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素豪
(中國人民大學 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北京 100872)
勞動力相對價格的上漲貫穿整個中國工業化的進程,誘發農業生產領域相對廉價的要素對勞動力的替代,機械化就成為農業應對勞動力價格上漲的重要方式[1]。1978年以來,中國農業機械化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尤其是2006年開始興起的、以跨區作業為代表的農機作業服務市場,使得地勢相對平坦的平原地區,在小規模經營基礎上,實現了大馬力機械的普及,既不同于美國大規模經營與大型農業機械相匹配的模式,也不同于日本小規模經營小馬力機械相匹配的模式,走出了中國特色的農業機械化道路。
中國的農業機械化進程起步于新中國成立之后,1978年以前處于初步推進階段。1956年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的《1956年到1967年全國農業發展綱要(草案)》,提出“隨著工業化發展,要逐步實現農業機械化”,1959年毛澤東提出中國農業的根本出路在于機械化,1959年中共八屆八中全決定,正式成立國務院農業機械部統籌全國農業機械化發展。1961年廣州中央工作會議上,周恩來將農業機械化、水利化、化肥化、電氣化“四化一體”界定為中國農業現代化基本內涵。
1978年以后,農業機械化進程加快推進,尤其是2004年財政部和原農業部聯合頒布《農業機械購置補貼專項資金使用管理辦法(試行)》以來,中央農機購置補貼數量快速增加,2004—2016年,農機購置補貼金額從0.78億元,增加到了237.37億元,12年增長了304倍,年均增長率高達61.04%。2016年以后逐年回調,2018年降低到174億元(1)數據來源《中國農業機械化年鑒》。。為了提高農機購置補貼的效率和精準度,補貼方式也從差額購機補貼企業轉變為全額購機補貼農民。大型拖拉機與收割機補貼標準基本能夠達到農機總售價的30%,高額度的補貼標準大大降低了農戶購買農機的成本。
1978年以來,我國農業機械化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拖拉機總動力,從1978年的2926.3萬千瓦,增長到2017年的38 318.7萬千瓦,40年內增長了13倍;聯合收割機總動力,從1980年的105.84萬千瓦,增加到了2017年的10 573.4萬千瓦,37年內增長了近100倍;農業機械總動力,從1978年的11 749.9萬千瓦,增長到了2018年的100 371.74萬千瓦,40年內增長了8.5倍;按農作物播種面積計算的畝均機械總動力,從1978年的0.05千瓦,增長到了2018年的0.4千瓦,40年內增長了8倍(2)。
1978年以前,中國農機作業體系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國營拖拉機站,另一部分是人民公社、生產大隊的拖拉機隊和生產隊經營的作業組,到1979年,中國共有國營拖拉機站879個,公社拖拉機站31 283個,大隊拖拉機站11.65萬個,生產隊作業組106.08萬個[2]。1978年開始逐步實施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改革,一家一戶分散化經營與原有國營(社營、隊營)農機作業體系相互沖突,導致了1980—1982年中國機械化率出現了短暫的下降[2]。
1980—1981中央開始調整農機作業服務體系,將公社、大隊所有的拖拉機站改制為從事農機作業服務的集體所有制企業,取消補貼、自負盈虧。1981年原農業機械部提出放開農戶經營農機作業服務的限制,允許農戶自行開展有償農機作業服務,1982年原農牧漁業部批準成立農業機械化服務站。與此同時,公社、大隊所經營的拖拉機站開始實施包機到人,將農機發包給農戶,存量農機逐漸轉向農戶手中。至此,國營(社營、隊營)農機作業體系徹底土崩瓦解,被自負盈虧的個體農機戶替代。
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大量農業勞動力轉移,農業勞動力變得逐漸稀缺,勞動力相對其他要素的價格快速上漲,農戶產生了強烈的農機技術采納意愿,以替代日趨昂貴的勞動。但大部分的農戶不具備農機投資能力,在勞動力相對價格上漲推動下,1985—2006年農機作業服務需求的市場容量快速擴張,農機作業領域的分工不斷深化,以提供農機作業服務為主營業務的農機手逐漸增加。1985—2006年,農林牧漁業從業人員占全國勞動力總數的比重,從60.57%下降到了38.55%,與勞動力大量轉移相對應,小型拖拉機從382.4萬臺,增加到1 526.9萬臺,增長了近4倍,聯合收割機從3.5萬臺增加到了56.6萬臺,增長了16倍(3)數據來源《中國農業機械化工業年鑒》。,在該階段以小型機械為主導的農機化格局基本形成,而農機作業服務市場的存在與發展,為小規模經營農戶以最低的成本采納農機技術提供了重要保證。
2006年開始實施農機購置補貼政策,到2015年,中央農機購置補貼金額從0.75億元,增加到了237.55億元(4)數據來源《中國農業機械化工業年鑒》。,有力的推動了農業機械動力結構從中小型機械向大中型機械的轉變,在該階段,農機作業服務市場得了進一步發展。其中最具代表的就是跨區作業的興起,利用不同維度作物成熟時間差異,從南向北遠距離跨區作業,大型農業機械的規模經濟效應得到有效發揮。跨區作業使得農機作業服務的市場容量和范圍進一步擴張,整個農機作業服務市場處于黃金發展階段,存在較大的超額利潤,進一步吸引了更多的農戶購買農機,參與到跨區作業當中。但是隨著供給逐漸增加,而需求缺乏彈性,農機作業服務供不應求逐漸被供過于求取代。2006—2015年,大中型拖拉機數量從171.8萬臺,增加到了607.3萬臺;聯合收割機數量從56.6萬臺增加到173.9萬臺;專門從事農機作業服務的農戶從387萬戶,增加到了522.86萬戶;全國農機合作社數量從2008年的0.86萬家,增加到了2015年的5.65萬家(5)數據來源《中國農業機械化工業年鑒》。。
2014年11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引導農村土地經營權有序流轉發展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的意見》以來,全國掀起了土地流轉高潮,土地集中化進程加快。但與此同時,有兩個反映農機作業服務市場萎縮的現象,一是跨區作業從2013年開始出現了斷崖式下跌。二是從事農機服務從業人員、從事農機服務的農機戶數量從2015年開始緩慢回調,呈現小幅度下降趨勢,例如農機作業服務從業人員數量,在2015達到5 571.52萬人峰值后開始逐年下滑;從事農機作業服務的專業戶,在2014年達到525.08萬戶峰值后開始逐年下降;拖拉機駕駛員數量在2016年達到最大值后也開始下降(6)數據來源《中國農業機械化工業年鑒》。。2015年以來,土地流轉加速,各地區農機保有量增加,農機作業服務市場發展速度明顯下降,出現了緩慢萎縮的趨勢。
農業機械動力結構逐漸由中小型機械向大中型機械轉變,1978—2004年中國拖拉機總動力的增長主要來源于小型拖拉機的快速增長,2004年實施購機補貼政策后,大中型拖拉機加速增長,2014年大中型拖拉機總動力數首次超過小型拖拉機,農用拖拉機動力結構實現了從以小型機械為主導的動力結構,向以大中型機械為主導的動力結構的轉變。聯合收獲機數量從1978年的1.9萬臺,增加到了2018年的206萬臺,單臺聯合收獲機平均馬力呈現出先減后增的趨勢(7)數據來源《中國農業機械化工業年鑒》。,原因在于1988年左右,小型半喂入式稻麥聯合收割機開始引入,導致按收割機數量折算的單機馬力數呈現出下降的趨勢,2004年實施購機補貼政策以來,相對大馬力的自走式稻麥聯合收獲機開始大規模普及,尤其是2010年以后,大馬力玉米聯合收獲機也逐漸普及,按收割機數量折算的單機馬力數開始快速上升。
農機作業服務市場的快速發展,成為支撐我國在小規模經營下,實現大馬力機械普及應用的重要因素,同時也被認為是中國農業機械化進程中探索出的特色模式。2004年實施購機補貼以來以來,無論是從事農機服務從業人員,還是從事農機服務的農機戶,均呈現爆炸式增長的態勢,在2015年左右開始由盛而衰,呈現下降趨勢。農機作業服務從業人員數量,從2004年的3 848.16萬人,增加到了2015年的5 571.52萬人,增長幅度高達44.78%,從2015年起開始下降;專門提供農機作業服務的農機合作社數量,從2008年的0.86萬家,增加到了2017年的6.8萬家,增長了7.9倍;專門從事農機作業服務的專業戶,從2004年的360.8萬戶,增加到了2014年的525.08萬戶,增長幅度達45.53%,從2004年開始逐年下降;拖拉機駕駛員數量在2016年達到最大值后也開始下降(8)數據來源《中國農業機械化工業年鑒》。。農機作業服務供給快速增加,如果需求相對缺乏彈性,則農機服務就會傾向于過度競爭,會對農機服務的提供者造成一定影響。
作為農機作業服務核心部分的農機跨區作業服務,2004年以來席卷大江南北,其作為“趕農時”要求下緩解農機供需不匹配、區域不平衡的重要手段,不僅推動了農機所屬區農業生產的發展,也對跨區服務區農業生產產生極強的正向空間溢出效應[3]。但這種很好的模式并不可持續,出現了斷崖式下跌。小麥跨區收割面積從1999年的4 434.83千公頃,增加到2011年的峰值15 175.46千公頃,之后急劇下降,2017年為7 085.36千公頃,相較于峰值縮減幅度達53.31%;水稻跨區收割面積從2000年的626.02千公頃,增加到了2013年的峰值7 696千公頃,之后急劇下降,2017年為4 452.98千公頃,相較于峰值縮減幅度達42.14%;玉米跨區收割面積從2000年的90.97千公頃,增加到了2013年的峰值3 251千公頃,之后開始下降,2017年為2 722.4千公頃,相較于峰值縮減幅度達16.26%(9)數據來源《中國農業機械化工業年鑒》。。
農機作業服務市場供給主體的數量在2015年左右達到峰值后開始下滑,跨區作業在2013年以后開始出現斷崖式下跌,我國農機作業服務市場已經到了轉型發展的關鍵時期,如何調整發展路徑是擺正中國農業機械化政策面前的重大現實議題。在這一背景下,對農機作業服務市場優化路徑選擇提出如下建議。
不同區域地形條件、種植結構差距巨大,需要根據不同地區稟賦條件調整農機購置補貼政策[4]。對于以平原地形為主導的地區,種植結構以糧食作物為主,屬于易于機械化的地區,應該將購機補貼的重點放在大型農業機械的補貼上,促進拖拉機、收割機等農機結構的進一步優化升級,大中型農業機械無論是在作業效率還是節約油耗方面,都比小型機械更具優勢。對于以丘陵地形,應該將購機補貼的重點放在更具靈活性優勢的中小型機械上,促進丘陵地帶農業機械化水平的提升。不同作物機械化水平同樣差異巨大,小麥、玉米等糧食作物的機械化率要顯著高于其他作物,農機補貼政策應該向部分種植面積較大的非糧食作物適當傾斜,通過加大補貼力度,提高農機技術供給。
農機作業服務組織相較于個體農機戶,在作業信息獲取方面具有比較優勢,規模經濟效應明顯,能夠有效降低了農機作業服務的交易成本。此外,農機作業服務組織能夠對農機手的機會主義行為形成一定的約束,通過設立一套獎懲機制,督促農機手提高農機作業質量,減少農機作業質量下降對產出的負面影響。因此應該重點鼓勵農機專業合作社、農機作業服務公司等農機作業服務組織的發展,適當增加對農機作業服務組織發展的補貼力度,鼓勵農機作業服務組織由專門從事農機作業服務向土地流轉、土地托管等方向轉型和融合發展。
當前農機作業服務的成本不斷攀升,農機手的利潤空間被嚴重壓縮,需要逐步將多種形式作業補貼納入農機化支持政策體系當中,以減輕農機服務供給者的成本壓力。目前深耕深松作業環節已被基本納入到補貼體系之內,應該考慮將耕、種、收等農機作業環節逐步納入進來,以便于提升農機作業服務供給者的積極性。同時可以考慮將燃油費用納入補貼體系當中,以降低農機作業服務供給者的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