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根13號

宋廷軍

單位門前是一條寬三米左右的小巷，巷子兩邊多為五、六層高的居民樓，它向南不遠處，巷名由后大樹根變為大樹根。

一日中午，我出門向南緩行，一路詢問巷名由來，被問者大多語焉不詳，一長者說此處清末原有一棵三人合抱不過來的大樹，樹旁居民遂以大樹根作巷名沿用至今。

巷子最南段是市規劃展覽館北院墻，其西側大樹根13號，是一棟典型的民國建筑，占地面積432平方米，建筑面積293平方米，坐西向東，面朝城墻，背靠中央路，建筑主體高為二層，磚混結構，青色平瓦屋面，黃涂料裸飾外墻，木門窗，一樓為封閉內廊，二樓露天陽臺，共計有房4幢14間。如果不是門口那塊牌匾，又有誰知道這是徐永昌的公館？

徐永昌是誰？如今是鮮為人知。

徐氏身世凄苦，兩歲不到，母親去世。十三歲時，父親和繼母又相繼離世，為了謀生，他在大同一個車馬店里打雜。八國聯軍攻破京師，護駕的武衛左軍經過大同，軍中師爺徐椿齡見他可憐又機靈，便帶進清軍營。在軍中，他從挑水、打更、采購等雜役做起，靠著勤奮好學，于1914年考入陸軍大學，并一鼓作氣，面壁九載，完成了當時國內最高的軍事教育。倒袁運動、北伐戰爭期間，他已成為獨當一面的將領，后出任過綏遠、河北、山西省政府主席。“九·一八”事變后，他擬就的對日外交和軍事方針，蔣介石贊為“一鞭一條痕，針針見血”。在輔佐孫岳、閻錫山、蔣介石等人過程中，他從不引兵自重培植自己勢力，也不加入任何一個派系，因此，各個派系都對他禮遇有加。他在蔣、閻之間所起的縫合作用無人能代，閻有求于蔣的重大事項得不到解決時，都請徐永昌疏通;蔣需要了解閻的意向時，惟派徐永昌前往。

1937年11月，徐永昌出任軍事委員會辦公廳主任，公館就是如今的大樹根13號。次年1月，又出任軍令部部長，與何應欽、白崇禧、陳誠一起，被稱為軍委會四大巨頭。徐永昌草根出生，非保定畢業，又非黃埔系，與蔣既無學緣聯系，又無地緣關系，能入職軍事中樞機關，乃非等閑之輩。蔣手下將星如云，蔣需要的是能力出眾又低調隱晦的干將，徐的軍事才華和不愛張揚的個性暗合蔣的用人標準，而且，徐既不參與軍閥派系，又忠于蔣，深得蔣的信任，當在情理之中。

全民抗戰伊始，他向蔣介石進言：至少要拼出八年的時間來戰斗，而中國人教育差，須以十年為期。歷史證明了他預判的精準性。在戰術上，他上書蔣介石，認為遷都西南，持久抗戰，則抗戰方能取勝，這對蔣頂住壓力，拒絕日寇誘降，堅持抗戰，起到積極作用。1941年，他撰寫的《四年來敵我戰略戰術的總檢討》，被歷史學家視為世人了解中國抗日獲勝原因所必讀的權威作品之一。抗戰八年間，每次重大戰役都有徐永昌的運籌帷幄，“判斷敵情，動協機宜，蔣公甚依重之”。

1945年9月2日，徐永昌在東京灣美軍戰艦上代表中國政府接受日本投降，在炎黃子孫揚眉吐氣的歷史瞬間，與麥克阿瑟比肩而立，烜赫一時，這一年他58歲，登上了人生最高點，并因此而名垂青史。如今，我們只能在歷史深處目睹他的那日風采。

徐永昌從孤兒成長為軍事家、陸軍一級上將，在民國將領中僅此一人而已，他也是唯一提倡只剿匪不剿共的國民黨政要。他生前認為當時中國上層人士若無酒，則連真話也不會有;若無酒，連當時局面也怕是沒有，觀點犀利。

有資料披露，徐永昌自青年時代起就堅持寫日記，其中，從1916年到1932年的日記，經秘書整理，被他定名為《求己齋日記》;從1933年至1959年，他又堅持寫了26年日記，洋洋灑灑300余萬字，內容涵蓋了諸如盧溝橋事變、西安事變及蔣在臺的政局變化等多個重要歷史時期和事件。他稱蔣政府為“無能可恨之政權”，應當“改悔贖命”。還說：國人必須認清外國人的丑惡嘴臉，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包藏禍心的列強身上，一切還是要靠咱們自己，此話震耳發聵。他的日記是留贈給今人的珍貴史料，為史家注目。

北平和平解放前夕，徐氏尊從蔣的命令勸傅作義勿投降中共，反遭傅的勸說，徐無奈地說：“政府好壞不計，我必窮其知，竭其力，以盡其責。”勸傅氏對抗到底，是他的無奈之舉，也是他愚忠思想的真實流露。他曾在日記中寫道：“晚飯時與養空論及共產黨的功用，在社會上需要，尤其我國之政治更需要。”不過，在民國達官貴人中，有此清醒認識者鳳毛麟角，但他未能投入中華人民共和國懷抱，乃大遺憾也。其實，徐永昌在受降歸來之后，即告病引退，改任陸軍大學校長，似有躲開內戰漩渦之意，但最終隨蔣退守中國臺灣地區。1959年7月12日，他在臺北寓所去世，終年72歲。

當年簽署著徐永昌名字的受降書在博物館里已成泛黃的紙頁，而大樹根13號卻大隱于市，在周邊樓盤的環峙之下顯得極其普通，院門緊閉，樓頂滄桑已現，但，徐永昌曾經的痕跡和氣息仍在，只是沒有當初的器宇軒昂和風華絕代。

大樹根13號，是徐永昌留在大陸的最后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