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子夏
“沒被報到名字的同學,想知道成績的,下課后來辦公室問我。”老師一縷灰白頭發垂在額角,神情風輕云淡,或許是想給我們這些差生留足面子。
老師報成績的時候,先報了前三十名,想想又多報了十名,成績在這個范圍之內的,便是拿到了“免死金牌”,心中就會有些小確幸。在四十名開外的,就只有絕望,仿佛校園操場上那棵被大臺風刮得只剩枝條的桂花樹,光禿禿的,沒有生機。
一下課,我就猛地站起來,想跑去辦公室看成績。“哎喲……”左手臂不小心磕到了桌角,肘關節處一陣酸麻,不知道皮膚是否被磕破。
看過成績單,我默默地坐回位子上,沮喪無比。這時我才想起去看看左手手肘,剛才撞到的地方出現了一塊小小的淤青。雖說無大礙,但那個地方,若是不小心再次被碰到,便會鉆心得疼。
左邊的同學考了485分,右邊的考了486分,我企圖加入她們對答案的激烈討論中,以擺脫我的尷尬境地。不過她們似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那一分的差距上,講到激動時還無視坐在中間的我,越過我互擊了一個掌。
心情是新鮮的檸檬皮,在空氣里持續發酵。
汗水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在開了20℃冷空調的教室里出現,我有一種頭重腳輕的感覺。恍惚間,我出現在了黃昏的海面上,大海是一塊深藍色的果凍,僵硬地凝固著,上面覆蓋著一層透明薄膜,在微風下略有起伏,吹彈可破。我此時的恐懼也是吹彈可破的。悶熱和焦躁織成了一張網,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罩起來。像漁夫從海里撈魚一樣。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掄起那張網想撒出去,卻“砰”的一下砸在了自己身后。船剛開始還有些搖晃,薄膜還在涌動,等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后,就只剩下一片蒼茫的藍。
明知道考砸了這件事已經無法挽回,但我還是忍不住去想。很累,我像是一張緊繃了許久的弓,弦突然繃裂,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看著平時和自己成績差不多的好朋友,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那是“劫后余生”的笑,我被一股力量猛地推開,推得離她很遠很遠。我們本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這時她卻突然和我說:“我要走了,我成精了。”徒留我一個人在繩子上苦苦掙扎。
女生就是這樣,平時總愛親熱地挽著手,回寢室,吃飯,上個廁所都要互相黏著。成績公布的時候一定會問你分數,比你考得高,嘴上自然會不停地安慰你,但臉上的笑容和話語中的得意卻會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來。再三叮囑她們不要向別人泄露自己的成績,她們卻總會“一個不小心”說漏了嘴,過一會兒,全班都會知道你是倒數。
即使下課依舊會和別人打鬧,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心情總是沉重的。突然想要把夏天的暑氣一下子趕走,只想躺在床上,抱著枕頭,好好睡一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丟掉自己的成績,丟掉朋友的關心,就這樣睡一覺。
嘴唇很干,我抿了抿嘴,用牙齒撕扯掉上面的死皮,伸手去拿水杯,卻發現剛剛倒的熱水已經冰涼。
“喂,怎么這么惆悵,你語文不是考得不錯嗎?”同桌好像看出了我的小心思,給了我一點安慰。但也只是留下這一句,就歡快地跑去吃飯了。
是啊,就語文還好。我也就能寫點東西聊以自慰了。
把這些都寫下來?于是我拿出筆和本子。每次要開始寫東西的時候,我都會找出一支從來沒有用過的筆,再打開一本全新的練習本,寫完之后本子上就只有這一篇文章,下一次必定又是從頭開始。像不像每次考試后也想從頭再來的心情?
寫完了,環顧四周,發現人都已經走光了,偌大的教室里就我一個人在吹冷氣,竟有了一種奢侈的快樂。一個理科學霸突然闖了進來,看見我在寫東西,一把抽走了練習本。我看著他的臉,特別想捕捉到一種欣賞我文字的表情。
“寫得如何?”我滿懷期待。
“你寫的都是些什么東西?看都看不懂。”他語氣平淡,就像用手指隨意彈開袖口上的一只小蟲子。我剛想反駁他的文學素養太差,突然想到這次考試他是全班第一,趕緊乖乖閉上了嘴。
我也就只能在紙上逞逞威風了,我暗暗自嘲。
“怎么還不去吃飯?”學霸拿起數學作業本,又雀躍地跑了出去。
“馬上。”我收好本子,起身。
走在學校走廊上,廣播里響起歌聲:“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迎接光輝歲月,風雨中抱緊……”我隨著這歌聲慢慢地輕輕和唱,突然聲音變輕了,忽遠忽近。接著,那歌聲變了調,一瞬間的尖銳,仿佛吉他的弦馬上要繃斷。“丁零零”,晚自習第一節課鈴聲響起。
我轉身匯入涌向教室的人流中,嘈雜聲中,煩惱像是頭上的頭皮屑,小小的,細碎的。我輕輕一撥,故作瀟灑地甩甩頭發,好像這次考差了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過。
那成績就像是左手手肘上的那塊淤青一樣,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