙，然。首聯與尾聯用散體，頷聯與頸聯對仗工整，全詩結構嚴密、韻律和諧，讀來朗朗上口，是唐宋時期七言律詩的代表作品之一。

二

近體詩不同于古體詩的不事雕琢、勝于氣勢，講究“倚規矩而后立”，在結構上琢磨，表現多為人工巧思之美。七律被認為最難的一體，不單是從結構、格律來講，更多的是難在詩的立意和意境。

晚唐時王權已日漸沒落，唐詩的風度也愈趨消極，一改盛唐時期豪邁開闊、直抒胸襟的大國詩風，落入了消極狹隘，格調卑淺的境地，而李商隱的詩歌“語極艷，意極哀”，，有著綿密華美、朦朧深情的獨特面貌，成為晚唐詩壇風格獨具的詩人。

李商隱的詩感情豐富細膩，并非單純的敘事，他往往是在描述自己的生命狀態，精神體驗，《錦瑟》中用比興的手法：“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首聯借物“錦瑟”，既交代了詩的背景，也點出了全詩的詩眼“思華年”，而“五十弦”出自《史記·封禪書》“太帝使素女鼓五十弦，悲，帝禁不止，故破起瑟為二十五弦”，指的是過度悲傷的瑟曲，錦瑟沒由來地奏出了如此悲傷的曲調，李商隱用這種突兀的開頭來表達情緒上的低迷沉重。

頷聯和頸聯用典頗多，這在七言律詩中是少見的，“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兩聯引入四個典故，表面上看缺乏邏輯聯系，實際上暗中牽連。莊周夢蝶出自于《莊子·齊物論》，詩人又和莊周有著人生經歷上的相似，莊周在歷史上享有盛名，但只做過漆園小吏，中年又喪妻，李商隱滿懷抱負，卻陷于牛李黨爭郁郁不得志又兼中年喪妻，與莊周是有共鳴的。“望帝”出自《華陽國志·蜀志》：望帝禪讓時，值二月杜鵑鳴叫，因此蜀人聞杜鵑叫而悲傷;也有說法是表達望帝思念故土之感。化蝶為精神歸宿，而禪讓的望帝杜宇受到儒家的推崇，象征老、莊為代表的道家出世態度和孔、孟為代表的儒家入世態度。“滄海月明” 出自《博物志》卷九，講南海鮫人泣珠，，作者用以表達自己懷才難遇、不為世用的孤寂惆悵;“藍田日暖”出自《搜神記·吳王小女》，代表不能親近，無法把握的美好事物，象征可望不可及的追求。解讀頸聯的論著頗多，如李商隱評傳寫道：“淚、煙，抒寫沉淪不遇之痛;珠遺滄海，繭埋藍田，傷有自矣。” 暗示賢才沒落不得為用。

尾聯讀來如白話，理解似乎簡單，因此爭議最多，從全詩來看，“此情”不應是單指男女感情，更多的是精神志向和胸襟抱負。與前幾聯五個意向來看，“只是當時已惘然”是詩人從回憶中驚醒，重新回到對生命和情感的體驗中，牛李黨爭的政治風暴讓他無能為力，外有藩鎮割據，邊患侵擾，所有的理想在國家劫難的大背景下都是空談，因而發此感嘆。

李商隱的一生是在日暮西山的晚唐時期度過的，因此詩風免不了帶有憂郁色彩，《錦瑟》以忽聞琴聲開頭感嘆人生如夢，往事如煙，以思華年為主旨，表達詩人郁郁不得志，無力回天的傷感淡然，全詩讀來讓人恍若隔世，神游物外，最后又戛然而止回到現實，令人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