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上老山主峰的新兵

無論在怎樣的時代，都有屬于自己時代的英雄。英雄是一個時代奮斗意志和拼搏勇氣的生動證明，是一個民族生命張力和創造能力的突出體現，是一個國家思想境界和精神高度的重要標志。

“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無數英雄先烈是我們民族的脊梁，是我們不斷開拓前進的勇氣和力量所在。

抓3個俘虜，立一等功！

無論在老山作戰紀念館，還是原昆明軍區各個部隊的軍史館，或是關于老山作戰的戰史記述中，我們常常能看到“只身抓獲兩名俘虜的新戰士、一等功臣張忠順”的記述。

張忠順是貴州遵義市余慶縣龍溪鎮平場鄉人，1963年生。1984年1月，21歲的張忠順參軍入伍，成為我邊防某部3營8連1排1班的一名新兵。當兵兩個多月，他就趕上了收復老山之戰。

相較于其他新兵，張忠順大兩三歲，顯得成熟老練。

這些剛入伍就編入一線作戰分隊的新兵，不可能按平時入伍訓練模式來訓練，而是直接進行高強度的戰前訓練。

值得一提的是，張忠順所在的118團8連，是八路軍總部授予“白刃格斗英雄連”榮譽稱號的英模連隊，軍事訓練在團里很拔尖。戰前訓練中，張忠順非常刻苦，射擊、投彈、刺殺成績突出，這為他創造傳奇戰績奠定了基礎。

按照我軍指揮作戰的慣常做法，團領導除了團長、政委和參謀長在基本指揮所外，其他領導通常要下到各營加強指揮。按照團里分工，團副政委周忠仕負責帶3營攻老山。戰前，他來到3營作動員，鼓動戰士“殺敵立功，多抓俘虜”。

周忠仕是新聞干事出身，戰前由師宣傳科科長調任團副政委。作為一位老宣傳，他很懂得把大道理講實在、講通俗。他對大家說：

“同志們！在戰場上抓到3個俘虜，立一等功，當戰斗英雄;抓到2個，立二等功;抓到1個，立三等功！”

在我軍《紀律條令》中，立功的標準條件有許多細致的條款。但要讓入伍不久、文化不高的戰士記住和理解條款中的界定語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如《條令》規定：“對完成作戰任務有較大貢獻的，可以記三等功;功績顯著，有重要貢獻的，可以記二等功;功績卓著，有重大貢獻的，可以記一等功。”何謂“顯著”，何謂“卓著”？什么是“重要貢獻”，什么又是“重大貢獻”？

這很不容易講清楚，而周忠仕很清楚對戰士們要說大白話、大實話。他說的“抓到3個俘虜，立一等功”，新戰士張忠順牢牢地記住了。

1984年4月28日，收復老山的戰斗打響，3營負責從老山東側進攻主峰。沖擊發起后，8連一馬當先，在連長彭燕良、指導員陳培俊的帶領下勢如猛虎，15分鐘攻占56號高地，隨后攻擊老山東側的核心陣地54號高地。

戰斗中，8連付出了20多人傷亡的代價，副連長李昌林被炮彈炸斷左手3個指頭，身上7處負傷，指導員陳培俊也負傷了，張忠順的班長馮朝柱也犧牲了。

張忠順跟著老兵們沖上54號高地，一看，遍地是敵人尸體，哪些敵人是被自己的子彈消滅的？誰也無法判別。

張忠順明白了：看來，只有像周副政委說的那樣，抓到活蹦亂跳的俘虜，才是實打實的戰果，才可以立戰功！

張忠順隨即往槍聲激烈的老山主峰跑去。此時，防守老山的敵人313師122團1個加強營已基本被打散，而負責攻主攻的2營、3營經過激烈的戰斗，很多連、排已“班自為戰、人自為戰”。

張忠順不知道班長已經犧牲，也不知道同班戰友在何處，但知道“哪里有槍聲，就該沖向哪里”。

活捉敵人軍官

此時，敵人的105榴彈炮正在封鎖主峰北側我軍的進攻路線，而我軍的152榴彈炮予以更猛烈的還擊。雙方炮彈如雨點一般，織成一張密集而巨大的火網。

雖然張忠順是個新兵，而且是第一次參戰、第一次置身于炮火中，但此時他已經殺紅了眼，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冒死沖進了炮彈火力網。在持續的炮擊中，老山主峰被炸成一片焦土，張忠順居然毫發未損——相較于許多在炮擊中受傷和犧牲的戰友，張忠順的運氣很好。

張忠順跑到50號高地，發現2名敵人在一個洼地，背著槍一前一后走。2名敵人可能被炮火炸蒙了，戰戰兢兢，如驚弓之鳥。

自己一個人，能抓住這兩個大活人嗎？

張忠順膽大，卻也知道掂量，知道就算抓兩頭豬，豬也會跑、會叫、會反抗，搞得不好，就可能“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要是自己被對方活捉，那就虧大了。

難道讓他們在自己眼前溜掉？這是絕不可能的！張忠順心念念地想著抓俘虜、立戰功，怎么能放過他們！

張忠順悄然跟蹤，隱蔽到樹后，舉槍瞄準敵人大腿。一梭子彈打去，2名敵人應聲倒下。張忠順大喜，飛快地沖了上去，卻見2名敵人倒在地上抽搐。張忠順把他們翻過來一看，兩名敵人胸口鮮血狂噴，人已奄奄一息。

在戰場上能抓到活口，比擊斃敵人的戰績成色要高很多，張忠順的這一系列動作，其實嚴重違反了戰術原則：敵人在遠處倒地，難以判斷生死，他在沒有戰友掩護的情況下獨自上前查看，如果敵人只是詐死，3個張忠順也活不了！

即使獨自上前查看，又怎么能動手翻敵人身體？

敵人在身上藏雷拉手榴彈的案例，在1979年作戰時就已經屢見不鮮。

但張忠順的運氣太好了，2名敵人全部被他擊中要害，他獨自上前檢查，沒有遇到任何意外。2名敵人眼見活不了，新兵張忠順簡直要哭了：俘虜就要到手，卻被自己打死，這不是把二等功打飛了嗎！

敵人死了，哭也沒用。張忠順發了狠：我就不信，今天抓不到俘虜！

他繼續往前奔跑，在50號高地與主峰的結合部，他看到有個山洞，友鄰部隊7連的一位老兵伏在洞口，往洞里打了一發40火箭彈。轟然一聲爆炸，洞里冒出黑煙。這名老兵打完這發彈，急忙去追自己的連隊。

張忠順叫老兵等一等，想與他結伴戰斗，但老兵沒理他，徑直走了。

攻上老山各個高地后，戰士們立即搜索殘敵，無處不在的山洞是重點搜索的地方。張忠順只好一人去觀察山洞。

他蹲下身子，只見洞內黑乎乎，什么也看不見。他本想離開，突然想起老家有句老話：“屋檐有洞必有鳥”。這個山洞，怎么可能沒人？

他隨即往洞里掃射了一番，用戰前學的越語大喊：濃松空葉！（繳槍不殺）。

洞里隨即有人用蹩腳的漢語驚慌地答道：“不要打槍！”

“給我滾出來！不出來，就投手榴彈！”

“別，別，我出來！”

一會兒，洞里爬出一個敵人，渾身是傷，全身發抖。

“里面還有沒有人？”

“沒有啦。”

張忠順確認這個敵人身上沒有武器，遂端槍進洞，發現里面躺了9具敵人尸體。出了洞，他用急救包給這名俘虜包扎，還給了他兩塊壓縮干糧。

這名敵人腿部受了傷，走不了路，張忠順只好背著他往山下走。沒走多遠，遇到7連的衛生員。張忠順對他說：

“衛生員，這俘虜交給你，代我保管一下！”

衛生員不肯：“不行不行，我有我的任務。”

張忠順不管，放下俘虜就走，順著塹壕搜索。在一個掩蔽部，他發現鋪上的被子鼓鼓的，看起來有人，他隨即在被子旁打了幾發子彈。

槍聲一響，被子果然動了，有人！

“濃松空葉！”張忠順大喊。

“不要打槍……”又是蹩腳的漢語。

敵人從被子里露出了腦袋，張忠順右手握槍，左手把被子扯開，發現這個敵人腳部炸傷，居然戴著少尉軍銜！張忠順戰前學過敵方相關的軍事常識，一看軍銜大喜：這下抓到一個軍官了！

這個新兵的運氣確實太好，他活捉了老山戰役中唯一的敵人軍官俘虜！

破格記了一等功

張忠順背起少尉就往山下走，一腳踩滑，兩人都往下滾。張忠順額頭被石頭磕出了血，少尉卻安然無恙。他爬起來背起少尉，又走了一段山路，遇上了副政委周忠仕和3營營長臧雷。

周副政委是第一個登上主峰的團級指揮員，他一看這個新兵居然抓到了俘虜，十分高興，說：

“小張，你講講抓俘虜的經過吧，我要為你請功！”

這位老新聞干事根據張忠順的口述，當即整理了一份小戰報：《新兵抓俘逞英豪》。

情況報師指揮所，當時老山主峰已收復，師長和政委心情很好，政委陳培忠聽到這個消息，喜不自禁，笑呵呵地對師長劉昌友說：

“新兵能抓到2名俘虜，不錯不錯！老劉，該給他記一等功。”

劉昌友也很高興：“我倒是想聽聽，這個新兵是怎么抓到俘虜的。”

參謀詳細講了經過，師長和政委印象深刻。戰后研究立功，張忠順抓到兩個俘虜，按理是立二等功，但他還擊斃了兩名敵人，繳獲了重機槍1挺、沖鋒槍1支，以及敵人的重要文件資料。更重要的是，他還抓獲了老山戰役中唯一的敵人軍官，因而記一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