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麥芽糖，還有你

阿京豬

1.

姜辰從老家江南水鄉回來，臨走時老奶奶硬是往他手中塞了一大袋的干貨。從機場下來就一路上拎著，多少有些氣喘吁吁了。

他一身古樸的青色長衫，眉目間的秀氣，還帶著點風塵仆仆的味道，像極了古代上京趕考的讀書人，卻與這座魔都顯得格格不入。

在家的樓下，有個新開的小鋪。姜辰瞇著眼睛，有點迷糊了，但還是能看見是一家純手工的麥芽糖小店。

“你是誰啊？”

突然，他的眼前冒出了一個年紀相仿的姑娘，穿著五顏六色的民族服飾，格外的抓人眼球。眼睛好有靈氣，琥珀色的眼珠子，明澈得好似能照進人心。

“敢問公子是何人？”她看見姜辰愣住了，于是就裝作古時候的女子，雙手交叉，微微低頭。

“姑娘見笑了。我叫姜辰。”

話音剛落，姑娘的俠義本性就暴露無遺，隨手拿起了姜辰手邊的袋子，然后雙手抱住捧在胸前，“我猜你是包租婆的兒子，從老家回來。”

姜辰又是一愣，她說對了。

2.

姜辰一進門，就看見老媽在廚房里忙前忙后，暖黃色的燈光打下來，滿桌子的大菜。他把老奶奶自制的蟹膏醬放在廚房，偷偷留下了一瓶。

吃飯的時候裝作滿不在乎地問：“媽，樓下是新搬來的？”

“對啊，小姑娘叫青楓，來城市讀書，方便上下學就租下來了。”

姜辰默默地記下了。

9月1日開學了，他就是一名高三的學生了。一如既往在柜筒里發現一堆的小禮物，粉色包裝，滿滿的少女心。姜辰搖搖頭，然后又再次委托好兄弟把禮物逐個歸還給主人。

窗邊的學妹在偷瞄他，一邊竊喜一邊失望。竊喜是姜辰依舊紳士又帥氣，失望是禮物又沒收下。

“女生怎么就喜歡你這風格？”

“高冷，不愛笑，但是成績好，長得帥啊。”林梔是姜辰青梅竹馬長大的朋友。

“15分鐘。”姜辰看了下手表，放下筆，剛刷完12道數學選擇題。看著林梔，又想起了昨日的青楓。

忘不了的是她眉目間的俠氣。

3.

再一次見到青楓是在學校的飯堂，她推來了一個手推車，里面放著各種不同口味的方形麥芽糖，琥珀色的，晶瑩剔透，像極她的眼睛。

果然，好多的學生都去排隊了。

“各位客官，莫著急，5塊一份。”她一邊大聲吆喝，一邊馬不停蹄地撒上桂花。

一向喜歡安靜不愛湊熱鬧的姜辰繞開人群，從學校飯堂準備回宿舍，看到了學生會的人。于是又回頭擠進人群中：“小楓我幫你收錢。”

青楓很是疑惑地抬頭看著他，但生意實在是太火爆了，也就沒空問：“好咧，錢給了阿辰，然后來我這拿麥芽糖。”

但由于姜辰的加入，場面更是混亂得不可控制，女孩子們激動得一驚一乍。

人群中一抹紅格外顯眼，學生會的人過來了：“主席，怎么是你？”

姜辰微微點頭。小楓愣住了，人群也都七七八八的散了。“知道這是學校，不是菜市場嗎？”

姜辰把小楓擋在了后面，那人很生氣但又不好責備姜辰。

小楓立馬就往前站：“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與姜辰無關。”

“你錯在哪？”那人打量了一番青楓：“怎么沒見過你？”

“青楓，新來的民族班的同學。”旁邊學生會的一個同學跟她是一個班的，連忙解釋。

“我知道學校開學第一個星期會有美食節，我就帶了點自家純手工制作的麥芽糖，看下受不受歡迎。錯在太好賣了，沒有控制好場面。”小楓有些不服氣地低頭噘嘴。

那人頓時無話可說。

她一邊低聲咕嚕著：“多虧了阿辰，要不然肯定會有走單的。”

學校也就不再追究了，事情告了一段落。

4.

周五可以離校，姜辰在教室做了一套理綜卷，看了下手表已經6點半了，教學樓還有一兩間教室還亮著燈，操場上還有籃球的拍打聲和球鞋的摩擦聲。

走出門口，映入眼簾的是那雙明澈動人的琥珀色眼睛：“感謝姜辰，前學生會主席的蟹黃膏。”青楓有點小歡喜的揚起手中的蟹黃膏。

姜辰揚起嘴邊的弧度：“要一起回家嗎？”

青楓點了點頭。

坐在男孩子的車尾，迎著9月的風還有灑在大地上的余暉。從學校到居民樓要經過一座橋，是姜辰特別鐘愛的小橋。古色古香，有江南水鄉的味道。

平時周末他都會坐在這一會兒，聽著水流的聲音。

“小楓，要下車去橋上走走嗎？”

“阿辰，你像極了從桃花源里走出來的古代人，與世無爭。”

姜辰推車，小楓跟在后面，哼起小曲：“想起第一次看到你，還穿著青衫，拎著一袋子的東西，滿頭是汗水，我當時就在想……”

“想什么？”姜辰停住了腳步，豎起耳朵，有點兒緊張。

“看，那里有雪糕，阿辰等我一下。”

姜辰用手拍了拍頭，看著小楓單薄的身影在小石子路上飛奔，梳起的高馬尾，發圈將要掉下，她干脆用手拔掉了發圈，長發隨風飄揚。

她站在不遠處的雪糕車旁邊，轉過頭對著橋上的姜辰喊：“阿辰，雪糕賣完了，等我一下。”然后又繼續奔跑，直到在小巷子里消失。

5.

姜辰閉上眼睛，聽著流水的聲音，一點一點的流進他的內心。在江南水鄉長大的他，水與橋早就融進他的骨子里。

而在17歲的這一年，有那么一個俠氣的姑娘，正悄然無聲地走進他心中。

“阿辰。”小楓在他耳邊溫和地喊了他名字，他睜開眼睛，一個棍子里插著琥珀色的糖漿。

“是我剛回家做的。”

姜辰伸手接過，放在嘴里，甜甜的。

小楓的頭發絲夾著汗水，沾著臉上，好看極了。

那天他們坐在下橋的石板樓梯上，從小楓的云南麥芽糖聊到了姜辰的江南小巷。

“小時候，阿媽就說，手藝要給我傳承，可我就是不愛學，無聊死了，從麥芽的發芽到加糯米的發酵，力道還有技巧都要練習，麻煩死了。”

這時候，姜辰只會在一邊安靜地傾聽，看著她手舞足蹈的樣子，真的很享受。直到7點多，也是時候該回家吃飯了。

在小楓的店鋪里就已經聞到了姜媽炒飯的香味。看到小楓家黑燈瞎火的樣子，姜辰才知道她今晚的晚飯還沒有著落。

“一起去我家吃飯吧。”姜辰邀請。

小楓搖搖頭：“我爸去超市買菜，待會就有飯吃啦。”

6.

一切都像是約定俗成的樣子，每個周末小楓都會在姜辰教室外面，一邊趴在走廊一邊聽著音樂等他。

姜辰想要小楓進來，可她拼命搖頭：“學霸的班級一股油墨味，我聞到就要暈了。”

后來，姜辰知道小楓是民族舞的特長生，喜歡聽風聽雨。

7.

姜辰最后一次見小楓也是在17歲，星期五放學后，還是那座小橋。那晚的月亮有點圓，也有點傷感。

姜辰也知道小楓明天就要去別的地方培訓，但他并不知道小楓再也不會回來。

“明天就要走了，姜辰再送你一個麥芽糖吧。”

姜辰聳了聳肩，低聲問：“那你還會回來嗎？”

“下個中秋。”

“老地方，我等你的麥芽糖，還有你。”

小楓揚揚手說要回去收拾行李了，其實是怕自己會掉眼淚。

還有她騙了姜辰，她不會再回來的，她怕自己多看一眼就心軟了。

8.

6月份，高考季。

7月份，姜辰如愿被清華大學錄取。

8月份，他去了一趟云南，把小楓嘴里的瀘沽湖、洱海、蒼山都看了一遍，把云南野味、米線也都嘗過了。

9月份，中秋，姜辰特意換上了青衫站在橋上從早等到了深夜，手里依舊握著蟹黃醬。

終于等來了一個女孩，高跟鞋的聲音回蕩在石板路上。

但不是姜辰要等的女孩，是林梔。

“這里有封信，是青楓在臨走的時候交給我的，說要在中秋的時候給你。”林梔氣喘吁吁，一身淡紫色的連衣裙，應該是剛從家庭飯局趕來的。

姜辰接過信的那一刻，手微抖了。

打開，字如其人，瀟灑。

阿辰，我跟你說過，我不甘心做一輩子的麥芽糖，所以我必須走，去更大更廣的舞臺。

我去過很多地方，也遇到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所以，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

勿念。

還有，我的真名叫衛蕭楓。

姜辰吞下了一口水，然后把信一點一點的折疊好。

想起了一個故事。

春秋時，有一個叫尾生的男子，與心愛的姑娘相約在藍橋下見面，尾生等了很久，而姑娘遲遲沒有來。這時，河水突然大漲，但尾生不肯離開，最后不幸溺水而亡。

9.

尾生與好，期與梁下，女子不在，水志不去，抱梁柱而死。

好一份堅貞不渝的癡情。

姜辰心想，這輩子吃不到你做的麥芽糖了，再也勿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