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母親

許明去繡園小區給客戶維修燃氣灶，沒想到會遇到云嬸。

當時的場面很尷尬，許明騎著摩托車趕到客戶家樓下時，看到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被人從樓里攆了出來，衣服褲子兜子等東西扔了一地。扔東西的是個中年女人，她把最后一條掉在地上的圍巾扔給那女人時說，以后不許你再來找我爸，再來我就報警！說完砰的一聲把樓門關上，回樓里去了。樓下乘涼的路過的人都被聲音吸引，轉過頭來往這邊看。上了年紀的女人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僵硬地蹲下身，一件件撿起地上的衣服褲子等東西，裝進兜子里。從背影看，女人很像村里的云嬸，云嬸干凈整潔，頭發梳得很別致。她會盤頭，不管多長的頭發都能給盤到頭上，不亂一絲一毫。村里的女人都很羨慕，許明母親就常在背后夸她手巧，所以許明對這事印象很深。看到這個被羞辱的女人頭發盤得這么別致，他首先想到了云嬸。等女人撿完東西轉過身，訕訕地離開時，許明發現她真是云嬸。許明驚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幸好他戴著頭盔，云嬸看不見他的面貌，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面對。

許明看著云嬸蹣跚地走出小區后才去客戶家。客戶家住201，許明上到二樓時，看到202的房門開著，有煙味和女人的嘮叨聲從里面飄出，就聽女人說，以后不許你再給她打電話，她再來，我還給她攆出去！聲音很熟悉，應該就是剛才在樓下給云嬸難堪的那個中年女人。

客戶家的燃氣灶問題有點復雜，修起來有點費時間。許明正專心地拆卸燃氣灶呢，門外又傳來激烈的爭吵聲。許明嚇了一跳。客戶說，是對門，爺兒倆又吵起來了。客戶是個跟許明母親年紀差不多大的大姨，話比較多。許明問，為啥吵啊？大姨悄悄壓低聲音說，老頭想跟伺候他的保姆登記結婚，閨女不同意，把保姆攆走了。閨女去外地學習倆月，老頭不知道咋說的，又把保姆叫回來了，閨女知道后又把保姆攆走了，就剛才。許明問，這保姆來老頭家多長時間了？大姨想了想說，沒有一年。許明沒有再往下問，他聽母親說過云嬸的事。

云嬸小時候父親去世得早，母親帶著她改嫁到繼父家。繼父對她不好，不到二十歲就把她嫁人了。丈夫一心想要個兒子，可是她結婚好幾年都沒有懷孕，快三十了才生個閨女。丈夫覺得沒面子，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就經常喝酒，一喝酒就打她，往死里打。終于有一天，云嬸受不了毒打，狠心丟下不滿十歲的閨女，離家出走了。娘家回不去，只能去城里打工。在城里，云嬸掃大街、幫人賣菜、給人當保姆等等，啥活兒都干過，苦沒少吃，錢卻沒攢下多少。云嬸的母親身體不好，需要常年吃藥，繼父不肯給她買藥，云嬸掙的錢多半給母親買藥了。她也想給閨女攢點，可是攢不下。出來時間長了，她很想閨女，有一次偷偷跑回去看，被丈夫撞見，又把她暴打一頓，以后云嬸再也不敢回去了。

幫人賣菜時，鄰床有個賣菜的大哥，對她很照顧。賣菜大哥媳婦沒了，想跟她再成個家。她托人去跟丈夫談離婚的事，丈夫回話說，讓她死了這條心吧。

丈夫每天飲酒過量，終于喝死了。丈夫去世后，她才敢回家。這時閨女已經結婚生子，女婿是一個屯的，離她家不遠。看到已經長大成人的閨女，她心里滿是愧疚。閨女似乎沒有太怨恨她，勸她留下來。她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許明曾經問母親，云嬸為什么不留下來？母親嘆了口氣，說，她咋能不想留下來呢，可到底是女婿家，住得不硬氣。

云嬸剛到城里打工時，饑一頓飽一頓的，落下了很嚴重的胃病，后來得了胃穿孔，需要手術費。云嬸拿不出那么多錢，不想做了。閨女知道消息后，幫她出了手術費。手術成功后，云嬸躲在被窩里哭了好一會兒。出院時，閨女來接她回家，云嬸再次拒絕了。

云嬸之前不給單身老頭當保姆，手術之后完全變了，只給單身老頭做保姆。老頭若對她有意思，她就會提出登記結婚的要求，十有八九會遭到拒絕，不拒絕的也會拖著。大家都知道云嬸的心思，她跟很多人都說過，她欠閨女的太多了。

許明幫大姨修好燃氣灶就走了，他沒跟大姨說云嬸的事，這是云嬸的個人隱私，他沒有權利說，也不想說。

工作原因，許明每天都要穿梭于各個小區之間。這天，他去鳳鳴小區一個客戶家修燃氣灶，一進小區，又看到云嬸，她正陪一個老頭在小區散步。老頭看上去比她大二十歲，云嬸挽著他的胳膊，倆人看著很親近。許明不知道云嬸有沒有跟老頭提登記結婚的事，想到這點，他心里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往下壓了壓頭盔，騎著摩托車從云嬸身邊緩緩駛了過去。

作者簡介：

李伶伶，筆名天空的天。滿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會第十二屆簽約作家，文學創作三級。在《民族文學》《北京文學》《中國作家》《天池小小說》等報刊發表作品二百多篇，有作品被選入高考語文試題。作品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小小說選刊》等刊轉載，并入選長江文藝出版社、漓江出版社、花城出版社等出版的各種年度選本。有作品被改編成電視劇、譯成英文入選美國大學教材。出版小小說集《起舞》《羊事》《數學家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