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東

一般情況下,買年貨這種事輪不到我,幾次弄巧成拙后,我家婆娘就基本不讓我插手了,我也因此落了個清凈。
單位食堂的鹵菜平時就很受老婆、兒子的歡迎,加上干凈便宜,于是前幾天我接到老婆命令買點兒鹵菜過年時吃,知道我數學不好,兒子還特意用微信把要買的牛肉幾斤、牛肚幾斤、丸子幾斤列得清清楚楚發給了我。
第一次去,排了很長時間的隊,基本都按圖索驥買得差不多了,就差牛肚了。
牛肚很搶手,一下就被搶光了。
第二次又去,還是很長的隊,排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買到了。
牛肚在同事的小冰箱里躺了兩天才有空帶回家。
一家人都很高興,我也仿佛立了大功般,說話都硬氣了許多,吃飯的時候借機喝了瓶啤酒。
本來是打算臘月二十九吃年飯時做牛肚的,考慮到遙不可知的“解封”以及瘋傳的物資哄搶,老婆覺得應該省著點兒吃,就簡單地弄了幾個菜,沒弄牛肚。
在家憋了幾天又整天刷手機的婆娘急了,今天一大早跑去中百超市搶東西,對此我很氣憤,甚至認為她的行為極為愚蠢,在接她回家的路上沒給她好臉色。
然后,婆娘就不出意料地爆發了。今天炒好的牛肚沒吃成。
到了單位,我在食堂的盒飯里看到了牛肚炒蒜薹,很想吃,又想吃油炸的小魚,被告知兩種不在同一個盒飯里,管它呢,兩盒一起買了。
終于吃上了牛肚,感覺也就那樣。
我又退了個群。
群里有很多我尊敬的戰友、同行和老師,也有很多我欣賞的朋友,更有一些曾經幫過我、指點過我的師長。
說實話,我真心不想退,也不舍得。
這里的很多人我都素未謀面,甚至真實的姓名我都不清楚,但我知道,這里的很多人都是我最欣賞的朋友。
我一直認為,身體上的痛不算什么,精神上的痛才是最致命的。
我自認我并無太多的過錯,只因為我身在武漢,就要承受這些羞辱。
赤裸裸的,當面的。
一個人應該是有點兒底線的,我只好選擇退出。
可能會有人說我玻璃心,但這都無所謂了。
“只有腦容量小的人,才會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對別人指手畫腳,為生命排價值序列,設置主觀單選題,實施綁架,來滿足其變態的整齊劃一。”
就用“國家地理”(一位同行的網名)的這句話結束吧。當然,還有最后一句,你們一直是我的朋友與良師。風波過后,若有機會來武漢,“秀才”(我的網名)一定把酒與諸君痛飲。
2020年的第一騎,就在今天上午開始了。
收拾好一切,出發前,在單位門口自拍了一張,發在群里,這是騎車多年的習慣,畢竟路上有太多未知。
都是熟路,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路上車、人都幾乎看不見,空蕩蕩的,很不適應。
在每個路口,紅燈的時候,我停下來,等綠燈,推過去,再繼續騎。
偶爾的幾個路人,都是和我一樣全副武裝,唯一不同的是,一些人,面對紅燈,直接就過去了,一絲想要停留的跡象都沒有。幾輛電動車和以往一樣,甚至比以往更快,匆匆駛過紅燈各奔東西。
遵守規則的人,無論何時都會遵守,不遵守的,依舊不論何時都我行我素。
這,不分地域,不分種族,不分國界。
我等我的紅燈,盡管寬闊的街道上無人,無車。偶爾可見一兩輛“麻木”(電動三輪車)冒著煙急匆匆地從身邊駛過,上次見到這種已經被禁的交通工具應該是十年前了吧。或許是急著送病人才出現的吧,畢竟所有的公共交通都被禁止運行了。
途中路過不少藥房,藥房門口無一例外地排著長長的隊,上年紀的人多一些,都戴著口罩,看不清楚臉,只能看見花白的頭發。
江漢橋前,有個小坡,騎上去還比較輕松。兩個婆婆在上橋處徘徊,看樣子是在商議能否從這里走過去。
琴臺大劇院旁,我休息了下,補了幾口水,早飯沒吃,還是有點兒輕微反應的。原地活動了兩分鐘左右,繼續騎行,回家。
月湖公園旁的人行道上,有幾個零星的路人,應該是附近的居民,其中兩個還帶著狗,一個帶著狗的大媽看我的眼神分明有些異樣,可能是我看她沒拴狗繩的憎惡眼神刺激了她。
琴臺轉盤上橋的引橋處,兩個年紀大的清潔工師傅在躲風,從他們身邊經過時,隱約聽到他們說,超市里的菜還挺多的。
橋上依舊很空,往昔車多的時候在橋上走,能感受到大車經過時橋的輕微震動,現在,只有三個武警很威武地在橋上走。騎到橋中間時,對面過來一個騎共享單車的人,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對我做了個敬禮的手勢(騎友相遇時經常會這樣打招呼)。因為突然,擦肩而過之際,我有點兒慌,左手回禮時有些變形,但我仍然看到了他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里的笑意。
回頭再看霧蒙蒙的江面時,船、水、浪,竟然都清晰起來,遠處還有汽笛聲傳來。
一路下坡騎過去,在首義廣場停了一會兒,偌大的廣場上空無人跡,一個應該是流浪者的老婆婆在花壇的邊沿坐著,大聲地背誦著毛澤東的《愚公移山》,我聽了一會兒,竟然一字不差。
快到家時,幾個小區和路口已經有很多戴著紅袖箍的人在踱著步,藥店的門旁貼著每人限購三個口罩的公告。
到家后我匆匆放下東西,還沒喘口氣,就接到單位電話,所有人員全勤,單位待命。只好又騎車返回,黃鶴樓上橋處有一段長緩坡,騎得有些吃力,減速變擋,上。
想起來一個微信群里說的,目前可能快到爬坡階段了。
說到坡,我們這些騎車的人體會很深。大長坡、陡坡、急坡、賊坡、連續坡,各種各樣的坡,遇到坡,只能咬著牙,上吧。
有一些坡,如九宮山的坡,一旦你停下來,想再繼續起步就很難。

不是沒有爬坡爬得絕望過,很多時候經常都是想把車扔了步行上去,但都咬牙堅持著,再堅持著,最后都騎上去了。
只有體會過爬坡時的絕望,知道爬坡的艱難與痛苦,才會在開始爬坡時積蓄更大的力量。
爬過去,就好了。
爬過去,就更強了。
每天都有大量的信息涌入,作為一個身在疫區的警察,有很多想說的。比如,醫療器材短缺的事兒——身邊幾個正在一線奮戰的醫生朋友,她們不會說謊——大家也可以從各種媒體上看到;比如,城市管理方面,盡管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我還是隱約感到,相比這些年快速發展的經濟,城市管理、社會治理等方面有許多是與社會發展脫節的;比如輿情應對引導處置方面,作為一個從事公安宣傳工作二十多年的老通訊員,對于當前這種局面下的輿情應對、發布以及宣傳也是有著非常多的想法的;再比如民警防護、救災物資發放,等等,這些東西每天都在胸腔里翻騰著,讓我覺得不吐不快。
但面對這么大的疫情,面對身邊這么多感染者甚至是死亡的病人,所有的東西都積在胸口說不出來。
今天看到《長江文藝》總編劉老師朋友圈里的話中提到宗教,突然有句話就從腦海里冒了出來: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這八個字我曾經很長時間用作手機的開機屏保。應該是2000年左右,我在《武漢公安報》當記者分片跑漢陽時,在漢陽分局政治處張健老師辦公桌的玻璃板下見到的,當時這八個字一下子擊中了我,猶如醍醐灌頂般。
很多時候,因為親身經歷苦難,才會對眾生多出一份悲憫。
而在新媒體時代,每個發聲者的視角遠近高低各不同,便很容易生出很多誤會、怨氣以及沖突來。
努力讓自己靜下來,多了解一些,可能心中就不會那么容易滋生怨氣。多了解一些,就會離真實更近一些。
我有一個朋友是名醫生,在抗疫第一線,愛人已經染病,幾次病危,我們一眾朋友除了安慰也做不了什么。但我知道,重癥的搶救花費不菲,對兩個普通工薪族來說應該是非常艱難的,所以我覺得應該盡自己所能,幫幫他們。和幾個朋友一說,沒想到大家紛紛支持,于是我們湊了一些錢,雖然不多,但起碼能讓我的醫生朋友知道,我們在和他們一起努力,共同挺過這個難關。
很多時候,無論多么振奮人心的口號,都比實際行動蒼白許多。
現在,我們需要的就是行動,而不是情緒化的指手畫腳、說三道四。不懂,就試著去了解,因為了解以后,才能更加明白自己該做什么,而不是毫無意義地對罵與指責。
最后,還是用自己非常喜歡的一句話做今天日記的結尾吧:即使我知道世界將于明天滅亡,我仍在今天栽下我的葡萄樹。
毫無疑問,這次的疫情肯定會載入史冊,無論官方的、民間的,網絡的,還是個人的。
有的人是主動的,有些人是被動的,有些人會得到贊頌,有些人會遺臭萬年,更多的是不添亂不惹事之平頭小民,寂寂無名于大眾的集體記憶里。
其實,這也不錯,很現實,也很真實,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留名青史的。
但,當你有機會、有可能這樣時,你會怎么辦?或者有機會有可能讓自己為突破平淡而做點兒什么時,你會怎么辦?
有一件事,我一直懊悔至今。
那是剛參警時,應該是2000年初,一個瓢潑大雨的日子,當時已下班,我在賀家墩防暴隊一大隊的集體宿舍住,突然緊急集合的鈴就響了,全大隊的八十多人一起往外沖,很多人都邊沖邊問,什么事兒?什么事兒?人聲嘈雜中有人說,飛機掉下來了。
我當時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我要去。
我趕快向帶隊的大隊長請示,大隊長當時正在清點人數和裝備,百忙中回了我一句,你現在借在宣傳處,他們同意你去就行。
當時沒有手機,我急忙沖進內勤室準備打電話請示,內勤室也是一片忙亂,發裝備,準備車輛,等等。兩位內勤在忙碌地用電臺和電話接發各種通知,我只能等電話空下來了才能打。好不容易電話空了,打通宣傳處電話,等回話的時候,隊里的車已經拉著警報沖出了院子,沖進了大雨里。
我錯過了這次飛機失事的現場。
我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會先想方設法上了車再說,我也相信大隊長和戰友們絕對不會把我從車里推出來。但沒有如果了。
人生,其實很短的,能夠經歷的大事不多,很多時候我們都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家庭單位、老婆孩子的這樣平常而簡單地生活著。
但我一直以為,每個人都會想過自己可以做一些不平凡的事,做一些能讓生活不再平淡的事。但隨著年紀的增長,這些想法逐漸被一點點磨掉,可能會在某次酒醉之后,或者被某件事觸發的慨嘆之后,偶爾地閃爍一下,又回歸平靜。
甚至,當再有機會實現這些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念頭時,一些人仍然會選擇長嘆一聲,選擇放棄,選擇繼續寂寂無聲。
有些事,錯過了,就是一生。
這次,我是不想再錯過了。
我以為我應該不會太脆弱的,結果,現在,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偷偷擦著眼淚。
電腦里放的是以前心情不佳時調節用的屢試不爽的曲劇,這次卻沒有任何效果。
那種濃濃的無力感、無助感、挫敗感就這樣涌過來,把所有你知道的堅強、勇敢碾得粉碎,直到逼出你的眼淚,逼出你的脆弱,逼出你的渺小……仍不停歇。
最艱難的時候還沒有到來,是的,必須要擦干眼淚,必須要振作,必須咬著牙,再咬緊牙,告訴自己,一定要挺住,堅持住,挺過去……
我在電腦上敲下此刻心中的聲音——
《這一月,我不再寫詩》
翻遍所有的現代字典
或者
說文解字
都找不到字和詞
來準確描述
我在這短短七天里
聽到的
看到的
所有事情

我現在的手機里,存的電話號碼有451個。
這么多號碼,經常電話聯系的卻不多,主要是單位的、家里的,偶爾有一些好友。
我不是個話多的人,在人際關系方面也不太會八面玲瓏,加上現在都是微信,所以打電話的次數不太多,陌生電話就更少了。
這幾天,陌生來電突然多了起來。我這個人呢,應該是“機德”比較好的,有了電話就接,生怕錯過了親人、朋友的電話。
還真是,這幾天打來的十多個陌生號碼,都是來自親戚、朋友,無一例外的,都是問我怎么樣,武漢現在怎么樣?
今天一個濮陽的電話,我一看來電顯示,心想估計是在伊春全國公安攝影培訓時認識的老哥,一接,果然是,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熱情而淳樸。
說實話,不感動是假的。
這么多平時不怎么聯系的朋友、親戚都在關心我,心里很暖的。雖然都是大老爺們兒,也不會說什么飽含感情的話,都是平常的問候:“上班了嗎?”“情況怎樣?”“照顧好自己。”
我對他們也都是實情相告,我知道的,我看到的,我相信的,包括我擔憂的。
我想我的清醒、冷靜與客觀若能讓朋友們對疫情有和我一樣的認知,也是對這場戰役的貢獻。
每個人都是個麥克風,身在漩渦中心,如果你是驚慌失措的,如果你是悲觀絕望的,如果你是疑神疑鬼、深陷各種謠言的,那么,你傳遞出去的也是與你一樣的情緒與態度。
這比病毒的傳染更為致命。
你愿意把焦點對準誰,這才是主要的
端正自己的心態,不夸張、不擴大、不虛化、不美化,冷靜客觀,這是目前最應該有的態度。
被病毒傳染了要隔離,各種不良的心態也應該被隔離。現在不光看做了什么,還要看說了什么,尤其是對那些希望了解實情的朋友。
謝謝關心我的親戚朋友們,我很好,不光是身體,還有心理。武漢也很堅強,有些人病了,但更多的人沒有。
這些人正在與所有關心這座城的人一起努力,幫助這個城市,早日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
我們老家有句老話,扶起竹竿扶不起井繩。
想要早點兒站起來,我們每個人都要努力做竹竿。
很多人都知道,我是玩攝影的。
畢竟,從接領導命令開始照相到現在,應該有十八個年頭兒了,十八年間,用了六七個相機,拍了幾萬張照片。
我喜歡拍身邊的、很普通的,或者按照有些人的說法是毫無閃光點的那些人。
很多時候,拍照的人已經習慣把鏡頭對準特定的人,那些特定的人面前總是大大小小“槍炮”林立,而更多的人被無視,或者被當作背景虛化了。
前天我看到一個報道,英雄機長某某某駕駛飛機運送二百多名醫護人員和大量器材支援武漢。錄像機、照相機都對準了英雄機長,鏡頭和采訪都給了英雄機長,而那些馬上要上戰場的醫生、護士們都被當作了背景。
他們已經習慣了自動對焦,對焦在特定人身上,虛化大多數。
在這場災難中,我們看到了很多“特定人”在鏡頭前從閃閃發光變成一個笑話。
而焦點外的那些人,要么被虛化,要么成了一個個虛幻的光斑。
我其實更愿意看到這些普通的醫生、護士、病患、警察,他們怎么想的,他們怎么生活的,他們的焦灼,他們的恐慌,他們的絕望和希望。
我覺得,他們應該更多地被記錄。
因為玩攝影,我也經常被朋友、同事叫過去幫忙拍些照片,有些時候會換來一句,還可以。更多的時候是,你這水平不行,還不如手機拍的好。
確實是,現在手機拍出來的人更漂亮些,因為有美顏。很多人也愿意活在美顏里,不愿意面對長焦下清晰而真實的自己。
事實與真相呢?也是一樣的道理。
攝影只是個表現手法而已,水平有高低,但你愿意把焦點對準誰,這才是主要的。當然,這也取決于你愿不愿意真實記錄這個社會、這個時代、這場災難。
我是個不完美的完美主義者。
總希望做事也好,為人也好,有安排,有打算,留后手,有準備,按部就班,未雨綢繆。
但現實是,很多時候,即使做足了功課,還是會出現意外。就像我們出去騎行,迷路、爆胎、天氣、疾病等意外因素都考慮了,還是會出現這樣那樣的狀況,比如桂林騎行途中的山體滑坡道路被封,比如海南騎行時五指山長坡的意外事故,等等,這些完全無法預知的意外會徹底打亂整個規劃。此時,我往往就會很沮喪,覺得是自己沒有考慮周全,有時還會發脾氣,甚至崩潰到懷疑自己、否定自己。
但幸好,我們一起騎車的都是在一起五六年的老朋友,出現了突發狀況,大家一起齊心協力克服困難,讓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成了騎行中珍貴的回憶。
沒有任何事情是一成不變的,各司其職、按部就班更多的是一種理想狀況,現實中各種不完美才是常態。
我們一個小小的騎行團隊,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情況,何況這么大一座城市,這么多行政部門,面對這么多突發情況。在這樣的突發大災難面前,要求所有事情都能處理得井然有序,顯然是不可能的,這我理解。
但我想說,一些舉措、行動、措施,能不能盡量考慮得更充分些,準備得更完善些,把好事做得更好,做成一件就是一件,而不是推一下動一下,匆匆上馬卻留下到處都是漏洞的局面。
我們每個人都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克制自己,在為全局著想,在為拯救這座城而忘我付出。就像2008年抗擊冰雪災害,把“感動中國”的獎頒發給全體中國人一樣,我們武漢人在這次災難中的表現完全可以配得上這個獎項。
作為客居武漢的人,武漢人身上的那股子韌勁是我不得不承認并佩服的。歷史上就有“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典故,現實中武漢人的韌勁用一句地道的武漢話可以淋漓盡致地體現出來,就是“不服周”。
有了大家伙兒的支持,還有這么多“不服周”的人一起發力,我們一定會很快戰勝病毒的。
別讓這些“不服周”的人失望了,別讓他們付出著、犧牲著、堅韌著卻迎來一個又一個的失望。他們才是這場戰役的主力軍,尤其是在目前這種攻堅爬坡的特殊階段。
所以,我今天只唱贊歌,為“不服周”的武漢人。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再也沒有擔心過吃飯的問題了。
大學時候我還是經常餓肚子的,最餓的時候,一個星期只吃了十四個饅頭,是的,沒有菜,沒有湯,就十四個饅頭,挺了一個星期。
很感激大學的那些哥們兒,他們都有酒精鍋自己做飯,我都蹭過他們的飯。那個時候我飯量很大的,經常是一大碗燴面加兩個大饅頭,才覺得吃飽了點兒。
就是大學畢業后參加了崗前培訓,也是餓過肚子的,同寢室的兄弟經常帶我一起吃食堂,才熬過去那段時光。
上班以后就好多了,再也沒有餓過肚子了。
我不挑食,基本上啥都能吃,最愛的當然還是饅頭、稀飯和面條。很多時候,一碗蘭州拉面,或是刀削面加兩根油條,就讓我快活得不得了。
我吃飯很快,老婆經常罵我一副餓死鬼樣,沒辦法,習慣了。
我在家里基本是豬八戒取經成功以后的那個角色,凈壇使者,專門負責光盤行動,老婆不吃的,兒子吃了一半剩的,都是我的任務。
能有東西吃,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有時候和同事、朋友一起出去吃飯,我基本上也是處在吃飽就好的理念上,對什么菜好吃,什么菜有營養,怎么搭配,基本上是沒概念的,總覺得,有的吃就不錯了。
單位食堂的菜,很多人都覺得沒有家里的好吃,我偶爾也會這樣覺得,但吃起來卻沒感到有啥大的區別。
前天去食堂,進門處布告欄上寫著幾行字,今天中午食堂的青菜由四川什邡捐贈,我這才突然意識到,我們吃的菜和平常不同了。
對于我來說,還是那個老觀念,有的吃就行了,實在吃不飽,抗一抗,又不是沒有餓過。
但很多沒有餓過的人可能就有點兒急了,老婆已經在抱怨家里的青菜快吃完了,又不敢出去買,社區也不組織集中購買之類的。我家胖小子更是一點兒概念都沒有,他們這代人根本就不知道餓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手中有糧,心中不慌”的道理。
我是希望能讓他明白這個道理的,但卻真心不希望用這樣的現實來讓他們明白,這太殘酷。
我一直覺得,我們不會到這個程度,但究竟要到什么樣的程度,卻一點兒底都沒有。
應該不會像我們小時候排著隊拿著各種各樣的盆盆罐罐在生產隊倉庫里領糧食那樣吧。
等到疫情結束,估計很多人會選擇出來好好大吃一頓吧。
我或許會,或許不會。但我會記下,這段時間曾經吃過什邡的青菜、壽光的青菜、山東的蘋果,等等,因為,它們已經不僅僅是食物了。
我喜歡看戰爭題材的作品,大概是小時候留下的記憶太深刻的緣故吧。那時候村里或鄰近村子放電影,一到銀幕上是一個不停散發著光芒的大五角星,然后出現八一電影制片廠幾個字的時刻,幾乎所有的人都會歡呼起來,戰爭片,戰爭片!
小時候看的是個熱鬧,看的是電影里各種各樣的槍、坦克、飛機和大炮——這些男孩子做夢都想擁有的東西。
那時候,每個小男孩心中都有一個長大了當解放軍的夢。
等后來長大了,知道了戰爭的殘酷與血腥,知道了戰爭帶來的巨大傷害,才知道小時候看過的那些究竟意味著什么。
雖然沒有參軍,但我還是癡迷于戰爭片,喜歡戰爭中赤裸裸的人性體現,喜歡交戰雙方為了最后的勝利而展現出來的智慧、力量、謀略,等等。
戰爭的邏輯其實很簡單而又純粹,消滅對方,保存自己。
有句老話,不打無準備之仗。
沒有運籌帷幄之中,怎么可能決勝千里之外,想要打贏一場戰爭談何容易。
三軍易得,一將難求。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說的是指揮者的重要性。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關鍵時刻掉了鏈子,有可能就是丟了卿卿性命乃至大好河山,這說的是決策者的決斷能力。
沒有經過尸山血海的浸泡,沒有經歷過你死我活的殊死拼殺,哪兒來的泰山崩于前的冷靜與決斷?怎么可能在瞬息萬變中料事如神?又怎么可能有力挽狂瀾的胸襟與氣度?
大難之中,方顯英雄本色。
戰爭,最考驗的是人性,更是一個巨大的試煉爐和考場。
歌舞升平慣了的人,突然遭遇這種生與死的考驗,很多人都會被無情地碾滅,包括肉體,包括精神。
所謂危機意識,也就是要針對不知何時會降臨的“戰爭”做好準備吧。
如果這是場戰爭,如果這是場你死我活的遭遇戰、拉鋸戰,我們真的做好了打贏這場戰爭的準備了嗎?
我個人的感受是,在經歷了戰爭伊始的慌亂、無措、震驚甚至是誤判、失誤之后,我們正在一步步通過艱苦的努力和巨大的犧牲,堅定地走向勝利。
或許,剛開始誰都沒有料到,一場局部小范圍的戰役會逐步擴大發展成一場關乎全局的全面戰爭。
我們身處其中的每個人都身不由己地被拖進了一場惡戰。
如果這是場戰爭,爆發伊始,我們處處被動挨打,身在明處的武漢在各種攻擊中風雨飄搖,無論是輿論還是決策還是各種舉措,我們節節敗退,艱難掙扎。但同時,武漢以它巨大的犧牲和付出,為全國迎來了全面反攻的時間和機會。

如果這是場戰爭,最后勝利時,我希望在武漢能樹立起一塊紀念碑,像抗洪英雄紀念碑那樣,銘記這場戰爭中所有英勇奮戰的人們。
關于下面這個話題,一直在憋著,如鯁在喉,很是難受。今晚雖無酒,姑且向太白先生借幾分酒膽,擬把疏狂圖一醉,說了吧。
關于輿論戰,不管你承認不承認,它確實存在并將一直存在。
而我們,都知道它存在,卻一直疏于防范,或者渾渾噩噩、熟視無睹。
既然是戰爭,那肯定就需要戰士,我們有嗎?
我希望銘記在這場戰爭中所有英勇奮戰的人
既然是戰爭,那肯定就要有戰略戰術,我們有嗎?
很多人都會說有,我們一直有。
是的,我們有。
我們有的是一群宣傳的好手,有的是發現典型、挖掘典型和塑造典型的行家里手,我們更有一批下筆千言,洋洋灑灑上萬字的宣傳能手。題材不是問題,我們都已經習慣說自己的各種好,或者說狠點兒,我們已經習慣于各種頌歌與贊揚。
于是,我們中的很多人,都忘記了手中的筆也是槍,忘記了該怎樣給自己的筆和腦子準備點兒子彈。
于是,當別人的拳頭狠狠地砸在我們臉上時,我們忘記了怎樣去還擊,怎樣去保護自己的同時殺傷對方。
這讓我想起來了《武林風》節目中的某位僧人,號稱金剛罩鐵布衫,自認為能抗能挨,擂臺上經常就是直挺挺上去,你只管打,你不打我還主動送上去讓你打,結果狠狠地吃了幾次大虧后,自己乖乖地學會了用手護著臉和下顎。
沒有一場戰爭是全靠防御來贏得勝利的。
在輿論這個戰場上,我們的戰術最多的時候就是,防守防守,再防守。你攻擊吧,我發英雄事跡;你打吧,我發我們怎么奉獻吃苦犧牲;你只管打吧,我發我們的團結友愛。再不濟就哀求別人,你看我們這么辛苦、犧牲這么大還要繼續工作就理解理解我們吧。最后實在頂不住了,一刪了之。
我不是說我們就完美無瑕,但要把輿論攻擊和那些善意的批評以及輿論監督區別開來,對于有些自帶招黑體質的,一方面自己到處是縫兒,另一方面又有人有意攻擊,當拳頭呼嘯著砸到臉上時,一味地躲閃回避與防守,有用嗎?
最起碼,在經歷過那么多次被動挨打后,我們要懂得護住自己的臉和重要位置,然后進行還擊,否則,躺倒的將永遠是自己。
保護自己和奮勇還擊,靠的是什么,還不是要用實力來說話。
你發一萬篇贊美與謳歌,敵人依舊在那里,絕對不會因為你這么辛苦、這么團結、這么犧牲與付出就停止攻擊。
我們不僅戰略、戰術上存在不適應,連能征善戰的戰士都已經屈指可數。
誠然,我們存在一些問題,比如某某會,比如在抗疫大戰中的一些不太受人歡迎的決策,我們從來歡迎善意和建設性的建議與意見,也絕不會回避自己的問題與錯誤。但當別有用心的,如潮水般的攻擊一波高過一波襲來時,武漢這座城市的聲音在對方水銀瀉地般的轟炸中頃刻全軍覆沒,連抵擋一兩個回合都抵擋不住,直到國家隊出手才穩住了局面。
武漢,乃至湖北,在輿論這個戰場上,原形畢露。
改還來得及,真的,畢竟,這仗還要經常打,今天可能在武漢打,明天可能又是另外一個城市。
廂兵和禁軍是有區別的,但好歹也是個兵,別把那些連半個兵都算不上的吹鼓手直接扔在戰場上,那會連骨頭都被對方吃掉的。
好好練吧,仗,有的是。
在和一堆上報表格較勁得不亦樂乎時,接到了兒子的微信電話,說他們在上網課時有一個語文作業,要仿照舒婷的《祖國,我愛你祖國》寫一篇愛武漢的詩。
我一開始有點兒懵,因為腦子還沒有從一堆疑似、確診、家屬、醫院的數據里轉出來,加之對舒婷這首詩還真沒什么印象。
感謝度娘,在我正在努力搜索這首詩時,兒子又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寫好了,語文老師在催他趕快提交。
知子莫若父,我家小子那點兒文字水平不用看我就知道會寫成什么樣,果然如我所料,黃鶴樓、長江大橋、古琴臺然后啊啊啊,我愛武漢之類的學生體。
我一邊接催交表格的電話,一邊微信告訴兒子讓他重新修改,然后用語音告訴兒子,舒婷的這首詩是有厚度的,歷史、現在、將來是時間軸,詩人是選取了具有代表性的文字符號和典型意象,再把自己對祖國的情感凝聚其上,所以她的感情就有了著落。我又告訴兒子讓他在修改時注意找出武漢這座城的魂,比如楚莊王第一個稱霸,辛亥革命第一槍,這就是大家說的敢為天下先。然后武漢作為古代的楚地,楚民的圖騰是鳳,和中原文化的圖騰龍截然不同,而鳳凰浴火涅槃重生,這也與楚民是火神祝融后裔息息相關,所以武漢歷經劫難,抗日時期的武漢保衛戰,1998年的抗洪……都打不垮這座城。
告訴完兒子這些讓他修改后,我又開始張羅各種工作信息了。
過了一段時間,點開兒子發來的語音,他已經把他第一次寫的提交了,還說很多班上同學只是把舒婷的那首詩原封不動抄了一遍就可以得優秀了,按我說的寫的話,他還要費很大工夫。
我說你只管按我說的那樣先寫出來,就像昨天告訴你怎樣寫宋江那樣,先按照自己的想法寫出來,別去管能得到多少分、其他人怎么寫,重要的是你是怎樣寫的,你寫了什么。
兒子還是聽話的,他去修改了,至于修改成什么樣子,我不會去管,就像我告訴他怎么寫宋江后,他把原來只有四百多字的作文寫成兩千多字一樣。
和我一樣,兒子的民族是蒙古族,我希望在他籍貫一欄里也和我一樣填上河南南陽。
無論是游牧民族隨遇而安、逐草而居的天性使然,還是作為“中國的吉普賽人”——河南人的基因代代相傳,我喜歡自己居住的每一個地方,我對自己生活的每一方土地都有一種近乎天性的熱愛,并且我會言傳身教我的下一代:只有熱愛你腳下的這片土地,這片土地才能給你生生不息的滋養和動力。
我們生活在這里,所以我們熱愛這里,熱愛武漢,熱愛我們的家。我希望兒子能明白這一點。
(文中圖片由作者和武漢市公安局東西湖分局董紅祥提供)
責任編輯/張璟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