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胡展奮
我們熱愛鐘南山。如果不是關鍵時刻他的一聲警哨,他那“已經出現人傳人”以及醫務人員被感染的警告,我們不知還要付出多大的慘痛代價!
他對疫情的解讀和預測,總是占據各類媒體的頭條位置,在民眾惶惶不安的日子里,他是燈塔般的人物。
然而當“滿屏都是鐘南山”時,忽然發覺哪里不對勁,“鐘南山談芭蕾”;“鐘南山:拒食小龍蝦”;“鐘南山說了:屏牢!”“鐘南山呼吁禁吃野味”……無論新舊媒體、微博微信、聊天群落,凡有井水處,打開手機或電腦就是五個字:“鐘南山說了”!在更多的群里,鐘南山已經被渲染成大仙似的人物,對他的態度好像已經由“崇敬”而向“迷信”挺進,問題是有的“新聞”還沾點影子,太多的“新聞”則一看就是胡編亂扯,很多話鐘老何曾說過?!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人暗叫“不好”!
“捧殺”——公眾的老毛病又犯矣!
近人是錢鐘書先生,他的《圍城》事隔幾十年重新走紅后,立刻發生了諸多匪夷所思的“捧殺”,首先是地攤上突然出現大量與他有莫名瓜葛的書籍,《錢鐘書的生意經》、《錢鐘書論股票》、《錢鐘書話財富》……接著是《錢鐘書談婚姻》、《錢鐘書與面相術》……大概還因為他寫過《貓》,我還看到過一本《錢鐘書的寵物經》呢!據說錢老對此是非常憤怒的,但有什么辦法呢?人紅是非多,你一個大文豪總不見得一個個地揪著地攤小民打官司吧。
鐘南山遠不 是“ 神”,他只是一名坦誠又正直勇敢的醫生。
遠景則是諸葛亮了,一旦名滿天下就被送上了神壇,鎖,有“孔明鎖”,燈,有“孔明燈”,伴手則“孔明扇”,代步則“孔明車”,行軍有“武侯散”,就連頭巾,也美名“諸葛巾”,反正什么都“諸葛”吧,甚至一味野菜也叫了“諸葛菜”(二月蘭),說是丞相大人軍中乏食時推薦,更有甚者“肉饅頭”、“菜饅頭”也說是他率軍南征時發明的,所以魯迅說他已“近妖”了。
對公眾人物來說,捧殺之危并不遜于棒殺,因為人們本著“愛心”把你神化,你不僅“卻之不恭,受之有愧”,而且還要莫名承擔很多“被神化”后的惡果,比如“神”是不會誤判的,但人會誤判。2020年1月28日鐘南山院士接受采訪時表示,正月十五之前,疫情很可能會達到高峰,不會再大規模增加了。然而不久,鐘老改口了,直到最近,鐘老仍說“拐點未到”。這說明什么?說明人類對未知現象的認識必有曲折過程,要允許誤判,也要鼓勵糾錯,著名治療梅毒藥物“606”的命名,就是因為試驗的前605次都失敗了,到606次時,才成功,故名;再如新冠病毒的潛伏期,鐘南山團隊原先對它的判斷是“最長可長達 14 天”,現在有所修正,承認更長的為“24天”。
最近熱議“疫情不一定發源在中國”——鐘南山說了:“疫情不一定發源在中國”。有人一聽,撈到稻草——那,一定是國外?甚至美國?——“神”一開口,大家就隨意發揮,根本不顧鐘老設置的限制詞“不一定”而自由演繹,弄得他只好趕緊補充:從科研角度看,“首先發現”和“發源”不能畫上等號,但我們也不能就此判斷疫情是來自國外。只有對新冠病毒進行溯源,有了結果,才可能回答這個問題。
事實上,科研空間的本身就存在太多的可能性,鐘南山遠遠不是“神”,而只是一名坦誠又正直勇敢的醫生。“新冠”,“新冠”,本就是一道前所未有的關隘。我們愛他,可千萬不要愛“死”了他。
他就算是“上帝”,豈不聞“上帝也有筆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