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歐背景下中英雙邊FTA建設的可行性及其福利分析

趙青松 祝學軍

一、引言及文獻綜述

近幾年來，“逆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使得前期快速發展的區域經濟一體化勢頭發生重大逆轉。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2016年6月的英國脫歐事件，當時英國全民公投的脫歐支持率為51.9%，之后英國政府在2017年3月啟動了《里斯本條約》中的第50條，開啟了英國的脫歐進程。但至2019年3月，前首相特蕾莎·梅的脫歐協議連續三次遭到英國議會否決，歐盟同意將英國脫歐期限延長至2019年10月底。由于漫長的脫歐困境引起了民眾和各黨派人士的不滿，6月7日，特蕾莎·梅為此引咎辭職。7月23日，保守黨硬脫歐派候選人鮑里斯·約翰遜當選為英國新首相，10月17日，英國政府與歐盟委員會達成“新脫歐協議”，并再次同意將英國脫歐期限推遲至2020年1月底。之后，英國議會批準在12月12日舉行臨時大選，12月13日大選結果是執政的保守黨獲得了368個議席，超過議會總席位的50%，保守黨取得英國大選的巨大勝利。12月20日，英國議會下議院通過了約翰遜政府的“脫歐協議”相關法案，英國在2020年1月31日前完成脫歐已成定局。

英國既是歐洲的第三大經濟體，也是全球第八大貨物貿易國，也是中國在27個歐盟成員國中的第二大貿易伙伴和第二大投資目的國。脫歐后，英國將退出歐盟關稅同盟，獲得與其他國家達成貿易協議的權利，有利于中英啟動雙邊FTA談判。2015年，國家主席習近平訪英時發表了《中英關于構建面向21世紀全球全面戰略伙伴的聯合宣言》，開啟了中英雙邊關系的“黃金時代”。2016年11月，中英宣布成立工作組來強化雙邊貿易合作。2018年8月，在中英經貿聯委會第13次會議后，兩國同意“積極協商英國脫歐后，雙方建設高水平自貿協定的可能性”。在脫歐背景下，研究中英建立FTA及其影響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和前瞻性。

目前，有關英國脫歐及中英經貿關系的相關研究文獻可分為以下幾個方面：一是脫歐對中英經貿發展將產生的正向作用。王原雪（2017）[1]采用實證方法探析了英國脫歐對中國的影響，發現英國脫歐將導致英國的貿易轉移效應，促進中國與“一帶一路”國家貿易額的擴大，特別是有利于中國對英國出口的增長。李媛（2017）[[22]]認為，英國脫歐后，中英雙邊進出口貿易規模將擴大，且兩國貿易差額有縮小趨勢，中英貿易政策也將出現新變化。徐則榮（2017）[[33]]認為，英國脫歐將造成英鎊的長期貶值、改善其貿易條件，從而促進英國對中方出口的增長；但在脫歐的過渡期，中國將要面臨滿足歐盟和英國的雙重高標準的市場準入條件，中國對英國出口的增長將暫時受到壓制。二是英國脫歐對中國的負面作用。徐建煒（2017）[[44]]提出，中國在英國的脫歐事件中獲得的貿易利益相當少，短期內對中國與歐盟的雙邊貿易談判獲得進展的推動作用有限；中英簽訂FTA協定也很難為中國提供進入歐洲市場的機會，部分中資企業可能從英國撤資，并直接投資到其他歐盟國家。三是中英建立自貿區的前景。姚鈴（2017）[5]認為，脫歐將給中英經貿合作帶來了新局面，雙方有必要推動達成涵蓋投資和服務的高水平雙邊FTA協定，為提升中英經貿關系創造良好的制度環境。

總體上看，現有研究成果主要側重于英國脫歐的政治和經濟影響，多屬于定性分析。對英國脫歐和建立FTA對中英福利影響的定量分析仍比較缺乏。鑒于此，本文通過分析中英雙邊貿易的競爭性和互補性，探究中英建立FTA的基礎，研究FTA的建立對中英兩國福利的影響，這是對相關文獻的有力補充。

二、中英雙邊貿易發展概況

（一）中英雙邊貿易發展現狀

總體上，自2009年以來，中英貿易規模始終保持增長勢頭。2009－2014年，兩國雙邊貿易從391.55億美元增長到808.68億美元，增長了1.07倍；2014年之后雙邊貿易額出現小幅下降，2016年下滑至743.46億美元，2018年再次上升至808.72億美元。在出口方面，2009－2018年，中國對英國的出口從312.77億美元增長到569.81億美元，共增長了82.2%，但中方出口增長率卻呈現下降趨勢，從2010年最高23.95%的增速下滑到2018年的0.47%。在進口方面，中方對英國進口從2009年的78.77億美元增長至2018年的238.92億美元，共增長了2.03倍；特別是，自2010年以來，除了2015年之外，中方對英國的進口增長率始終高于對其出口增長率（見表1）。

2009－2018年，中國始終保持對英國貿易順差，中方貿易順差從234億美元增長到330.89億美元，其中，2015年中方貿易順差高達406億美元。2017至2018年，中方貿易順差分別下降到約344億和331億美元。在貿易占比上，2009－2018年，中方對英出口占中國外貿總出口的比例基本在2.5%左右波動，占比變化不大。但英國對中方的出口占英國外貿出口的比重則穩步提高，從2009年的2.19%上升至2018年的5.21%，占比增長了約1.38倍，這表明中國日益成為英國重要的出口市場，而英國一直是中方穩定的出口市場。

表1 2009—2018年中國對英國雙邊貿易狀況單位：億美元，%

（二）中英貿易結構

在中國對英出口產品結構方面，據聯合國統計，2017年，機電產品、紡織原料及制品、雜項制品為中方對英出口的前三大商品，其中，機電產品占中方出口的比重約33%，前三大類商品占2017年中方對英出口份額的64.2%。中方對英國紡織原料及制品、鞋帽產品的出口額均出現下降，機電產品、雜項制品、賤金屬及制品、運輸設備等出口額都呈現增長。總體上，中方對英出口前六位商品大部分都是勞動密集型產品（見表2）。

表2 2017年中英出口前十大商品構成單位：億美元，%

在英國對中國的出口商品結構上，2017年，運輸設備、礦產品、機電產品、化工產品占據前四位，其中，運輸設備占比約為35%，位于第一位，前四大類商品占2017年英國對中方出口額的74.73%。其中，化工產品的出口額增加，礦產品出口額同比增長約95%，占比位列第二位。總體上，英國向中方出口的前六位商品基本都是資本和技術密集型制成品，中英兩國分別在勞動密集型和資本技術密集型出口產品上具有競爭優勢，這種雙邊貿易結構狀況有利于雙方開展更深入的貿易合作。

三、中英建設FTA的基礎及可行性

（一）中英貿易的競爭性

出口相似度指數（ESI）主要是衡量兩國在某共同目標市場出口商品的競爭關系①，ESI的取值范圍是0～100，取值越大表明中國、英國出口到K市場的商品越相似，競爭越激烈。本文兼顧中國和英國的主要貿易對象國，選取世界市場、德國、美國、日本作為比較中英兩國商品競爭程度的目標市場。

通過ESI計算結果可以看出（見表3），中英兩國在世界市場上的出口相似度指數微高，在55上下波動，2006年最高達到63.77的水平，之后呈現下降趨勢，說明兩國商品在世界市場上的競爭程度溫和且穩中有降；中英在德國、日本、美國三大市場的出口相似度指數均小于世界市場的相似度，說明兩國在三大主要出口國的商品競爭性弱于世界平均水平。從2001至2018年中英在這三個國家的出口相似度指數變化上看，兩國在德國市場的出口相似度指數較高，但呈現下降趨勢，降幅達到8.23%；在日本市場的相似度指數呈現N型曲線走勢，2018年比2001年僅上漲了1.9%；美國市場的相似度指數也在波動中有所上升，18年來提高了3.57%，而在世界市場的相似度指數則穩定下降，降幅達到12.05%。總體上，中英商品的相似度指數上漲較少，呈下降趨勢。主要原因是中英兩國主要的出口對象國均為發達國家，其與中國是“南北型”貿易，以產業間貿易為主；而與英國主要是產業內貿易；且中國出口的商品較為多元化，而英國出口種類較少，兩國在主要市場上的商品重疊性較小。因此，隨著中英出口相似度不斷下降，兩國在主要出口市場的貿易競爭也將相應降低。

表3 ESI指數

（二）中英的貿易結合度

貿易結合度指數(TII)是一國對某貿易伙伴國的出口占該國出口總額的比重與該貿易伙伴國進口總額占世界進口總額比重的比例②，以衡量兩國貿易的相互依存程度。

通過表4可以看出，2001－2018年，中國對英國的貿易結合度指數介于0.442～0.684之間，英國對中國的貿易結合度指數介于0.227～0.57之間，兩國的雙邊貿易結合度指數都遠小于臨界值1，總體均呈現穩定的上升趨勢，這表明雖然中英貿易的緊密程度較低，但兩國的貿易聯系越來越強。具體看，2001年英國對中國的貿易結合度指數為0.227，2018年上升至0.496，年均增長率為4.71%，18年內共上升了118.5%。同期，中國對英國的貿易結合度從0.442增長至0.638，年均增長率為2.18%，共增長了44.3%。這說明中國正在成為英國越來越重要的貿易伙伴國，兩國貿易聯系日漸緊密。

（三）中英的貿易互補性

顯示性比較優勢指數(RCA)是衡量某國產品在世界市場上競爭力的重要指標③。從表5和表6中的中英產品RCA指數可以看出：2007－2018年，兩國產品的國際競爭力格局分布差異較大，英國具有較強國際競爭力的產品種類比中國多，兩國互相競爭的產品領域重疊較少。中國在國際市場表現出一定競爭力的產品(RCA≥0.8)有SITC6（原材料分類的制成品）、SITC7（機械及運輸設備）、SITC8（雜項制品）④，其中，SITC8有較強的國際競爭力（2.5≥RCA≥1.25），而SITC6和SITC7則有中度的國際競爭力（1.25≥RCA≥0.8）。

在英國的貿易產品中，RCA≥0.8的種類有SITC1、SITC5、SITC7、SITC8和SITC9，說明這些產品都具有一定的競爭力。其中，SITC7和SITC8的RCA指數在1上下波動；SITC5（化學品及有關產品）的RCA指數高于臨界值1.25、低于2.5，這類產品具有較強的國際競爭力；英國在SITC1（食品和活畜）產品上的國際競爭力最強，RCA指數基本都超過2.5的臨界值，在2011和2012年指數更是達到3。SITC3和SITC6的RCA指數則一直在0.8上下微量波動，表現出較弱的國際競爭力，也說明英國在勞動密集型及初級原料產品上不具有競爭優勢。

通過比較兩國RCA指數可知，中英在世界市場上相互競爭的產品主要體現在SITC7和SITC8，但中國在這兩類產品的競爭力更強。中英出口到國際市場的產品差異較大，兩國有競爭優勢的產品重疊較少，且各類產品的顯性優勢也有相當大差異，這說明中英兩國貿易互補性較強，這都為未來中英建設雙邊自貿區奠定了良好基礎。

表4 TII指數

表5 中國產品的RCA指數

四、FTA對中英兩國福利影響的實證分析

（一）貿易福利模型、數據來源

目前國內學者研究福利效應變化時較多運用CGE或者GTAP模型，但這些方法在構建時有較嚴格的假定，很難修改模型的內部運行，尤其GTAP模型需要估計一萬多參數，很難準確測算所有參數。故本文借鑒于樊海潮和張麗娜（2018）[6]構建異質性國際貿易模型中推導的關稅變化導致福利變化公式：

式（1）中u、c分別代表英國和中國，消費者福利w參照Melitz and Ottaviano（2008）[7]的做法以實際工資WP刻畫，其變化取決于：第一，ηu/ηc、Tu/Tc⑤，分別表示中英兩國獲得中間品的相對能力、兩國生產中間品的相對技術水平，其計算參見尾注⑤；第二，φ是生產率分布的形狀參數，表示生產率的離散程度，此處參照樊海潮和張麗娜（2018）、Hsieh and Ossa（2016）的方法，假定中英兩國生產率分布的形狀參數相同，φ=2.28；第三前兩項分別表示中國進口英國最終品和中間品的貿易成本，后兩項分別表示英國進口中國最終品和中間品的貿易成本，其計算參見公式（2）；第四，θ代表抽取的生產率變化幅度，其值借鑒Anderson和Wincoop（2004）[8]的賦值。等式右邊第一、五項為中間投入品貿易成本變化對福利的影響，第二、三、五項為最終品貿易成本變化對福利的影響，其值為正表示福利水平惡化，其值為負表示福利水平改善。

表6 英國產品的RCA指數

綜上可知，計算中英建立自貿區對兩國福利的影響，除借鑒其它學者的估計的參數θ、φ，以及需要自己估計的參數外，還需要獲得關于的原始數據。

（二）中英構建自貿區的定量模擬

通過對相關參數進行估計后，依據公式（1）可計算中英建立自貿區并將關稅降為零的福利變化。如表8所示，建立自貿區對中英福利影響的量化結果表明，兩國雙邊關稅互降為0之后，兩國福利水平均在不同程度有所改善，中國的福利增加0.296%、英國的福利增加1.044%，并且，英國的福利改善幅度大于中國福利的增加，這說明建立FTA都有利于改善中英兩國的福利。在中間投入品和最終品關稅下降對貿易福利的影響上，中國福利的改善主要來源于最終品關稅的降低，而英國福利的改善主要是中間投入品關稅的降低。

（三）模型穩健性檢驗

如表9所示，運用簡單平均關稅計算方法或θ=5兩種不同的情況，對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兩種方法結論與基準模型的結果一致，即建立FTA都有利于改善中英兩國的福利，且英國的福利改善幅度均大于中國的改善幅度。中間投入品關稅下降對英國的福利改善要大于中國，最終品關稅的下降對中國福利改善的貢獻更大。

五、結論和建議

第一，中英兩國互為對方的重要貿易伙伴。近年來，中英雙邊貿易持續增長，10年來兩國貿易總額增長了1.07倍，中國已經成為英國除了歐盟之外的第二大進口國。中英兩國產品在世界主要市場的出口相似度不斷下降，兩國貿易結合度不斷上升，兩國出口商品的互補性較強，且產業內的競爭性較弱。這些特點說明了中英之間的貿易潛力仍較大，兩國具有建立雙邊FTA的可行性。

表7 相關參數估計

表8 中英兩國建立FTA對雙方福利的影響

表9 考慮不同的關稅計算方法、參數θ的不同值

第二，英國脫歐后，英國將擺脫歐盟統一貿易政策的限制，而重新獲得制定貿易政策的獨立性和自主性。歐盟是英國最大貿易伙伴，英國與歐盟在2020年達成自貿協議仍存在許多不確定性。在歐盟一直不愿與中國開展自貿區談判的背景下，英國脫歐無疑為中英建立FTA帶來了契機。

第三，實證研究表明，建立中英自貿區將有利于雙方福利增長，特別是對英國福利的改善更顯著，這將為中英雙邊FTA談判減少一定的阻力。并且，中英兩國福利的改善分別主要來源于最終品和中間投入品關稅的降低。因此，當兩國FTA談判涉及關稅的下降幅度和種類時，中國可以降低進口英國的中間投入品關稅，而英國則需要降低中國的最終品關稅，這樣才能更加有利于中英雙方的福利改善。

第四，自2013年中國提出共建“一帶一路”倡議以來，至2019年3月底，中國政府已與125個國家和29個國際組織簽署173份關于建設“一帶一路”的合作協議。中國也早就提出了“以周邊為基礎，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的發展目標，未來幾年是中國加快自貿區建設的重要戰略機遇期。英國歷來都有崇尚自由貿易的傳統，2019年英國政府在《英國退出歐盟與歐盟建立新型伙伴關系白皮書》中提出，脫歐后英國能夠自由地與其他國家建立FTA。由此可見，中英兩國政府都對英國脫歐后建設中英自貿協定具有高度共識，中英建立FTA具有較大可行性，兩國應該在英國脫歐后實時啟動雙邊自貿區談判。

注釋

②貿易結合度指數(TII)公式為： 式中a、b、w表示中國、英國及世界市場，表示中國對英國的出口額表示中國的出口總額，Mb表示英國進口總額，表示世界進口總額。當時，表明中英兩國貿易聯系緊密;當時，則表明中英兩國的貿易聯系松散。

④SITC0（食品和活畜）、SITC1（飲料及煙草）、SITC2（不能使用但可燃的粗材料）、SITC3（礦物燃料、潤滑油和相關原料）、SITC4（動物和植物油脂）、SITC5（化學品及有關產品）、SITC6（原材料分類的制成品）、SITC7（機械及運輸設備）、SITC8（雜項制品）、SITC9（其他未分類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