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榮亮
ICU病房內一片肅穆的寂靜,和不遠處蹲在墻角的男人發紅的眼眶相呼應著,給空落落的病房添上了幾絲似有若無的生機。
這是得了龐貝病后,在床上奉獻了自己最美好青春的女孩記憶時常定格的瞬間。
每當那個男人滾燙的目光落在她的眉梢,她就會憋得滿臉通紅,小心臟怦怦直跳仿佛呼之欲出。眼前這個男人對她有著特殊的含義,他早已以強勢、霸道的方式,住在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說不清是因為愛,還是因為愧疚,也許,她是因為他十一年給她“借”來的那縷陽光吧。
女孩這樣想著,驕傲地望著正午即將爬進窗臺的日光,碎片化的記憶在她的腦海中翻滾著,如熱浪,如洪水猛獸吞噬著她的眼眶。
十一年前,和青春期的所有女孩一樣,她有著其他女孩所共有的特質,她聰穎靈秀,她蕙質蘭心,她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而龐貝病這個噩耗打亂了她的青春,這是一個并非絕癥的“絕癥”。使用特效藥阿糖苷酶α治療,或許有著一線希望,但每年高達60萬元的醫藥費和接下來與體重成正比的費用支出,使得他們不得不放棄。
“以她的身體,每天必須多沐浴日光,可能會減少感染,但……”穿白大褂的醫生頓了頓硬是把后半句話咽了下去。ICU病房日曬時間有限,她的病情根本不允許她下樓曬太陽,這也就是說,如果缺少陽光,她可能會增加一倍或數倍的感染風險。
醫生的話聽起來云淡風輕,可在那個男人耳邊則如平地驚雷,在他灰暗的目光中燃起了燎原之火,這束燎原之火在他的心中一燒就是十一年。
近4026個日日夜夜,那個男人每天要為呼吸肌受損的她在按壓的幫助下完成咳痰110余次。這些對常人不值一提的小事,卻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夢。
他懂她的顧慮與彷徨,就像很小的時候牽著她的手就能明白她的小心思一樣。他把醫生的話揣在懷里,一個飄忽不定的念頭開始占據他渺小的世界。
他決定為她借“一縷陽光”,這縷陽光就算不那么溫暖,至少也要有天空的味道。
身體每況愈下的女孩,余光瞥到他堅毅的神色,就感覺有無數嗜血的螞蟻,啃咬著自己虛弱的軀干,沒有辦法驅趕,也沒有辦法逃避。
這種有點朦朧、有些傷痛的思緒,在她的眉宇間維持了很久很久。
又是一個漫長的春天,和往常不同的是,這天睡夢中醒來的她睜開眼時,小心臟居然劇烈地震顫了起來。
病房里出奇的吵鬧和喧囂,擠滿了醫生、護士,還有其他普通病房的患者,他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么。
“大叔,這個真的可以嗎?”一名醫生質疑道:“它能留住ICU一小時的日光?”
幾名護士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著:“估計最多一縷陽光吧!”
身旁另一名醫生嘟囔道:“喂,你們小聲點,別讓人家聽到了!”
堵在門口的患者和扎在人群外層的家屬們踮起腳尖,左瞅瞅,又望望,順著他們的視線,是一個留著蓬松卷發周身亂糟糟的男人,他的右側是一面由三腳架支起來的反光鏡,鏡子約有40厘米寬,30厘米長,這面反光鏡是他為她沐浴陽光準備的特制工具。
他便是那個男人無疑了。他并不理會一旁心思各異的討論,反倒自得其樂:“不試,怎么知道呢?等我15分鐘!”
病房里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下心等著。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等什么,但見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十分鐘過去了,人們的心頓時被提了起來。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刻,讓他們如此戰戰兢兢。
“我們到這邊來吧!”男人的聲音浸滿了磁性,每一個字都成了一個回轉、動聽的符號,在女孩面前重復著、循環著。
女孩低聲答應著,在她的攙扶下來到反光鏡面前。奇怪的是,太陽并沒有如約來到病房,和反光鏡有著咫尺之遙。
男人手忙腳亂,不停地調整反光鏡的角度、方向。和那個男人一樣,所有人此刻都在盼望著日光早點到來。
在整屋人的注視下,人們都張大嘴巴目瞪口呆地望著窗外的一縷陽光。它穿過冰冷的空氣,跨過遙遠的高山大川經過反光鏡的照射,落在了女孩稚嫩的臉上。
人們這才發現,這是一個何其美麗的女孩,多年與龐貝病的孤軍奮戰,依然沒有消減她清秀的洋溢著春水的笑容。
“姑娘,加油!”不知道是誰帶頭起哄向女孩豎起了大拇指,醫生、護士、看熱鬧的患者家屬們齊刷刷地伸出了大拇指。
可事情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順利,借來的那縷陽光,它最多可以停留五分鐘,誰叫它是借來的呢?所有人都為眼前那個男人和女孩捏了一把汗。
男人敷衍地笑了笑:“我有辦法!”他對著日光開始調整反光鏡的角度,沒有經驗的他失敗多于成功,但他不服輸的樣子讓一些想要勸他的人打消了念頭。
就這樣,在日光照進ICU的一小時里,男人每隔五分鐘都要調整一次反光鏡的角度。在男人忙碌時,也會有許多志愿者主動來幫忙,他們中有大學生、主治醫師、護士、患者家屬,也有遠道而來的熱心大媽。
女孩陶醉在日光下,眼眶快要紅遍了。這一縷陽光看起來有點“假”,但卻是大自然給予的最好的禮物,也是他給她求來的“特效藥”,這藥不怎么值錢,但要比特效藥阿糖苷酶α有效多了。
她心不在焉地望著眼前那個有些邋遢的男人和熱心腸的志愿者們,心中有小火苗悄悄地燃燒著。那一刻,她感覺自己承包了整片陽光,人間四月天再美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