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喬納森·加什

“自然對想要創造奇跡的人施加報復……并迫使他們生活得一貧如洗。”
——萊奧納多·達·芬奇,1507
那尊維多利亞時代的大理石半身雕像非常漂亮,吸引我走進了吉姆伯特的拍賣室。雕像價值連城、光彩奪目,雕像上女士的面容活靈活現。索菲婭·拉瑟福德女士半身雕像大約完工于1850年。古代的雕刻家知道什么是愛情。我深深為她傾倒。
“為什么它這么值錢呢,洛夫喬伊?”簡妮問,“她又不是很漂亮。”
“她明明很好看。”
這雕像一定出自約翰·斯蒂爾爵士之手,他是維多利亞女王最喜愛的愛丁堡雕塑家。斯蒂爾爵士選用純意大利大理石,依照羅馬中年婦女的發式,在索菲婭女士的額頭兩側雕刻了垂下的長鬈發。
隨后簡妮毀了我的一整天,還毀了我的發財夢。一群古董商擠在門邊,吵吵嚷嚷,簡妮朝著喧鬧處喊道:“她來了!”
一位美人步態輕盈地走了進來。她三十來歲,優雅,時尚,佩戴了很多名貴首飾,實在是太漂亮了。古董商一來眼紅她的錢財,二來垂涎她的美貌,于是畢恭畢敬地給她讓路。她徑直走到索菲婭女士半身雕像處,突然盯了會兒簡妮,因為簡妮沒向她行屈膝禮。
我頓時有種不祥的感覺。“你認識她?”
簡妮開了家破破爛爛的精品店,賣廉價的劣質品,她跟上流社會沒什么緣分。
“勞拉蕾太棒了!聽我說了索菲婭女士半身雕像后,她非常感興趣。”
“你跟她說了?”
“那當然。她為兒童收容所辦了一家慈善機構,還讓我當受托人呢,她有意在城堡展覽會上拍賣這尊半身雕像。”
這大概是最壞的一條消息了。我借遍了東英格蘭才湊齊競買索菲婭女士半身雕像的錢。“勞拉蕾很有錢嗎?”
“百萬富婆呢,洛夫喬伊。”簡妮揚揚得意。
“謝謝你啊,簡妮。”我傷心地說,然后緩緩地走開了,我的希望都破滅了。那尊半身雕像是吉姆伯特的拍賣室里唯一的真古董,可論消費能力,我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隨后發生了一件特別古怪的事。我慢慢往外走時,看見勞拉蕾瞥了一眼拍賣商拍賣臺后面的墻壁,巨大的墻匾上掛著一根大象牙。在倡導環保的今天,已不時興買象牙,但若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一個世紀前,那買下它仍屬合法。這根象牙就是這樣。它價格低廉,不再受喜愛,放了好幾個月都沒賣出去。我很好奇富婆怎么會去看象牙那種無用、過時的東西,而且還露出滿意的神情?我恍然大悟。她的騙局和我的一模一樣。
我來到外面裝貨的院子里,怒火中燒。混蛋,竟這樣盜用我的想法!就仗著她有錢嗎?我問自己,如今誠信去哪兒了?你謀劃好一場天衣無縫的騙局,卻讓勞拉蕾那樣的有錢娘們兒盜了去。有時我對現代社會失望透頂。誠信去了哪里呢?
我看到東山上停了輛勞斯萊斯,于是就走了另一條路。坐在方向盤后面的司機身穿制服,在看報紙。我先前在切姆斯福德監獄見過他一次,監獄里的慣犯管他叫相撲手,因為他的身型相當于一輛有軌電車,而且他還總是健身。我在希普酒吧碰到了弗雷德,他身材瘦削,喜歡詭辯,是吉姆伯特雇的一名小工。
“弗雷德,那個勞拉蕾女士,她預先付錢了嗎?”
“你是說那個上流社會的娘們兒嗎?沒有,洛夫喬伊,她有銀行家的推薦信。她會在慈善拍賣結束后清賬。怎么?像你這么個邋遢的人還想跟她競價?”他被自己的話逗樂了。
我微笑著離開了。顯然,這件事非得找老朋友幫忙不可了。
海米是個地道的老式金匠,住在入海口邊上,我還沒走到他的棚屋就聽見他在干號。他干活兒時常用高顫音唱古老的俄羅斯民歌。
“喂,海米。”
“又是你,”他繼續干著活兒,“洛夫喬伊,我一個銅板都不會借你的。”
“好在我不是來乞討的。”十二件黃金制品攤在一張老式的扇形橡木工作桌上,那是他制作貴金屬飾品的地方。
“海米,我看得出你有多窮。”
“那歡迎啊,有朋友來訪就是福嘛。”
海米的樣子像極了花園里的守護精靈像。他做作地戴著小無檐帽,搭著披肩,身形佝僂,長了一臉絡腮胡,牙齒快掉光了,還戴了一副雙光眼鏡。他坐在桌邊,胸口挨著桌子的抽屜。“洛夫喬伊,兩年前我為你造了圣杯,可你到現在都還沒給我工錢呢。”他晃了晃頭。我常想海米是否有意擺出一副夸張的模樣。“嘿,瞧我家薩拉(海米的孫女。——譯注)給我添的亂!”
“海米,你的仿制品挽救了咱們村的教堂,還挽回了一位女士的名譽。”我虔誠地說。
“我幫了耶穌會會士?”
“別抱怨了,海米。我來請你做件大事。”
他重新開始銼一個碩大的黃金吊墜,同時搖頭晃腦起來。“行騙還是行竊?”
“為了那些生病的孩子啊。”
他停下手上的活,抖出袋子里的銼屑。袋子用插銷固定在桌上,以兜住掉下來的黃金銼屑。“孩子,離我的黏土遠點。”
我很識趣,不再站在地板的木格柵上。在泰國,批量生產黃金的工廠車間里鋪的是地毯,每天都用吸塵器清掃,一年也能省下好幾公斤的黃金;在巴黎凡頓廣場,尚美公司的著名黃金首飾加工廠一年只清掃一次“黏土”。海米每年能收回三盎司黃金。他可真是個謹慎的家伙。
海米打開電水壺燒水。我們坐在棚屋門邊的長凳上。我跟他細說勞拉蕾、她的慈善騙局、簡妮,還有那個曾經犯過重罪的司機。這時,天下起了雨。
“我想要一尊比原件小些的仿制雕像,最好是象牙材質的。”我說,然后告訴了他關于索菲婭女士半身雕像的事。
他哈哈大笑,稀疏的絡腮胡跟著顫動。他的聲音聽著像山霧中的綿羊叫。
“那我得要一臺謝弗頓機器呢。”他樂不可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用象牙材質?不可能的。”
“那可真不幸,”我知道他會答應的,“要是勞拉蕾的陰謀得逞了,兒童收容所肯定得關門。”
他止住了笑聲,接著說道:“壺里的水要很久才能開,不是嗎?”
海米的孫女現在六歲,正處在調皮搗蛋的年齡,最近才被海米成功管住。我們默默喝了海米煮的茶。茶難喝極了。他是個好金匠,但不是好的煮茶人。我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古董行業常有怪事發生。
比如說,你可能覺得由御用雕塑家雕刻的一尊舉世無雙的漂亮雕像會比它的仿制品珍貴無數倍,對嗎?例如約翰·斯蒂爾爵士的索菲婭女士半身雕像比機器按原件仿制的五英寸象牙材質的半身雕像貴重很多。事實并非如此。佳士得拍賣行以原件價格的二十倍賣出過一件象牙材質的仿制品。為什么呢?它是由一臺叫作謝弗頓—霍金斯的雕刻復制機制成的。那可是一臺絕妙的小機器,由謝弗頓和霍金斯這兩個維多利亞時代的天才在1836年發明。這意味著雕塑、半身雕像,以及其他一切雕刻品都能仿制成尺寸比原件更小的版本。不到一年,仿制品風靡一時,維多利亞統治時期,藝術市場中充斥著象牙材質和伯利安瓷(仿大理石的素燒瓷。——譯注)的仿制品,這種現實主義風潮到裝飾藝術運動時才結束。
但現在時代不同了。誰有索菲婭女士雕像,誰就能過上好日子。人們常說如果你有一個電視臺,就等于有了一臺永不停息的賺錢機器。這尊索菲婭女士雕像亦是如此,因為用珍稀材料造的微型仿制品的價格高于原件。
這不合邏輯嗎?是的。很荒唐嗎?確實。但這是真的嗎?當然,因為潮流總會打破古玩行的規矩。
因此,買下索菲婭女士雕像原件,只要潮流還在發揮著其第N次力量,你就能照著大師的創作,月月生產微型仿制品。我估計勞拉蕾會雇用那些從巴爾干半島偷渡過來的雕刻工,低成本地制造高仿品,而我只能自己制作。明白勞拉蕾的真實想法多么不道德了吧?我十分氣憤。
海米在技校教藝術生,他曾造了一臺雕刻復制機。我笨手笨腳地試了下,但海米卻很有耐心。復制機工作時跟三維縮放儀似的。在半身雕像上方移動一根尖桿子,復制機就會以更小的尺寸復制原件。
“明白吧,海米,”我哄著他,“我覺得百萬富婆不該欺騙收容所,這么做不對。”
他想了想說:“洛夫喬伊,你保證不把賺到的錢揣進自己的腰包,行嗎?”
我咽了一下口水。“我保證,海米。百分百保證。”我咬牙切齒,“我說的是真心話。”
臨走前,我答應為海米仿制三幅杰克·B. 葉
芝(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愛爾蘭畫家。——譯注)的繪畫。在過去的十年里,愛爾蘭油畫風靡一時,葉芝畫作的真跡因此增值三十倍,就連他的一幅小型畫作都能買鎮上的一棟房子。三幅仿制品沒花我太多時間,如果抓緊的話,我一個周末就能完成一幅。(仿制小竅門:在三合板上使用那不勒斯黃、佩恩灰和型號為四的油畫鏟刀。)我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簡妮。那只會讓她擔心。我現在的問題是該如何潛入吉姆伯特的保險庫。勞拉蕾的慈善拍賣活動開始之前,索菲婭女士半身雕像一直存放在那里。我考慮到了被捕入獄的風險。我靈機一動:何不找人替我做這件事呢?
我想,朋友是干嗎用的?
“朋友是干嗎用的?”我問伊莉莎。
伊莉莎是個來自塞拉利昂的漂亮妞兒,她有一天來這兒旅游,然后就再沒離開過。她是我們這兒唯一的一個女竊賊,開了家咖啡店。
“我想請你幫忙,”我解釋道,“醫學慈善方面的。”
她一頭霧水。“你可真是心善啊,洛夫喬伊。有些人一心想著錢。”
“那種人真可悲。”我說,“你6點鐘的時候記得去海米家。”
我們到的時候,海米把他自制的謝弗頓—霍金斯復制機擺在桌上。那設備看上去像恐怖片里才會有的東西。
“小姐,這是我臨時做出來的,”海米告訴她,“我盡量把它造得很輕。”
“我要做什么呢?”
“找到那尊大理石半身雕像就行。這設備就是一根綁在密閉箱上的細長桿子而已。你在索菲婭女士的大理石臉部上方移動桿子,往上,往下,每次移動十個弧度數,小箱子會記錄尺寸的。”
我不滿地哼了一聲。
“人人都是批評家呢,”他說,“所以我在設備里面安了臺小電腦,洛夫喬伊。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原先的那種復制機太沉了,誰想要啊?”
“確實。”但是我很不安。
“大型博物館用這法子仿制了很多埃及和羅馬的文物。”他說。
伊莉莎給出了一兩個行動計劃,海米覺得可行。
“現在可不行,”我警告道,“凌晨3點才是竊賊的最佳行動時間。如果要現在行動,你得有佩魯賈的運氣。”
“什么是佩魯賈的運氣啊?”
“文森佐·佩魯賈是盧浮宮的一位意大利油漆匠,他在1911年8月偷走了蒙娜麗莎畫像。他把畫像往工作服里一塞,就帶出來了。盡管他有前科,畫框上到處都有他的指紋,但就是沒有人懷疑他。要不是他在幾年后企圖把畫賣給意大利一家畫廊,他絕對可以瞞天過海。”
“那是真走運!”伊莉莎興奮得兩眼放光。
“畢加索也是嫌疑人之一。法國警察最后把詩人阿波利奈爾抓進了監獄,之后又由于缺乏證據不得不放了他。他跟約翰·班揚或奧斯卡·王爾德一樣,利用獄中的時間倉促地寫了些好詩(1911年9月7日至11日,阿波利奈爾在獄中創作了六首詩。——譯注)。”
“生活真是浪漫啊,對吧?”伊莉莎悄聲道。
“洛夫喬伊,你會和伊莉莎一起去嗎?”海米問。
“那當然。”我努力擺出誠懇的樣子。
“好好照顧她啊。”
“人人都是批評家呢。”我試圖模仿他的語調,但并不太像,責備別人也是需要技巧的。
那天凌晨2點鐘,我和伊莉莎一起沿著河邊的鄉間小路走,一直走到城堡山護城河下的農田。一到那兒,就從古老的圣博托爾夫修道院院墻處翻過去,然后穿過公園,來到羅馬大道,吉姆伯特的拍賣室就坐落在東山對面。我扛著裹起來的謝弗頓機器,一路上沒被人發覺。我都已經想好萬一被警察攔住我要編什么故事了,雖然這不太可能,因為我們鎮上這群最最優秀的警察會在警察局的斯諾克臺球俱樂部喝得糊里糊涂,填填加班表格,瀟灑地度過良宵。
“可別忘了,”我小聲地說,“那尊半身雕像是標準的30英寸,是上了鎖的隔間里唯一的大理石雕。清楚了嗎?”
“你會在這兒等我嗎?”
“相信我。”我說。
“你真是太好了,洛夫喬伊。”
這倒是真的,因為我本來是可以從這場騙局中大賺一筆的,但為了行善,我準備犧牲自己。我看著她悄悄溜進了黑暗處,然后我就往后靠著,萬一有個身穿制服的警察誤打誤撞地到他的地段來閑逛,我馬上就逃。
2點45分時,市政廳的鐘聲響了。在很緊張的時候,我會默念些詩句。有些詩是在學校學的,有些是在別處學的。我先念《小黃色上帝的綠眼睛》(英國詩人詹姆斯·米爾頓·海斯于1911年創作的一首戲劇獨白詩。─譯注)。盡管很多雜耍劇場的滑稽短劇引用過這首詩,但它本身卻帶有一股肅穆感。我念了一半,后半部分忘記了。我哼了一段《我所愛的蒼白的手》,這是魯道夫·瓦倫蒂諾錄制的唯一一首曲子。
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不禁喊道:“啊!”
“噓,洛夫喬伊。”伊莉莎回來了,她皮膚比大部分人的都黑。我剛才沒看到她,準是打盹兒了。
“蠢娘們,你嚇到我啦。”
“噓。”在夜色中我能看見她的牙。她在笑。沒心沒肺的女人。“真是刺激啊。你知道他們有夜間警衛嗎?”
好吧,我知道有警衛,但你不是回來了嘛。“不知道啊!”我說,好像被嚇到了似的,“吉姆伯特那家伙多疑得很。機靈的姑娘,咱們走吧。”
我們朝著城堡山的方向往回走,在羅馬大道的盡頭我們被逮捕了。喬治,我們鎮上最懶的警察,正在古老的拱門下面抽煙。他用燈照在我們身上。
“是你呀,洛夫喬伊?過來吧,你被逮捕了。”
“喬治,你不能抓我們,我們只是在夜間散步而已,對吧,伊莉莎?”
“是啊,是啊。”他把他的手機遞給我,“洛夫喬伊,發短信叫輛警車來,我的眼睛不比以前了。”
二十分鐘后,我們被帶到警察局立案審查。我們仍堅持自己編的故事——我們在進行一次對人畜無害的夜間散步。值班的警察檢查了伊莉莎手中的小玩意兒。
“小姐,這是什么?”
“素描用的。”她說,一臉贏家的笑容,“我是畫畫的,這只不過是個便宜的繪圖設備。”
“我可從沒見過這個。”我避開她的眼神,連忙打岔。
那警察起了疑心,不過他的那些蠢同事都不認識這東西。他取出小折刀,在打開電腦箱的時候把芯片徹底弄壞了。
“哎喲,”他說,“抱歉,不過,你肯定能輕易地再弄一個的。”
他們放了我,伊莉莎原本就在假釋中,因此被拘留了。我真的很惱火,因為在我道晚安的時候,她理都不理。我想說,她本可以輕易地把謝弗頓機器丟到修道院旁的雜草叢中,那樣我們就是清白的了。我真心覺得在古董行業,女人實在靠不住。
由于沒有到鄉村的夜班車,我走了六英里才回到家,然后完全睡死過去。
“洛夫喬伊?”
我尖叫著醒了。海米站在那兒。門開著,看來上了鎖也不管用。我罵罵咧咧地給他問早安。他背了個包裹,打開一看,里面竟是漂亮的索菲婭女士橡皮泥模型。
我目瞪口呆。“你怎么做到的啊?”那模型看上去非常逼真。
“我信不過你啊,洛夫喬伊,”他淡定地說,“我在那個小玩意兒里裝了發射機。那是一種兒童玩具,你在黑德街道的帕默店里就能買到,很便宜,但特別管用。伊莉莎在里面量的時候,我正在吉姆伯特的拍賣室外面記錄尺寸呢。”
“你這個狡猾的家伙,海米。”
“那你去告我啊。”他把模型放下來,“祝你好運。”
“喂,”我說,“難道你不打算制作一個象牙材質的微型仿制品嗎?我的整個計劃都得靠它呢。想想那些生病的孩子吧。”
“洛夫喬伊,你把那個可憐的女孩扔在警察局了吧。”
“這是沒辦法的事,你得信我呀。”人人都在舍棄我那宏偉的計劃,有時我覺得自己是唯一堅持下來的實誠人。
“相信你?”他扭頭說,“要是沙皇,那當然信。你,洛夫喬伊?我可不信。”
我吃了個橘子當早餐。這是我從那個警察的辦公桌上偷的。我用冰冷的井水洗了臉,用背心裹住海米的模型,往下一個村莊走去。我很走運。我只看到了一輛警車,里面的警察掙著高得離譜的加班費,眼下卻在打著鼾。我暢通無阻地來到佩圖拉家。她是個業余陶工,與一位精神錯亂的西班牙詩人住在一起。
為了哄她同意,我花了兩個小時,還打了四張高額欠條。
終于,她開口說:“你會付原材料費、燒窯費、拍賣商的傭金嗎?”
“我討厭那些拍賣商。”這是我最愛說的抱怨話,“佳士得和蘇富比拍賣行的那些傻瓜都卷進擲骰子賭拍賣價的丑聞了,可他們還是要收百分之二十的傭金。”
“付不付呢?”佩圖拉沖我嫵媚地笑了笑。身上的黏土絲毫沒有損害她的美貌,我根本無力招架。
“成交。”
洛是佩圖拉的男人,為人陰郁,少言寡語,瘦得宛如一張干癟的床墊。只要你不喜歡他的車,他就討厭你。他有一輛1962年的龐蒂亞克汽車。這個嗜汽油如命的怪物是全球變暖問題的罪魁禍首。它看上去像一艘脫軌的太空船。汽車迷鄙夷古董,我把這告訴了我所有的朋友,但我沒告訴洛。
“他特別棒,對吧?”佩圖拉一面說個不停,一面與我一起對著海米仿制的索菲婭女士模型,制作伯利安瓷的仿制品。我之所以選用伯利安瓷是因為海米跟我賴賬,而且現在時間很緊。
“哪有,他傻乎乎的。”我的胳膊肘上全是沉沉的伯利安瓷黏土。
“洛是‘機車的簡稱[機車的英文是Loco,
前兩個字母是洛(Lo)的名字。——譯注],是他的外號呢。”
“你幻想的吧。”我冷冷地說,然后接著制作世上最簡單的仿制品。你們不妨在家試試這個,沒準會發大財呢。
伯利安瓷有兩種。雕塑家的思維都十分混亂,19世紀40年代,他們在誰發明了伯利安瓷的問題上產生了嚴重分歧。明頓公司的約翰·芒福德聲稱自己是它的發明人,但我認為是特倫特河畔斯托克區偉大的科普蘭公司發明的,他們公司的托馬斯·馬塔姆做了那些開創性的實驗。世上所有的古董交易商都在尋找首批伯利安瓷的微型仿制品,即約翰·吉布森雕的漂亮的那喀索斯雕塑。要是你能找到它,那價格就由你說了算。
我采用第一種科普蘭—加勒特配方。這種配方只能造一堆軟面團似的伯利安瓷像,純粹主義者因此很看不慣它,佩圖拉就是其中之一。這個配方要用到玻璃熔塊。你往黏土里加些玻璃熔塊,可以加固素燒器皿。如果你想造瓷器贗品,比如昂貴的本寧頓伯利安瓷器,一種維多利亞時代晚期的美國貨,那你就不用玻璃熔塊,多用幾噸長石。
“洛夫喬伊,玻璃熔塊蓋不住象牙的色澤,”佩圖拉發著牢騷,“硅酸鐵太多啦,你得用瑞典的長石,笨蛋。”
我總是遷就女人。“我知道的,寶貝兒。”
大件伯利安瓷器要用模具制作。你先把各個小部件做好,然后拼接起來。制作小件伯利安瓷器時,用成套的橡膠模型設備就可以。我曾看過一尊不到八英寸高的本杰明·富蘭克林的微型半身雕像,所有的交易商都以為那是1875年產于新澤西州首府特倫頓的正品。仿造新手懷著滿腔熱情,想要開創自己的事業,卻缺乏耐心。伯利安瓷很軟,在燒的過程中可能會坍塌,訣竅是用一種稀松的黏土把它粘在一起。另外,徹底干燥至關重要。
我把一根桿子插進一尊半身雕像里,佩圖拉咕噥著:“洛夫喬伊,你竟用我寶貴的燧石做撐桿。它很值錢的。”
“你可以從格蘭姆斯燧石礦井弄到燧石。”
她更生氣了。“你來這兒整整五天了,洛夫喬伊。我看到你就心煩。”
她把門砰地關上,氣沖沖地走了。我嘆了口氣,接著干活。花很長時間讓它變干,再在低溫的窯里放兩天,最后在黏土箱中高溫燒制。操作得當的話,伯利安瓷雕像可以呈現出非常精美的細節,這對表現索菲婭女士的面容和頭發極其重要。
制作古董是件幸福的事,它使人靈魂平靜。我用盡所有的黏土,制作了盡可能多的索菲婭女士微型仿制品。我的本性里是有同情心的,我偶爾也會想起伊莉莎。
佩圖拉的冰箱里食物充足。她跟洛在一起后,做出的東西都是辛辣的西班牙口味。我在佩圖拉家吃得很好,但也慶幸這段日子終于結束了。洛不停地嘮叨汽車,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要么跟我說車,要么就用我聽不懂的西班牙語念詩給我聽。
看著三排伯利安瓷的仿制品,我很想為自己點根蠟燭,以表感謝。說真的,它們是我做的最好的仿制品。其中一個有一點瑕疵,但這在所難免,對吧?我用洛的焊槍將瑕疵修復,佩圖拉覺得受不了。(“這樣做真惡心,洛夫喬伊。沒有哪個真正的雕刻家借助過這樣的伎倆……”如此等等。)它們看上去十分完美,我在每只紙盒里放一件,再把所有的紙盒擺在一只舊的橘黃色托盤上。我精疲力竭,卻異常興奮,說服了開運煤卡車的杰科順道載我回家。
二十年來,產于維多利亞時代的微型伯利安瓷仿制品擁有穩定的拍賣價格。比起盎格魯—撒克遜人錘制的銀幣或印象派畫家的風景畫,在它的拍賣價格上你有更多的發言權。我下車時心想,為什么最近蘇格蘭現代畫家維特利亞諾的繪畫作品的價格也在波動。
“喂,杰科。勞煩你把這個帶給簡妮吧,她會給你錢的。”我遞給他一個盒裝的仿制品。
“你確定她會給嗎?”他疑惑地問。
“真會給的,”我說,“你就說這要在勞拉蕾的慈善活動上用。”
“你最好說的是實話。”
有時候,我厭倦了人們的猜疑。我賣力工作,可人人都在抱怨。難道這公平嗎?我走在去鄉間小屋的路上,忽然,伊莉莎從雜草中跳了出來,沖我晃著拳頭。
“該收拾你了,你這個小人。”
“當心我的古董啊!”我厲聲尖叫,拼命逃跑,但最終還是沒躲過挨打。我弓起身子保護珍貴的伯利安瓷雕像,它們都是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做出來的。終于,她打我的動作慢下來了。
“你活該!”杰科喊道,他放聲大笑,聲音蓋過了漸行漸遠的卡車聲。
我被樹籬困住了,只好直面伊莉莎。我真想知道這些人到底怎么了。終有一天我要宣布放手一切,讓這世界自生自滅。活該。
我一臉無辜地說:“我很擔心你的,我不停地給你打電話了呢。”
她的臉色陰沉。“我一周前交了保釋金,就被放出來了。我在到處找你。”
“啊,我在忙著阻止那場騙局呢。”我露出我最討喜的笑容。這從不管用。
“真的嗎?”
“我保證是真的,”我說,“我真誠地保證。”
我們不久便和好了。我帶她在白鹿飯店吃了頓飯,并在那兒告訴她我修改后的計劃。她興奮不已,還為自己剛才的發瘋向我道歉。出于禮貌我讓她買單,證明我是真的原諒她了。
那天夜里趁她睡著,我用她的手機給英格蘭中部的幾個交易商打電話。我的電話線已被電話公司的工作人員法西斯般無情地截斷,他們說我沒交錢。古董交易商來得越多越好,這樣親愛的勞拉蕾就會受到應得的懲罰。沒什么能比一幫唯利是圖的交易商更難對付的了。我深知這一點。這樣的人我可見多了。
“洛夫喬伊?”伊莉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你用我手機了嗎?”
“是問你借的,莉絲(伊莉莎的昵稱。─譯注)。我剛剛是在問候可憐的病人查理叔叔——”
“我都聽到了,九個電話,洛夫喬伊。明天早上付錢給我。”
“看來你沒那么累啊。”我回敬道,然后走回房間,“往旁邊挪一點啊。”
她剛剛拿了我的保暖眼罩。女人真是無所顧忌。生活簡直就是一場長期的反壓迫斗爭。
慈善拍賣(標語:來吧,給自己一個發財的機會,也給兒童收容所創造百萬財富!!!)那天的拂曉時分,天色明朗。城堡公園的草地非常漂亮,陽光明媚,池水清澈見底,古老彎曲的河道沿岸早就擠滿了人。城堡展覽會的各個大帳篷上都掛著橫幅,插著旗子,各種協會的女士們在搬運展品和鮮花。我估計再過一小時就沒法進來,或者更重要的是,沒法出去了。
跳莫里斯舞的人當中有一些是我們村的,他們在愛爾蘭風笛聲中翩翩起舞。那彎管中奏出的柔和、哀怨的樂曲比其他音樂來得更加悅耳。我小心翼翼地拿著盛有伯利安瓷仿制品的托盤,朝最大的帳篷走去。我最討厭的喬治警官戴著锃亮的頭盔,盛裝出席。我很樂意看到他流汗出丑的樣子。
“喬治警官,在值班嗎?”
“我喝一品托沒問題的,洛夫喬伊。”
“不,不,警官,值班時間是不能喝酒的。”
就在幾碼之外,一些熱心人士正在搭啤酒帳篷,成箱的酒瓶被弄得叮當作響。
“洛夫喬伊,你帶著托盤是要去哪兒呀?”
“去慈善拍賣場呢。”我故作驚訝,“這里就是,對吧?”
“你不準去,伙計。”警官攔住我。我看到已經有志愿者在拍賣場里擺放座椅了。
“為什么不準?里面已經有交易商了啊。”
喬治因攔住我而自鳴得意。“洛夫喬伊,勞拉蕾叫我把所有有前科的人都攔在外面,這說的就是你啊。”
“只能是沒犯過罪的人進去,是嗎?”我改變主意,“既然你和那位女士已經熟到直呼其名了,那能否幫忙問一下,讓我在這外面擺個攤?”
“擺攤做什么?”
“別疑神疑鬼的,喬治。我做了點小裝飾品,只是想把它們當贈品送出去。”
“好的,洛夫喬伊。”他沮喪地說,“真希望這位貴婦人能待在附近啊。”
“她要走了,是嗎?”
“拍賣一結束她就走,我還得護送她呢。”可憐的家伙,他為此而自豪呢。對于即將發生的事,我都有點于心不忍了。“報紙和電視媒體都會來這兒。市長快要到了。”
“太好了,”我說,語氣像個在自己產業上巡視的鄉紳,“拍賣是什么時候?”
“下午結束,洛夫喬伊。見過那尊半身雕像嗎?他們還找到了它的一個縮小版。”
“生活是個巨大的驚喜,對嗎,喬治?”說著,我到女士協會的蛋糕和餡餅攤外邊坐下。我對生活滿懷希望。運輸過程中總會損壞相當多的美食,而我正好討厭浪費。況且,伊莉莎從不做早餐,她總是怪我說小屋里根本沒什么吃的。那是誰的錯呢?我算是知道了,女人是缺乏邏輯的。
這一年創了紀錄,出席人數多到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勞拉蕾的入場令人驚艷,兩名使者吹著喇叭宣告她的到來。她身穿閃亮的裙子,在場的女人無不羨慕。她這排場盡顯奢華。三名保鏢穿著西裝,強健的肌肉快把衣服撐破了。他們保護著她,以防有人突然襲擊。交易商擠進拍賣帳篷。吉姆伯特親自擔任拍賣師。
吉姆伯特是個體型肥胖、面色紅潤的家伙,整個拍賣場里全是他吐的香煙。他一開始就宣布,他將把自己作為拍賣師得到的傭金捐贈給慈善機構。他提前在磁帶上錄好了掌聲。一塊大屏幕讓我們這些場外的草民能清楚地觀看和欣賞拍賣活動。
我手上拿著盛有小紙盒的托盤,盒子里裝有伯利安瓷仿制的索菲婭女士微型雕像。我心想,今天居然有這么多蠢蛋關心這場拍賣會。勞拉蕾為了今天這場騙局,極力吹捧自己,試圖鼓動交易商高價競標,并請他們用現金或者不可撤銷的信用卡付款。
“現場會有我的拍賣助手核對款項的。”她輕柔地說,“請注意,整個環節,整個環節,都會匯報給市長。”
我坐在草坪上等待這場糟糕的鬧劇結束,感動得快要哭了。但能看到詐騙犯是如何盡力表演的,這也不失為一種樂趣。該表揚時就要表揚,對吧?
拍賣會開始的時候,廣播關了。我在女士協會的帳篷處來回踱步,因為你永遠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身體里會又多出幾千焦的熱量。我留意著大帳篷的出入口,不希望有任何一位交易商離開。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會待到盛大的閉幕時刻,因為他們嗅到了財富的味道。有關金錢的謠言像荒原上的大火一樣散布開來。勞拉蕾這個聰明的女人已經把那尊半身雕像和我托人帶給簡妮的伯利安瓷的微型仿制品列為最后的拍賣品了。所有拍賣商都把最好的“酒”留到閉幕的時候,蘇富比和佳士得也不例外(交易商說這兩家拍賣行,前者是“紳士模樣的拍賣商”,后者是“拍賣商模樣的紳士”)。拍賣開始后,我的心情變得低落了。可憐的老喬治仍在值班。我真希望他的身體比看上去更健康。
終于,最后的拍賣品亮相了。珍貴的商品被無名小卒搶走后,我聽到了零星的掌聲,還有交易商的唉聲嘆氣。廣播再次響起時,我起身活動了一下。市長先在廣播里致謝,然后是勞拉蕾說慈善是我們神圣的職責。
我站在大帳篷的出入口,一大群沮喪的交易商走了出來。
“你好,譚克爾。”我拉住了一位身材魁梧的約克郡人,他是第一個出來的,“送個禮物給你。”我事先做好了準備,拆開了盒子,拿出了伯利安瓷仿制品。
“洛夫喬伊,看見那尊大理石半身雕像賣多少錢了嗎?”譚克爾問,“我走了這一路……”他看了一眼仿制品。“這是什么?”
“只是一個仿制品,譚克爾。要我說啊,它是從中國進口的。”
其他交易商想走,我面帶微笑,又送出了幾個仿制品。
“這些都是免費的,”我叫道,“不值錢。”
“這到底是什么,洛夫喬伊?”譚克爾咆哮道。
“小孩子的玩具,”我露出了最真誠的笑容,“我又沒說它們是本杰明·謝弗頓的真品,好嗎?”
一些人伸著手拼命向前擠。
“伙計們,別擠,”我大聲抱怨道,“這些沒花我一分錢,我還以為沒人會感興趣呢。”
“這些是誰做的,洛夫喬伊?”
譚克爾扼住我的喉嚨,把我從地上拽起來,交易商們則在哄搶散落的仿制品。
“是進口的,譚克爾,”我喘著氣,“一便士就能買一噸。”他的朋友們叫他過去,于是他把我放了下來。他們爭吵起來了。
人們朝我們這邊張望,好些父母著急地尋找走失的孩子。喬治朝這邊走來,努力擺出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有個交易商很冷靜,將一個仿制品倒過來,念出了上面的簽名。“這看著跟伯利安瓷的正品似的。”
“看到那簽名了嗎?”我說,“拼錯了。大家都知道約翰·斯蒂爾爵士的名字里面有兩個‘L(他的英文名是John Steell。——譯注)。這只不過是個隨贈品罷了。”
嘀咕聲越來越大,變成了一片嘈雜。交易商擠回到大帳篷里,而我則躲到一邊。我累極了,把最后一件仿制品扔在了草地上。讓未來的某個博士在火山灰里挖尋我們那可憐兮兮的文明吧,他會去弄清這件仿制品的來歷。啤酒帳篷里,跳莫里斯舞的人在縱情飲酒,然而他們的耳朵都快被內部通話系統里的喧鬧聲震聾了。
“洛夫喬伊,拍賣會那邊發生了什么啊?”有人問道,“騷亂嗎?”
“太正常了啊。你是在幻想這一天萬事太平嗎?”
“什么引起的呢?”
“天知道。該有人報警了,喬治肯定應付不了。”
“嗯……”沒有人動,“洛夫喬伊,想喝一杯嗎?”
“謝謝啊,特德,一杯就好了。”
耽擱了一會兒之后,我們鎮上的大佬出場了。他們剛剛在打板球,像我們這樣的古鎮有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勞拉蕾被抓了,一群鬧哄哄的電視臺記者將攝像機對準了她。簡妮被押進警車時向我求救,但我沒注意到。我是安全的。總之,這是愉快的一天。
那天晚上市長叫人來找我。我很從容,因為我沒做錯什么。市長坐在桌邊,四名下屬站在他周圍。他看起來有些焦慮。我心里一喜。當權者苦惱往往意味著好事。
“嗯,市長,您有什么事嗎?”我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
“洛夫喬伊,贗品的事引起了騷動,我想你是知道的吧。”
“是仿制品,不是贗品。”我聳聳肩,“我只是送出去了一些小的仿制品,”我非常虔誠地說,“沒想牟利,畢竟是做慈善嘛。”
“說得好。”他向別處看去,他的下屬在互換眼色。“你看,洛夫喬伊,鎮委員會正遭受媒體的狂轟濫炸,整個拍賣活動被認為是個幌子,所有的錢都被退回,所有的古董都交由警察保管。我要收拾這個爛攤子。這很棘手……”
“對您嗎,市長?”我說,“對您的政途不好?”
他清了清嗓子。“好吧,是的。”
沉默彌散開來。我明白沉默是件好事,就讓它彌散得更廣一些吧。
“洛夫喬伊,如果有個像你一樣能分辨真假古董的伙計愿意幫忙,我真是感激不盡。”他虛情假意地笑了笑,“我說的是真心話。”
我差點告訴他那是我的臺詞。我說:“我愿意幫忙的,市長,不過這周我有太多的活兒要做呢。”
“我想我們可以給你安排一筆小額特惠款項。”
“多小呢?”我問道。我喜歡這樣的時刻。
“他會免費做的,市長。”伊莉莎說。我的世界轟然破碎,笑容也僵住了。
我目瞪口呆,震驚不已。她就在這兒,如雛菊般鮮活。
“市長,可以把洛夫喬伊的報酬給兒童收容所呢。”
“那就這么定!”下屬們松了口氣。市長繞著桌子走過去親吻伊莉莎。“太好了!”他笑著補充說,“親愛的,你真該被授予一枚市長榮譽勛章。”
“那我把古董的仿制品從正品中分出來后,這些正品古董所獲的收益呢?”我問。她把我的事徹底搞砸了。
“那也可以給慈善機構呀。”伊莉莎甜美地說。我很厭惡她那副甜美的模樣。
“我也一直是這么想的呢!”我說,努力表現得夠資格得一枚勛章。
“好的,好的。”市長和他的下屬有說有笑地離開了,他們甚至都沒朝我這邊瞥一眼。
“該你請客啦,洛夫喬伊。”伊莉莎挽著我的胳膊,“去慶祝一下吧!”
“太好了,”我陰郁地說,“能問你借點錢嗎?”
我們走了。我常常發現真誠的人下場最慘。終有一天,我會阻止自己做太多好事。我真心覺得這樣我會變得更好的。
(劉清華:上海外國語大學英語語言文學專業研究生,郵編:201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