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東平新派方言單字調的實驗語音研究

○ 王培娟 翟紅華

(山東農業大學 外國語學院，山東 泰安 271018)

一、引 言

漢語作為一種聲調語言，有自己獨特的聲調格局。漢語的語音格局研究以聲調格局的分析為開端。聲調格局就是由一種語言或方言中的全部單字調所構成的格局。單字調的聲調格局是靜態的分析，是聲調研究的基礎形式，是考察各種聲調變化的起始點[1]1-14。而每一種語言或方言聲調的數目、調層、調型以及分布關系各不相同，也就形成了不同語言或方言的個性特征。因此，研究語言或方言的單字調對了解掌握這門語言或方言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泰安位于山東省中部，是泰山的所在地，也是2018年春晚的分會場之一。城市位于泰山腳下，依山而建，山城一體。北依山東省會濟南，南臨儒家文化創始人孔子故里曲阜，東連商城臨沂，西瀕黃河，是山東省“一山、一水、一圣人”旅游熱線的中點。下轄泰山區、岱岳區，新泰、肥城兩個縣級市及寧陽、東平兩縣。東平縣行政轄區有黃河和東平湖兩大水域，屬于山東省人民政府公布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之一，境內有國家級景區、景點5處，京杭大運河流經此地，也是南水北調東線工程的重要樞紐，被省政府列為省級風景名勝區。其優越的地理位置和悠久的歷史文化自古以來就吸引了南北商賈云集于此，從而形成了其自身方言的特點，并與泰安方言產生了偏離。從山東方言分區上講，泰安市屬于山東方言的西齊區，而其轄內的東平縣則屬于西魯區[2]243-256。因此研究泰安東平新派方言聲調特點，不僅對研究當地方言和泰安方言特點有重要意義，對整個山東西區的方言研究也有著重大的意義。

迄今為止，對泰安東平方言聲調特點的研究相對來說還很少。錢曾怡在《山東方言研究》[3]一書中對東平方言進行了具體調值的描述：陰平214，陽平53，上聲55，去聲312。此外，有且僅有屈梅娟一人對東平方言聲調進行過研究，指出東平方言的聲調調型和調值為：陰平是低升調，調值為13或14，陽平為高降調，調值為51，上聲為高平，調值55，去聲是降升調，調值為214[4]。而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教育的普及，當地人對東平方言聲調的掌握程度也在不斷地發生變化，特別是對新一代年輕人而言，由于從小受到普通話的浸染，其本身的方言聲調也會不自覺地受到影響。由此來看，對現今年輕人所掌握的東平新派方言進行進一步的研究是很有必要的。

本研究通過聲學實驗語音的方法，借助語音分析軟件 Praat和數據分析軟件SPSS，利用腳本提取數據，將東平方言單字調的基頻、時長等聲學實驗數據換算成五度值，以趙元任所創制的五度制調值標記法[5]、石鋒提出的基頻歸一計算T值[6]作為研究方法，作出東平方言的單字調格局圖，更直觀地分析其聲調格局。

趙元任提出的聲調的五度制調值標記法是漢語聲調測定、描寫和研究的基礎。同時，由于不同發音人的調域相差很大，采用T值的計算方法，可以使不同的實驗結果之間具有最大程度的可比性。

二、研究方法

(一) 研究問題

本研究主要探討泰安市東平縣新派方言的聲調特點，通過分析十點基頻的T值繪制東平新派方言單字調的聲調格局，并將其與老派方言、泰安方言和普通話進行對比，以得到如下問題的結果：

1.東平縣新派方言單字調的調型和調值是什么？

2.東平縣新派方言聲調與其老派方言、泰安方言以及普通話有何異同？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

3.不同性別的東平人方言聲調格局是否一致？

(二)研究工具

本研究在專業的錄音室內進行錄音，錄音設備為聯想筆記本電腦ThinkPad E450c和頭戴式麥克風Sennheiser PC166，內建式聲卡。錄音軟件為Cool Edit Pro2.1，采樣率為16000Hz，聲道為單聲道，存儲精度為16位。

(三) 研究對象

實驗發音人選自泰安某高校大一新生，均為泰安市東平縣的本地人，取其中四位操東平方言的發音人，兩男兩女，其年齡均為18歲，且不曾長期離開過家鄉，連續脫離東平方言的語言環境的時間不長，父母及家庭語言背景都是東平方言，符合實驗語音學對發音人的要求。

此外，本次實驗中使用的語料均選自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的《方言調查字表》，實驗的語料按聲調分類排列。每個聲調選取15個樣字，一共60個樣字。所選樣字均為東平方言中的常用字，較易發音和測量。

具體樣字如下：

1.陰平：侵、賓、燈、說、微、粗、捏、宗、靴、蒸、幫、掐、花、灰、追。

2.陽平：別、學、門、鄰、寒、來、鐲、黃、團、紅、橋、民、榮、流、文。

3.上聲：忍、草、網、產、本、軟、晌、雨、呂、毀、武、火、傘、海、我。

4.去聲：諾、綠、遍、力、共、歲、到、對、內、順、似、被、站、虐、頓。

在正式錄音前，先讓發音人熟悉語料，每位發音人均在自然平穩的狀態下發音。正式錄音時，將四個聲調各單音字任意打亂順序呈現給實驗人，以保證實驗結果的準確性。錄制過程中，每個單字按打亂的順序重復出現兩遍，讀相鄰單字之間停頓一秒，若讀錯或發音人覺得不標準則立刻重讀，錄音完畢后，將錄音保存為.wav格式文件以便后續分析。

(四) 數據處理

研究以軟件Praat4.6和SPSS 20.0作為實驗工具提取東平方言單字音的聲調。

挑選好實驗樣字后，復核音頻，剔除其中出現嘎裂等副語言現象的音頻，僅保留無問題音頻數據，并對這些文件進行切分和標注，生成TextGrid文件。對方言聲調段的標注依據朱曉農《語音學》[7]一書中的描述，在語圖上以元音的第二個聲門脈沖為聲調的起點，將聲波圖中振幅的顯著下降和寬帶圖中開始模糊的第二共振峰結構作為聲調的終點[8]16-23。完成語段切分后，依次添加漢字層、音節層和聲韻層，進一步標注，提基頻，生成Pitchtier文件。在調整基頻曲線時，遵循僅保留韻母段或元音段的基頻點，去掉彎頭降尾和離散點的原則[9]8-15。

在TextGrid和Pitchtier文件均標注修改好后，再利用腳本在Praat中提取十點基頻值，將數據導入SPSS 20.0，以聲調類型為自變量，十點基頻值為因變量，計算出每個發音人每個聲調十點基頻的均值。此時，再次利用腳本將基頻值轉化成五度值。

鑒于語音研究應該采用相對化和歸一化的數據，才能有效地剔除外部因素帶來的差異，據此得到的研究結果才會具有普遍性的意義，我們的聲調分析全部采用相對歸一的T值計算[10]324-333，來分別測算4位發音人每個聲調的T值，其中每個聲調提取10個測量點。T值的計算公式如下:

T=5*[(lgx-lgb)]/[(lga-lgb)]

其中，a為調域上限頻率，b為調域下限頻率，x為測量點頻率。得出的T值就是x點的五度值。

這樣得出來的五度，其中的0～1.0相當于五度值中的1度，1.0～2.0相當于五度值中的2度，2.0～3.0相當于五度值中的3度，3.0～4.0相當于五度值的4度，4.0～

5.0相當于五度值中的5度。通過T值，把不同發音人的測量數據放在一起來對照分析。最后，為使研究結果更直觀地呈現出來，利用EXCEL表格繪制出東平縣新派方言單字調的聲調圖。

三、實驗結果與分析

(一) 東平新派方言聲調格局

1.實驗結果。表1是通過腳本提取出來的東平新派方言各個發音人的十點基頻的T值，經過歸一化處理，消除了隨機差異。

表1 東平新派方言四位發音人的T值

*女性發音人用“F”表示，男性發音人用“M”表示

通過表1數據，可得出四位發音人的聲調格局圖分別如下：

圖1 F1聲調格局圖

圖2 F2聲調格局圖

圖3 M1聲調格局圖

圖4 M2聲調格局圖

從上表和圖1-4中，可以看到4個發音人的實驗調值有同有異，去聲在四位發音人中差別最大，且其與傳統的調值也存在一定的差別。為進一步清晰直觀地展現出發音人四個聲調的變化，接下來分別繪制出4位發音人四個聲調的聲調格局圖。

圖5 東平新派方言4人陰平格局圖

圖6 東平新派方言4人陽平格局圖

圖7 東平新派方言4人上聲格局圖

圖8 東平新派方言4人去聲格局圖

由圖5可知，四位受試者對東平方言掌握情況不一，陰平調值的起點和終點均有差異。另外，我們可以看出性別對方言的掌握情況也有影響，女生的陰平調型基本上是先降低再升高，而男生都表現為升調。

據圖6分析可知，四位受試者在東平方言陽平調的掌握程度上比較一致，都是從5度降到1度，且男生女生調值調型走向基本一致。

觀察圖7可發現，四位受試者雖調值不同，但調型基本一致。

從圖8中我們可以發現，四位受試者在去聲調中起始點位置相近，但終點和聲調走勢相差均較大，且所有受試者調型走向都有差別，說明大家對去聲的方言聲調掌握程度極不一致。

通過圖5至圖8的分析可知盡管受試者的單字調在聲調走向和趨勢上有一致性，但是其中也有較大的差異，為了更好地描述東平新派方言整體的聲調調值和調型，我們分別求出四個聲調的T值平均值，并繪制出其聲調格局圖。

表2 平均T值數據表

圖9東平新派方言聲調格局圖

由以上數據表和聲調格局圖可得出，東平新派方言聲調基本特征如下：

1)陰平基本為升調，起始點為1.475，最低點為1.25，終點值最高，為3.225，最高點與最低點中間相差1.975，最低點位置靠前，接近起點，且在1～2范圍內，可記為2，終點在3～4范圍內，因此記為24；

2)陽平從調域的頂部下降到調域底部，因而是高降調。最高T值出現在起點5，終點T值最低為0，兩點跨越整個五度值區域，調值變化大，記為51；

3)上聲基本上是平調，位于調域的中上部。T值最高為3.475，位于十個基頻點的中間部分，而終點值最低，為3.25，之間相差0.225，差值較小。整個聲調的調值基本都在3～4度之間，所以上聲調值記為44，可看作高平調；

4)去聲大體上是降升調，最高點為終點2.625，最低點位于曲線中部偏前，為1.475，起點為1.925，但這里我們根據五度邊界的“界域”策略：T值轉五度值是區間轉換，因此，1～5度每個邊界的分界不是“界線”而是“界域”，將“界域”定義為±0.1五度值，即每度邊界有±0.1的浮動域，±0.1五度值的差異對聲調感知不會造成根本影響[11]。故起點1.925可記為3。最低點因不在界域轉換區間內，仍記為2，因此去聲調值為323。

2.結果分析。通過上述結果的分析總結，可以得出東平新派方言的聲調調值分別為：陰平24，陽平51，上聲44，去聲323；下面將研究東平方言的前輩們得出的東平老派方言聲調調值與本次研究作對比，同時對比東平新派方言與泰安方言和普通話之間的調值，深層次探究新老派方言變化的原因。根據錢曾怡主編，寧廷德所著的《泰安方言志》[12]一書中敘述，泰安方言的四聲調值是213、42、55、21，普通話的調值是55、35、214、51。

表3 前人記錄與本次研究東平方言調值比較表

表4 東平新派方言與泰安方言、普通話調值比較表

總體來說，通過前人對東平方言的調查與本次研究的對比發現，東平新老派方言的調型基本一致，但調值變化較大，且東平方言的調型與調值實際上是處于緩慢的變化中的。在陰平調上，從錢曾怡先生記錄的降升調逐漸演變為升調，再到升調調值幅度的遞減，可能會逐漸趨于普通話中的陰平調；在陽平上，本研究與前人研究差別不大，但上聲和去聲的調值均出現變化。

而從表4中，我們可以更直觀地發現東平方言與泰安方言在調型和調值上差異較大，說明東平方言的變化受泰安方言的影響不大。此外，東平方言里陰平的調值為24，相較來說更加接近普通話，可能正是因為其發達的交通，特別是京杭大運河途徑，加之旅游價值，使當地人的陰平調受普通話影響更大；東平方言與泰安方言在陽平上均為降調，且東平方言降調幅度更大，說明其受普通話等其他因素影響較小，在上聲和去聲上都是平調和降升調，除了因為其本身的語言特點和地域地緣關系的影響，可能也是這個原因。

(二)不同性別東平人聲調的分組統計與分析

在上一節的東平縣方言聲調格局分析中，我們發現不同性別的東平新派方言發音人在東平方言的聲調上也存在著差異。表5為不同性別發音人的T值平均值數據表，下圖10-13反映的是不同性別的東平人的聲調對比曲線圖，男性和女性聲調曲線在陽平和上聲上調型完全一致，在陰平和去聲上存在差異。

表5 東平新派方言不同性別發音人的T值均值

圖10男女性陰平聲調對比

圖11 男女性陽平聲調對比

圖12 男女性上聲聲調對比

圖13 男女性去聲聲調對比

陰平上，男性為升調，在聲調走勢上呈上升態勢，女性為降升調，在聲調走勢上呈“凹”狀。男性最低值，即起點T值為0.8，終點值為3.15，最高值即為終點值；女性起點值為

2.15，終點值也是最高值為3.3，最低值為

1.3，男女不同性別在陰平聲調調型上相差較大。

陽平上，男女性均為降調，男女聲調曲線基本一致，男性起點T值為5，終點T值為0；女性聲調曲線起點和終點與男性相同，且趨勢一致。

上聲上，男女性聲調曲線都較為平緩，基本上都是平調，但女性聲調曲線要略高于男性聲調曲線，且女性聲調曲線更平緩，男性聲調在中間略有起伏。男性起點T值為3，終點T值為2.9；女性起點T值為3.8，終點T值為3.6，男女間上聲聲調調型一致，調值亦相差不大。

去聲上，男女間差異較大，男性曲線表現為升調，女性仍為降升調。男性起點T值為1.8，終點T值為2.65，盡管上升過程中略有浮動，但總體呈上升趨勢；女性起點T值為2.05，終點T值為2.6，T值最小值為0.85。

通過對不同性別的聲調曲線對比，發現其聲調分布特點有一定相似性，男女性聲調調型和調值在陽平和上聲上基本一致，在陰平和去聲上相差較大。男性傾向于將陰平和去聲聲調發成升調，而女性則會發成降升調。將操東平新派方言的男性與女性受試者的聲調調型與調值與老派方言進行進一步對比，可發現：事實上，女性在方言的傳承性上表現更好，對老派方言單字音聲調的繼承性和保存性更強，受普通話影響較男性而言更少，因而對其本地方言習得更好。

表6 東平新派方言與老派方言聲調類型比較表

四、結 語

研究運用聲學實驗語音的方法，借助語音分析軟件Praat 4.6和統計分析軟件SPSS 20.0，采用T值測算，用五度值對聲調的調值作出記錄，從調型和調值上分析了泰安市東平縣新派方言的聲調格局特點，對比分析了東平方言與老派方言，泰安方言以及普通話的異同和原因，同時發現在不同性別的東平人聲調研究中，男、女性的聲調分布有一定差別，不同的聲調之間男女差別不同。研究也從側面證實了言語的表現會受到說話人性別等多種因素的影響[13]39-50。本研究有利于幫助東平方言區人們進行標準普通話的學習，也豐富了對西魯區，特別是東平方言區，以及運河流域的方言聲調研究。另一方面，本研究也存在著一定的局限性，比如受試發音人較少，僅研究了東平方言的單字調等，在以后的研究中可進一步深入方言的連讀變調[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