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璐 王瑩

疫情防控期間,廣大醫務工作者不分晝夜地戰斗在抗疫一線,同時間賽跑,與病毒較量,冒著生命危險守護人民群眾的生命健康安全,他們是最可敬可愛的人。
為了節省時間、節省物資,醫務人員在進隔離病房前可以不吃不喝或者站著扒拉兩口便繼續投入工作。每天結束工作在摘下口罩、脫下防護服的那刻,他們滿是勒痕的臉、沁滿汗水的額頭、捂得腫脹的雙手讓人不忍直視。
然而在如此艱苦的工作下,他們仍會遭遇一些患者朝自己吐口水、咬人,拉扯防護服,甚至被毆打的情況。在這樣的時刻,傷害醫務工作者的可能不是病毒,不是困難,不是勞累,而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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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20日,鐘南山院士接受白巖松采訪,宣布新冠肺炎存在“人傳人”,一場抗疫戰爭正式打響。作為防控疫情、診斷治療的主力軍,身處抗疫一線的醫護人員不顧個人安危,堅守一線,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筑起一道堅實的防線。
然而就在1月20日,大寒這一天,北京朝陽醫院眼科主任醫師陶勇被自己救治過的患者砍成重傷。
在這之前的短短三個月里,全國各地已接連發生了多起襲醫事件:
2019年10月22日,甘肅省人民醫院肛腸科副主任醫師馮麗莉遭患者襲擊身亡;
2019年12月24日,民航總醫院急診科副主任醫師楊文被患者家屬襲擊身亡。
一面是洶涌而來的疾病,另一面是難以溝通的病患和家屬,這樣的處境對“中國醫生”來說,并不陌生。
近日,一部紀錄片《中國醫生》因為疫情被廣泛關注。開篇第一幕,是河南省人民醫院腦血管二病區的主任醫師朱良付的冷靜陳述: “曾經有一個老太太對我說, ‘我想把你撕成碎片,說我把她家老爺子害死了。”事實是,老人住院期間突發腦高灌注綜合征,搶救無效去世。而這個揚言要把朱良付撕成碎片的老太太,之后又來到他面前,說“我血壓高了,你再給我看看”。朱良付說,她其實知道你是個好人夫,但這不耽誤她投訴你。
做個“好人夫”,就是這么難。
醫生,說到底也是一個職業而已,只是這個職業,辛勞程度與責任重擔遠超其他行當。
朱良付醫生作為腦血管疾病方面的專家,他常年面對的,是死亡率最高、死亡速度最快的病例—腦卒中(俗稱中風)。為此,朱良付幾乎付出了全部心血:他在任職醫院組織搭建腦卒中綠色通道,為患者搶奪每一秒黃會救治時間;他竭盡全力盯緊每一位病人,常常手術到深夜,休息日也是一個電話就撲向急診。
如此高強度的工作之下,才44歲的朱醫生,已經開始擔心自己會“突然死掉”。他這段話,在旁人看來完全是觸同驚心: “我現在是主任醫師,我們差不多要用25年時間才可能培養出來。如果我現在死了,那就是浪費國家資源。”
24小時隨叫隨到、長期高強度的工作、飲食不規律、作息不規律,是很多醫生的工作狀態。《中國醫師執業狀況白皮書》表明,有23.6%的醫生從來沒有休過年假,而40%的醫生每天睡眠時間不足6小時。中國醫院每天需要接待患者2000萬人次,在這樣高密度的人流量背后,醫生超負荷工作變成了常態,而和“死神”賽跑也是醫生工作的日常,這種高強度、高壓力的工作狀態是普通職業所不能及。
我們很難想象醫生這個職業所承受的壓力。而對殷切期盼的家屬,他們承受的壓力和自我質疑,是比搶救失敗更人的折磨。
中國科學技術入學附屬第一醫院血液內科主任孫自敏,早在1990年時,做了血液科15年的白血病回顧性分析。結果令人絕望,所有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病人,無一人治愈存活。這是她職業生涯的“至暗時刻”。
當時她甚至不想當醫生了,他們這么多醫生工作了15年,都等于白十了,沒讓一個病人活下來。所幸,醫學技術在不斷進步,如今白血病不再那么可怕,越來越多的病人得到治愈。
這個時候,孫醫生才敢到好友墓前拜祭——在醫療技術還不發達的年代,孫自敏沒能從死神手中救下身患白血帆病的同窗好友。24年來,自責讓她沒有勇氣去給同學掃墓, “我不敢去,覺得對不起她。
沒有一個醫生不希望治愈病人,但盡管已經全力以赴,他們卻并不總是能戰勝死神,他們能做到的,僅僅是“有時去治愈,常常去幫助,總是去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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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社會從來不缺乏贊美的聲音, “懸壺濟世”“白衣天使”“救死扶傷”,都是我們給予醫護人員的贊譽,而其中都隱含著:醫生是無所不能的“神”。患者期待醫生能夠妙手回春、藥到病除。只是世間多少病痛,醫護人員能治愈的也僅有幾種,通常能做的只是適當延長生命、減輕痛苦、提高、生活質量。
在醫生面前,生命是平等的,唯一不平等的便是患者本身的基礎條件。面對患者,醫生能做的是竭盡全力地治療,而治療效果取決于每個人的身體狀況和基礎條件。正如這次疫情爆發后的救治一樣,同樣的發病原因,同樣的治療方法,但結果卻是大相徑庭。在治療中,病人的基礎條件決定著大部分的因素,那些沒有達到滿意的醫療結果,決定權從來都不在醫生手里。
但這些,很少有人告訴患者。我們陷入一個共同的認知誤區,醫院能夠“包治百病”,醫生理所當然應該治愈疾病,甚至很多患者都認為, “既然花了錢,人就應該治好”,卻忽視了醫學發展的局限。
正如楊文事件中,家屬堅持要求治好95歲腦梗后遺癥患者,因為“你是醫生必須治好我的病”,這樣的訴求本身就不符合科學。
患者對健康不切實際的期許讓醫護人員承擔了超越現實的社會角色,而醫療體制設計上的欠缺則讓他們承擔了本不該承擔的社會壓力。
不論大病小病,大家都往大醫院跑,醫院人滿為患,對于病人的人文關懷和信息溝通嚴重不足也為醫患矛盾埋下雷區。一名患者家屬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 “我同情醫生的辛勤與勞累,但真實的就診情況是:動輒排隊數小時看病后,只等到醫生兩句話;或者看個感冒花掉上千塊、住個院來回檢查很多次……醫生因為太忙而冷漠的接診態度,醫院因為考量經濟效益而加在患者身上的附加值,都讓患者心寒。”
撇去極端個例的刑事案件必須嚴懲不貸,現有醫療體制的不完善將醫護人員置于患者不滿情緒的“前線”,一旦有導火索點燃,便可能釀成慘劇。
因為一場疫情,醫護人員受到了不同以往的矚目。但從《中國醫生》《生命時速緊急救護120》《急診室故事》這些高質量醫療主題紀錄片中,我們才能窺見中國醫護工作者的日常、中國醫療系統的縮影。
不要把醫生推搡上神壇,不要輕松用“英雄”兩字概括他們的付出,不要把他們的犧牲與努力都當作理所當然。因為,脫下那身白大褂,他們和我們一樣,也只是普通人,會脆弱,會疲憊,也會無能為力。在危難時,他們挺身而出護你我周全,只因為他們從事了一份不普通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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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于風雪。
2019年12月2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基本醫療衛生與健康促進法》,將于2020年6月1日起施行。這是我國衛生健康領域第一部基礎性、綜合性法律。其中作出明確規定:醫療衛生人員的人身安全、人格尊嚴不受侵犯,其合法權益受法律保護。禁止任何組織和個人威脅、危害醫療衛生人員人身安全,侵犯醫療衛生人員人格尊嚴。構成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依法給予治安管理處罰;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造成人身、財產損害的,依法承擔民事責任。
對于在抗疫一線的醫務工作者,多地已出臺赴湖北援鄂醫護人員的子女實行中考加分和優先入學等政策,這些政策的出臺無一不安慰著前線醫護人員的心。
而對于普通人來說,我們能給予他們的、更有價值的,或許是理解和包容。
贊譽不能享用一生,但理解可以,當面對疾病,醫生無能為力的時候,記得今天他們是如何在戰斗著,這是真正的歌頌;當面對死亡,醫生已無法逆轉的時候,理解醫生已經竭盡所能,理解這是生命的局限,生命的規律就是這樣,只是我們還沒有準備好。
《擺渡人》里有這么一句話:“護送所有這些人,帶著他們長途跋涉,穿過荒原,然后看著他們消失,穿越過去等等等,這趟下來一定很辛苦,我相信他們中間有些人并不值得你去這么做。”護送每一個患者上岸,從不問值不值得的,不正是醫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