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南陽漢畫像石中的楚文化浪漫主義元素

王征 賈虎

摘 ?要：南陽漢畫像石藝術與楚文化密不可分，是楚地浪漫主義的表現(xiàn)載體。漢畫像石通過其拙樸大氣的藝術表現(xiàn)方式，反映出漢代社會生活萬象，體現(xiàn)出當時人們對于生前身后的理解以及對于祥瑞升仙的追求。南陽漢畫像石有著深厚的楚文化烙印，這也成為其不同于其它地區(qū)漢畫像石的獨具特色的藝術風格，具有濃厚的楚文化的神秘色彩。

關鍵詞：漢畫像石;楚文化;浪漫元素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9年度河南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后期資助項目“子思學派理學思想研究”（2018HQ006）;2018年度南陽師范學院思政項目“高校思想政治教育視域下大學生文化自信培育研究”（2018SZ006）階段性研究成果。

漢畫像石是中華藝術的瑰寶，透過漢畫像石藝術，我們可以深入發(fā)掘研究漢代社會萬象、宗教禮制、精神風貌與審美風尚。南陽是漢畫像石的最主要發(fā)現(xiàn)地之一，該地區(qū)漢畫像石造型藝術除兼?zhèn)錆h代石刻藝術的雄渾大氣外，更多受到楚地文化的影響，呈現(xiàn)出別樣的藝術風格與美學情趣。

一、南陽漢畫像石與楚文化的淵源

楚國最早興起于現(xiàn)南陽所轄丹江流域的丹水與淅水一帶，建都丹陽。“當成王之時，舉文、武勤勞之后嗣，而封熊繹于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1]257楚國有八百年的悠久歷史，楚人的精神以它在戰(zhàn)國時期所創(chuàng)造的哲學、詩歌、藝術為載體，成為其后兩千多年中國文明的一個十分重要的來源[2]。我們可以從南陽漢畫像石藝術中，找到楚文化的各種淵源。

（一）漢文化與楚文化的密不可分

秦滅楚，漢亡秦，天下一統(tǒng)。漢代在政治、經(jīng)濟等方面基本是承襲了秦代的體制，即所謂“漢承秦制”。但漢起于楚，在文化藝術領域等意識形態(tài)方面，漢代保留繼承了相當?shù)某旧＠顫珊裣壬f：“漢文化就是楚文化，楚漢不可分……楚漢文化（至少在文藝方面）一脈相承，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都有其明顯的繼承性和連續(xù)性，而不同于先秦北國。楚漢浪漫主義是繼先秦理性精神之后，并與它相輔相成的中國古代又一偉大藝術傳統(tǒng)。它是主宰兩漢藝術的美學思潮。”[3]雖然我們不能從字面上認為楚文化是兼容并包的漢代文化的全部，但是，我們可以肯定的是，漢文化對于楚文化是有繼承性的。

（二）地域差異性文化與哲學

清代學者洪亮吉曾在《春秋時楚國人文最盛論》說：“春秋時人材唯楚最盛，另若文采風流，楚亦較勝他國。”[4]楚國人才輩出，活躍在各國的文化藝術與政治舞臺。其中，對楚漢文化影響最大的當屬老子，“楚苦縣厲鄉(xiāng)曲仁里人也”[1]394。漢代以后，以老莊思想為根基的黃老學說流行，道家文化深深地影響了整個漢代文化的發(fā)展。南陽漢畫像石藝術，不同于深受齊魯儒家文化影響的山東、蘇北地區(qū)漢畫像石藝術，它們秩序感強，做工謹慎，等級嚴明，而南陽漢畫像石則具有鮮明的楚地文化印記。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文化，大量體現(xiàn)的是南國楚文化的特點，活潑、抒情、浪漫、虛無。南陽漢畫像石無論在內(nèi)容、構圖、氣勢上均具有這些特征[5]。

二、南陽漢畫像石楚浪漫主義的藝術語言

（一）浪漫主義與理想主義的結合

南陽漢畫像石不注重細節(jié)刻畫，沒有繁縟的裝飾，不追求比例的精確程度，它注重的是形象的生動、造型的單純，在笨拙中追求洗練、在厚重中追求靈動，具有獨特的藝術氣質(zhì)。南陽漢畫像石不同于山東、蘇北與山西陜西等地漢畫像的古典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風格，更多是一種浪漫主義與理想主義的結合。

浪漫主義追求感性的表現(xiàn)方式，藝術表現(xiàn)風格鮮明奔放;理想主義則是在不排斥物質(zhì)的基礎上，對于精神層面的追求。如《楚辭·河伯》云：“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登昆侖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6]77圖1中，四條大魚牽引，車內(nèi)馭車人雙手持韁，華蓋內(nèi)端坐者為河伯。車前有神人手持兵器開路，車后有神人乘魚護送，車左右各有一魚相隨。又如《楚辭·遠游》云：“前飛廉以啟路。陽杲杲其未光兮，凌天地以徑度。風伯為作先驅(qū)兮，氛埃辟而清涼。……左雨師使徑侍兮，右雷公以為衛(wèi)。欲度世以忘歸兮，意恣睢以擔撟”[6]311。圖2中，上為三神人拉車，車內(nèi)端坐者為天帝;下部四神人為雨師，正潑水行雨;右側鼓風巨人則為風伯即飛廉。屈原詩賦中提到的河伯、風神、飛廉等都直接表現(xiàn)于南陽漢畫像石中。畫面充滿了奇異迷離的氛圍，富于幻想，游離于現(xiàn)實主義表現(xiàn)風格之外，充滿濃郁的詩意，在怪誕但又充滿生趣的畫面組織中，體現(xiàn)出了典型的浪漫主義美術特征。同時，畫面所反映的內(nèi)容，也有一定的秩序性，追求的是人們對于自然界尚無法解釋的偉大力量的猜測，敬畏仙界對于自然的主宰，卻又充滿了無畏的探索與幻想，追求人間與天界的和諧相處，有著理想主義的情懷。

（二）神幻與功利的統(tǒng)一

漢畫像石是神幻與功利的統(tǒng)一體。漢畫像石終究是墓穴藝術，除了具有審美功效之外，也具有一定的功利象征意義。首先，無論是漢畫像石表現(xiàn)的神靈升天、天文形象，還是讖緯神學，其表現(xiàn)形式的符號化、象征化，表現(xiàn)內(nèi)容的虛幻與神秘，背后都有著功利主義思想。漢畫像石不同的內(nèi)容，或現(xiàn)實主義，或表現(xiàn)主義，不外乎是起到“成教化，助人倫”[7]、粉飾太平、貪求生前身后享受、追求自由長生等作用，有著很強的功利主義性質(zhì)。其次，從另外一個狹義的角度來看，功利則代表儒家文化，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大一統(tǒng)思想的影響下，對政治社會生活的說教意義，如效法先賢、孝義倫常等，是漢畫像石所賦予的。神幻則代表的是楚地文化遺風，涵蓋黃老道家思想、鬼祀巫風等，充滿對自然強大力量的敬畏與向往，追求幻化、升仙等，充滿了地域性和鄉(xiāng)土性。南陽漢畫像石就是這樣的一個矛盾體，具有神幻與功利的統(tǒng)一。

（三）獨具一格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

南陽漢畫像石從藝術表現(xiàn)上，繼承吸收了楚國美術的優(yōu)點，有著自身的特色。首先，注重疏朗的構圖，有典型的楚風。畫面形象往往突出、高大，突出主題，畫面多余部分以留白為主，不同于陜西、山西等地的裝飾風格較強的漢畫像石形象;簡練的塑造和夸張的拉長、扭曲等使畫面極具動感、突破靜態(tài)，畫面效果古拙而又生動，也體現(xiàn)了楚人“促急”[8]的風俗，這也不同于山東、蘇北地區(qū)工整、繁密不留空白的漢畫風格。其次，南陽漢畫像石石刻技法多樣，講究一石一畫，主要有平面陰線刻、凹面陰線刻、平面剔底淺浮雕、橫豎紋襯底淺浮雕及局部的高浮雕等。其中又以橫豎紋襯底和平面剔底淺浮雕為最多[9]。在線條的使用上，也給人蒼勁有力酣暢自由的感覺。民國時期著名學者滕固曾在《南陽漢畫石刻之歷史的及風格的考察》一文中，就將兩個主要發(fā)現(xiàn)地的漢畫像石技法做了如下的總結：“對于中國的石刻畫像，也想大別為兩種：其一是擬浮雕的，南陽石刻屬于這一類。其二是擬繪畫的，孝堂山武梁祠的產(chǎn)品是屬于這一類。”[10]

三、南陽漢畫像石中的楚文化藝術表現(xiàn)載體

（一）天文星宿

南陽比其他地區(qū)出土漢畫像石數(shù)量最多，特點也最為鮮明。南陽漢畫像石不單單是有日月等物化形象，更獨有準確又稚樸的星宿圖像。南陽漢畫像石中已經(jīng)較為準確地刻出星宿并將其連接起來，組成了富有象征意義的星相圖。圖3牛郎織女星畫像石中，畫面左側下方躬身作紡織狀女子，為織女星座;坐上為玉兔，身處七星環(huán)內(nèi);中部六星下部為一虎，翹尾昂頭;右側牽牛揚鞭者為牧童，上有三顆星相連，為牽牛星座。晉蘇彥曾在《七月七日詠織女詩》中提到：“織女思北沚，牽牛嘆南陽。”[11]雖然就此論斷南陽是牛郎織女神話的發(fā)源地還顯武斷，但是南陽漢畫像石已經(jīng)成為漢代將民間傳說與天文科學完美的結合體。楚國人甘德（一說為齊國人）與魏人石紳著有《甘石星經(jīng)》，對二十八宿星系體系進行了論述。東漢開國光武帝劉秀，起兵南陽得天下，后為“追感前世功臣，乃圖畫二十八將于南宮云臺……以志功臣之次云爾”，這就是民間廣為流傳的“云臺二十八星宿”。[14]漢代南陽地區(qū)天文科學發(fā)達，誕生了我國古代著名的天文學家張衡。綜合以上幾個因素，在這些現(xiàn)象的背后，隱藏的是人們對于天文星宿科學的追求與樸素宇宙觀念的傳承。“離開楚國久遠的天文知識和喪葬風俗的文化傳統(tǒng)，南陽漢畫像石上豐富、科學的天文圖像是難以產(chǎn)生的。”[13]

（二）舞樂之風

楚國盛行舞樂之風。王逸在《楚辭章句·九歌序》中提及：“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6]328楚人每逢佳節(jié)、祭祀、慶典，便樂舞齊作，這種風俗文化一直延續(xù)至漢。如漢高祖與戚夫人的故事中就有“上曰：‘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14]363;漢武帝與李延年對話中也提及“民間祠廟還有鼓舞樂曲，如今郊祭反而無樂，豈稱乎？”如圖4，畫中左一人物舉臂，屈膝，腰部自然后依起舞;左二人物單手倒立于樽上，體態(tài)輕盈，動作平衡。中間女伎體態(tài)修長，舞動長袖，飄逸靈動;右側三人似陶然沉醉，以歌和之。南陽漢畫像石上的歌舞百戲中，舞伎充分吸收借鑒了楚舞袖長的特色。在漢畫像石創(chuàng)作中，通過長線條的應用把衣袖隨舞伎變換的飄逸多姿、舞姿輕盈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另一方面，楚國人喜歡細腰，“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14]。楚舞中女性大多為高髻細腰，楊柳枝細，漢畫中的形象也是楚俗的一種延續(xù)。兩種典型的造型手法，造就了南陽漢畫像石歌舞百戲中充滿浪漫元素的“善為翹袖折腰之舞”[15]形象。這一造型方式也是充分吸收了楚文化精髓的南陽漢畫獨有的造型形態(tài)。

（三）信鬼好巫、向往升仙

楚人迷信好巫，并渴望能夠超脫俗塵、靈魂升天。南陽出土的漢畫像石很多鬼神形象都是源自楚地之神，如雨師、風神、雷神等。漢代畫像石從實物上證明了楚人信鬼、好巫之風俗在漢代的延續(xù)及其對漢代人思想信仰的影響[16]。張衡在其《南都賦》中對漢代南陽的祓禊就有如下記錄：“于是暮春之禊，元巳之辰，方軌齊軫，祓于陽濱。朱帷連網(wǎng)，曜野映云。男女姣服，駱驛繽紛。致飾程蠱，偠紹便娟。微眺流睇，蛾眉連卷。”[17]漢人繼承了楚人的巫風思想，而讖緯迷信與誕生于楚地的道家黃老學說中神仙思想結合，促使了漢代人對于升仙的迷戀和向往。《莊子·逍遙游》中曾說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18]這就是對于羽化升仙向往的表現(xiàn)。最典型的莫過于羽人形象。南陽漢畫像石中的羽人，多瘦小，肩生翼羽，這一點與其他地區(qū)出土的羽人藝術形象都有區(qū)別。傳統(tǒng)的羽人形象大多侍奉主神，手捧仙草，引導升仙。南陽漢畫像石中的羽人形象，也秉承這一創(chuàng)作主題，但是在表現(xiàn)方式上更為自由。圖5右上為羽人，有兩只仙鹿為引，右下為九頭獸（又名開明獸），雙人頭，虎身，尾部七頭，上方神獸為玄武。畫面體現(xiàn)了人們對于來往于天界人間、穿梭于生死兩極的渴望。其中除了對于長生不死的追求，也有著對于自由的渴望，具有典型的浪漫主義表現(xiàn)手法。

四、結語

楚文化對于南陽漢畫像石創(chuàng)作有著深刻的影響，其浪漫主義精神更是滲透到了漢畫像石的方方面面。楚文化在南陽漢畫像石創(chuàng)作中得以傳承和保留，使得南陽漢畫像石藝術富有自身的神秘氣質(zhì)，獨具魅力，豐富了華夏文明的多樣性，共同構成了南陽漢畫像石——富有楚文化浪漫主義精神的藝術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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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征，南陽師范學院珠寶玉雕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美術教育理論。

賈虎，南陽師范學院土木建筑工程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