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璋鑫
(上海師范大學 上海 200234)
表決權穿越制度,顧名思義是指子公司在發生重大事項變更的情況下,由母公司股東取代母公司直接行使表決權的制度。該制度的重點應落于穿越二字之上,加之該制度本身根基于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因此借用法人人格否認擊破法人獨立人格直擊背后股東的解釋,表決權穿越可以直觀地解釋為母公司股東穿越母子公司間的阻隔,突破母公司獨立人格直接管控子公司的情形。由此可見,表決權穿越最直觀的好處就是保障了母公司股東的權利,加強了股東們對子公司的控制權,即能夠應對股東權利的縮減問題。
表決權穿越制度使得子公司重大事項變更的權利歸于母公司股東,是對表決權行使范圍的一種擴張。這種權利的擴張必然會對原有相對穩定與平衡的架構造成破壞。因此,只有在具有迫切的現實需求的情況下此種權利擴張的行為才能得認可。目前,我國現實中產生了許多具體問題,如:企業集團領域相關問題,國有資產流失問題以及公司的權責不一問題等,這些問題都表明了對股東表決權穿越制度的迫切需求。
企業集團的相關問題由于法律規范不夠完善,是最為渴望新對策出現的領域,尤其中小股東權利問題與“一股獨大”現象乃是頑疾。目前,水平結構形式和金字塔控股結構形式是為學術界廣泛認可的企業集團的兩種股權組織形式。其中的金字塔控股結構是指控股公司以控制鏈的方式形成“一控多”的立體化結構。在金字塔股權結構中,處于控制性地位的企業位于頂端,而位于最底層往往是發揮實體作用上市公司,在頂端與底端之間還存在著更多層級的公司。這種類似金字塔形式的股權結構形式讓居于控制性地位的大股東能夠以相對較少的股份就達成控制眾多公司的目的。前文所述的“以少控多”的情況會造成中小股東們對股東會決議的影響力更加式微,并且居于控制性地位的大股東通過“金字塔”的方式使其控制的范圍成倍地放大,最終形成“一股獨大”的局面。在前述情況下,如若引入表決權穿越制度,一方面可以改變中小股東在股東會中逐漸式微的影響力;另一方面,還能夠促使母公司的中小股東與子、孫公司的中小股東們聯合在一起以達成制約控股大股東并緩解“一股獨大”現象。
金字塔控股結構也廣泛出現在國有企業中與國有資產流失也有緊密聯系。談及國有資產流失,最為嚴重的情形應當發生在九零年代至新千年前后,隨著我國企業改革經驗的不斷積累,國有資產流失現象得到了明顯遏制,但也造成了新時期的國有資產流失已經沉入水下,變得更加不易察覺。根據前文對金字塔控股結構控制力優勢的解讀,大型國有企業也不可避免地采用此種策略進行擴張,例如中建集團擁有超過五個層級,子孫公司甚至接近900家。在實踐之中,由于此類國有控股企業的“多級并存”模式,母公司控制力與話語權得到空前強化的同時也帶來了效率與監管的滯后,當母公司的核心資產集轉移分散到子公司或者其他層級的子、孫公司中之時,如果出現前文探討的母公司董事會繞過母公司股東操縱子公司中諸如重大資產出售的情形,那和這些國有資產利益相關的股東就會因為多層級的子孫公司隔斷了母公司股東對子、孫公司的控制而削弱乃至喪失了對這些核心資產的控制,并且因為反應時間以及效率等問題而對核心資產的流失束手無策。現實當中情況也相差不多,現階段的國有資產流失往往不存在于母公司之中,而是大量地出現在子、孫公司之中。而引入表決權穿越制度恰恰能夠將子、孫公司的重大事項變更的表決權收歸母公司所有,在處分企業資產時多加一道保險,以便將國有資產流失的情形扼殺在發生之前。
除上述兩個突出問題外,我國企業的權責不一問題也相當突出。根據前文有關兩權分離與企業集團的論述,母公司董事會對下層子公司有著極大的掌控力,董事會的決策是子公司難以違抗的。因此董事會的一些錯誤決策造成的損失便會由母公司的股東們承擔,這在通常情況下本是應有之義。但若是發生了大股東無視中小股東而通過母公司董事會操縱子公司處分其資產,特別是按照上文所述,在子公司出售資產的環節,由于行使表決權的是母公司的董事,此種出售行為將變得極為容易,在處分子公司資產會對母公司產生極為重大影響的情況下,其后果仍由全體母公司股東承擔便顯得極為不公,在我國《公司法》以單體法人為基準對此種情形并無規定的情形下,由此造成的權責不一問題便極其突出。但若能引入表決權穿越制度,則在上述處分子公司資產時需經母公司股東表決,如此情形下將其后果歸結于全體母公司股東則顯得較為公平,雖然不能徹底解決權責不一問題卻也在將表決權歸于母公司股東的同時賦予其知情權等一系列權利。
綜上可知,我國目前存在的上述一些問題亟待解決,對引入表決權穿越制度有相當的現實需求。除此之外,引入表決權穿越制度也能夠帶來提高中小股東風險防范能力、恢復母公司股東的股權效益、平衡集團企業中的利益等等好處,更凸顯了其必要性。
表決權穿越制度是解決股東權縮減問題必要方式,在經濟生活自身的變動以及公司制度與之相適應的變化過程中,將表決權穿越制度引入我國也具備了一定基礎。
首要的現實基礎便是企業集團的大量出現。表決權穿越制度存在的前提便是立體化的公司架構,而我國《公司法》雖未對企業集團、關聯企業等詞語進行明確定義,但企業集團登記制度的存在為表決權穿越制度的引入提供了良好的土壤(2018年7月28日,國務院決定取消企業集團核準登記等涉及企業登記注冊的事項),不僅僅促使了企業集團的大量出現也在一定程度上規范了企業集團的存在形式并推動了學界對企業集團理論的研究。而根據企業集團的相關理論,在整個企業集團中,母公司與子公司之仍然是獨立單體,并未突破法人獨立人格,但是從整個企業集團的角度來看母公司與子公司之間的必然存在一定聯系,并且母公司股東對于子公司享有一定程度上的所有者權益,更進一步來說即是母公司對子公司的重大經事項能夠行使一定的控制權,以上這些便為表決權穿越制度提供了理論上的依據。
其次便是制度層面。國內雖然直至學者李凡才出現對表決權穿越制度進行直接探討的文章,但相應的問題早已出現,因此即便并未系統性地形成表決權穿越制度,但早在兩千年我國便已經出現了類似的法律實例。比如在2003年,國務院便頒布了《企業國有資產監督管理暫行條例》,其中的第 24 條規定:“各級政府出資設立的企業投資設立的重大資企業的重大事項,需由所出資企業報國有資產監督管理機構批準的,管理辦法由國務院國有資產監督管理機構另行規定,報國務院批準。”該規定確保了國有資產監督管理部門不會因為國企控股企業公司化改革而使其地位受到削弱,國有資產監管部門對于子公司的一些重大事項仍然能進行一定程度上的控制。再比如2008年證監會發布的《上市公司重大資產重組管理辦法》,其中的第19條,該規定將重大資產重組的權限上交于股東大會,極大地保護了上市公司股東的利益,雖然僅僅涉及重大資產重組,但對于其他重大事項有著重要地借鑒意義。除此之外,還有如《企業國有產權管理暫行辦法》的第9條等等條款散落于各種規章制度之中。上述規范明顯能夠納入到表決權穿越制度的大范疇之中。雖然這些零散的規范并未不能夠形成完整的表決權穿越制度,也沒能夠發展出健全的表決權穿越行使規范,甚至只是局限在了國有企業以及國企上市等狹窄的領域之中,制定的目的也僅僅是為了防止國有資產流失,但是這些條例規范的實施能夠為表決權穿越制度進入國內提供法規上的先例,并且已然能夠證明表決權穿越制度在防止國有資產流失方面行之有效。
最后便是理論基礎方面,如前文所述表決權穿越制度正是脫胎于法人人格否認制度,其相通之處在于對現代公司法兩大基石之一的公司獨立人格的突破?,F代公司人格獨立的核心在于獨立的意思,并且這種獨立意思需要通過股東會、董事會等公司機關形成并且表達出來,這是一種區別于成員個體意志總和的共同意志,若此種獨立意思的形成受到個別成員的干擾就會影響到公司的獨立人格,乃至破壞獨立人格的存在。在母公司與子公司這類立體化的架構之下,子公司的意思形成必然會受到母公司的極大影響,如果母公司對子公司進行過度的干預乃至控制,子公司的獨立人格便會因其獨立意思的喪失而遭到破壞,整個子公司便會成為母公司利用的工具。在這種情況下,母公司與子公司的獨立人格名存實亡,母公司控制股東能夠輕易地通過意思形成機關利用子公司謀取利益,無論其行為是否利于其他母公司股東。在達不到人格混同具體條件的前提情況下,通過借鑒法人人格否認制度,法律就能依據實踐進行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將母公司與子公司形式上存在的兩個獨立人格視為合二為一,并在此基礎上將對子公司的某些控制權利重歸于母公司股東。由此可見,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為表決權穿越制度的引入提供了良好的理論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