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屆豐子愷獎獲得者張寧: 每個小孩都與眾不同

田祥玉

在成為母親并且做更好的自己這條路上，每個女人都沒有捷徑。但如果你和張寧一樣，愿意陪伴孩子去領略、了解這個世界的廣闊和不一樣，這條路就一定會變得陽光滿溢，驚喜不斷。

張寧是誰？

畢業于中國石油大學，曾就職于中國石化某下屬單位，后在《漢聲》雜志任美術編輯。參與編輯《清明》《慈城寧波年糕》《俞源村》等書，現為兒童布藝繪本作家。作品《烏龜一家去看海》《一只特立獨行的豬》分獲2017年、2019年豐子愷兒童圖畫書佳作獎。

2019年10月25日，第六屆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在上海舉行頒獎儀式，接力出版社的《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榮獲佳作獎，這也是該書作者張寧繼《烏龜一家去看海》后，第二次獲此殊榮。

豐子愷兒童圖畫書獎是享譽全球的中文兒童圖畫書獎，每兩年一次評選，每次評選3個佳作獎，兩次獲獎的張寧是誰？她為何要用傳統布藝來創作繪本？她想通過繪本告訴孩子怎樣的道理，2019年11月，記者在北京采訪了張寧……

了解了世界，就不會孤單

很多人都知道，《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是著名作家王小波創作的雜文，他通過“豬”這種最常見的形象來表達：追求自由生活是人類再自然不過的夢想生活方式。但是王小波原作中那只“特立獨行的豬”已成年，所以“總是自由自在地閑逛，饑則食渴則飲，春天來臨時還要談談愛情。”

如果這只豬剛出生，它會是怎樣一只特立獨行的豬呢？由此及人，真正感到快樂自由的小孩兒，是不是也有些在別人看來特立獨行的舉動？這是張寧再創作繪本版《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想要表達的。而最終榮獲第六屆豐子愷兒童圖畫書佳作獎，也無疑是對她所表達的內容和理念的肯定。在繪本《一只特立獨行的豬》中，主人公小是一只小黑豬，它從小就和別的小豬不一樣，不愛待在豬圈里吃飼料而喜歡在田野里瘋跑，媽媽勸它：“我們豬的命就是好好吃飼料，長出大肥肉。”可小從不信什么命，依舊在村子里自由自在地奔跑。村長覺得小太不懂事了，逮著它就要教訓，但小會認命嗎？

小當然不認命，這是張寧在書里給出的答案。其實，小是她兒子的小名，所以張寧對兒子的期望也不言而喻。是的，張寧允許并期待孩子能像文中的小黑豬一樣，不那么循規蹈矩，可以去做一些在別人看來“無用”的事，只要他因此感到自在和快樂。做無用的事并因此快樂，這也是張寧自己在成長過程中一直在努力爭取和踐行的。

從小到大，張寧就與眾不同。其他小朋友喜歡湊在一起瘋玩瘋鬧，張寧卻喜歡一個人安靜地待著;其他小朋友玩兒積木頂多到幼兒園畢業，但她小學快畢業了還在堆積木。時隔多年，她依然記得自己7歲時，一家人從平房搬到樓房，張寧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視野突然從開闊變狹窄，每次進樓道時，她都會胡思亂想，問自己：“我是誰？我干嗎要活著？”那時的張寧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覺得活著特沒勁。

張寧卻從沒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父母，因為無從說起。后來很多年，張寧覺得自己當時有那樣的想法不可思議。直到她自己做了母親，某天4歲的小突然對她說：“媽媽，我肚子里住著個小人兒，他總想控制我。”張寧笑了，那一刻她恍然大悟，原來每個小孩兒都與眾不同，都有很多奇怪的想法。她對兒子說：“你覺得肚子里有小人兒控制你，媽媽小時候覺得自己與世界格格不入，這些想法看似奇怪但其實很正常。因為我們對這個世界不了解，才會感到害怕和孤單。”她說，等我們了解了世界，就不會感到孤單和害怕了。

時隔多年明白的道理讓張寧很興奮，她也突然覺得要感激自己的父母。因為一直以來，他們都接納了和大多數同齡人都不太一樣的她。

張寧小時候喜歡畫畫，曾夢想當畫家，但因為父母學的都是化學，她也“順理成章”地讀了化學專業。“我屬于晚熟型的人，加上那個年代大環境所致，孩子們都不太敢明確地挑戰父母的權威。”上了一年大學后，張寧卻再也學不下去了。父母沒有極力阻止她退學，而是建議她再讀讀看。

父親說：“我原來也不喜歡化學專業，但干著干著就喜歡了。”母親默許她，喜歡的課就好好上，不喜歡的課只要不掛科就行。張寧突然豁然開朗，因為仔細一想，自己雖然不喜歡化學工程這個專業，但有些課程比如機械制圖，還是很有意思的，那就再讀讀看吧。

大二暑假，哈爾濱的二姨帶她去裁縫店做衣服，看到縫紉書后面的圖樣，張寧突然來了興趣，這和她喜歡的機械制圖有相似之處，但裁剪就簡單多了。那天她自己畫圖裁剪，裁縫按照她的圖樣做出來的衣服好看又合身。

暑假后回到學校，張寧穿著自己設計的吊帶裙走在校園里，吸引來了無數艷羨的目光。學校服裝隊慕名而來，請她幫忙設計衣服。張寧來勁兒了，買來了好幾本裁剪書，自學了兩個月，她和宿舍另外一位同學在一間閑置的板房里，擺上縫紉機開始營業。當時縫紉機不便宜，但父母二話不說就給她買了。張寧興致勃勃地給服裝隊設計衣服，也穿著自己的衣服在學校文藝晚會上走臺。她還設計了很多在當時很前衛的衣服和布藝小飾品，央求學校旁的小賣部幫她售賣。

如果小孩兒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意思

當大部分同學都在努力學習拿獎學金、為找到好工作埋頭苦讀時，張寧把精力花在了做衣服、賣衣服等“無用”的事情上，旁人覺得不可理喻，但父母從不阻撓。大學畢業后，張寧進入中石化的一家下屬公司，因為她想親自驗證一下是否會真的如爸爸所言“不喜歡的事情，干著干著就喜歡了。”

但是高級工程師職稱即將到手時，張寧卻在大家的惋惜不解聲中遞交了辭呈。她不想再過這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生活，想要在30歲之前，去嘗試新的人生。哪怕接下來的選擇，在大家看來依然特立獨行。張寧很快確定了方向，報考美國某所大學的面料設計專業研究生。

之后張寧順利通過托福、GRE考試，但學校卻調劑了她的專業方向，寄來了服裝設計專業的錄取通知書。那所學校的服裝設計專業很有名，很多人都覺得這個專業更有前途。而且，學校還為張寧提供了3/4的獎學金。但張寧還是毅然放棄，她說如果自己總是在并不喜歡的事情上妥協，等將來做了母親，又怎么會允許和接受自己的孩子自由選擇呢？

不能自由選擇自己夢想的人生很苦，張寧已經體會過了。而現在，她想按自己的想法，做一個特立獨行的人。

之后，張寧徹底改行，應聘到《漢聲》雜志社做美編，這與她之前的專業、經歷都不搭界。《漢聲》雜志創辦于臺灣，一直致力于報道中國民間傳統文化，搶救、保護和發揚中國民間傳統文化。雜志社的編輯、記者通過深入民間來完成大量文化的收集和整理，拯救中國瀕臨失傳的民間手工藝。這本雜志，張寧喜歡了很多年，她會畫畫，懂設計，更喜歡深入到田間地頭去了解中國的傳統文化。

“雜志創辦者黃永松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老師，他總告訴我們要把眼界放大，要看得更遠。”張寧說，得知她自小想學古琴卻沒能學成，黃永松給張寧聯系到當時國內最好的古琴老師。雖然只學了半年，之后也幾乎沒碰過古琴，但這段經歷卻溫暖了張寧接下來的人生。也正是這段短暫的雜志社工作經歷，她得以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也更努力地去做那些看似無用，實則能讓人感到幸福的事。

決定做母親后，張寧離開《漢聲》雜志。

初為人母的第一年，張寧也和很多新手媽媽一樣，忙里偷閑給兒子小寫日記。吃喝拉撒、感冒發燒，她都事無巨細地記載下來。一年半時間，洋洋灑灑七八本日記。但某天，她突然問自己：“這些記錄對孩子、對自己有什么意義？兒子長大了會看嗎？我真的能從中獲得幸福和滿足感嗎？”答案是否定的，張寧決定不再給兒子寫日記，要去做一件真正有趣的事。

她的“有趣”，前提一定是自己喜歡的，完完全全為孩子做的事情是責任，但未必會讓人快樂。2015年，張寧完成了有趣的事—出版個人首部繪本《烏龜一家去看海》。繪本采用的是中國傳統布藝拼貼的創作方法。小學二年級時，她就因為鳳凰衛視播放的一檔日本布藝專題節目而愛上布藝;大學期間，張寧就自己染布、縫制衣服;《漢聲》雜志幾年，她更是深入地接觸了中國民間最傳統的布藝文化。

繪本的故事內容，源于兒子小從小就有點兒與眾不同：懷疑肚子里住著個操控他的小人兒，對這個世界有著非常多的奇思妙想，他最喜歡的動物不是大象、熊貓，而是長得丑還笨手笨腳的烏龜……兒子、其他小孩兒以及小時候的張寧自己，都有很多別人看來不可思議的愛好和想法，世界原本就是多種多樣的，人類如此，動物如此，植物也是這樣。如果小孩兒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這個世界還有什么意思呢？這是《烏龜一家去看海》表達的主題，也是它備受大人和小孩兒喜歡的根本原因。

關心世界的不一樣，然后成為溫暖有愛和有力量的人

2018年，張寧的第二本繪本《一只特立獨行的豬》出版，它是《烏龜一家去看海》的延續。書中的小豬小學了很多看似沒用的東西，但最后正是這些沒用的技能幫它成功逃生。“每個小孩兒見到的大海都不一樣，烏龜家看到的也不是大海的全部，這說明我們對任何事物的看法都會比較狹隘。所以不要太自以為是，不要總自作主張，世界很遼闊，我們要勇于做一只特立獨行的豬，走出去，發現更多的不一樣后，我們才能更善良篤定，也能更好地愛這個世界。”

張寧有一位農民工朋友，他的妻子常年生病，全家就靠他一個人掙錢。前不久，這位朋友在朋友圈抱怨妻子把手機弄丟了，他很郁悶，因為這個月掙的錢既要給妻子買藥，還要給她買部二手手機。張寧剛好有幾部舊手機，所以決定送一部iPhone4給這位朋友。兒子知道后說iPhone4功能不齊全，不如把他的iPhone6送給叔叔。張寧馬上把決定告訴了對方，對方卻覺得iPhone6手機太貴重了。好不容易說服他接受了，過了幾天，對方又說老婆的手機找到了。

張寧猜得出來他在撒謊，但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小說：“您為什么不說送給他的是iPhone4，然后把iPhone6寄過去？您還可以讓他告訴愛人，這是他自己買的二手手機。”兒子為什么會有這么多想法？張寧終于明白，她在《烏龜一家去看海》里講述的道理：這個世界和我們想象的不一樣，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所以我們要多觀察，多思考，不要自以為是，這個道理，10歲的兒子早已心領神會。張寧很欣慰，因為這遠比孩子興趣廣泛、考試拿高分要重要得多。

小溫暖有愛，比同齡小孩兒更成熟獨立，但他不愛干凈，成績也不好。其他父母有這樣的孩子可能會焦心，因為他們的關注點不一樣。張寧卻引以為豪，因為她習慣把目光放在孩子的優點上，從不對那些并不重要的事兒耿耿于懷。因為這個世界上每個孩子都不一樣，有的孩子很愛干凈，有的就愿意當小臟猴。

當然，每個孩子都與眾不同，讓他們堅持自己的不同而且樂在其中，則需要大人的引導。張寧說，如果大人愿意帶孩子去認識大千世界，引導他去了解世界的不一樣，并允許他堅持自己的喜歡，那么每個孩子一定會成為最好的大人，即便他懶散、自理能力一般、成績不優秀。

小喜歡化石，每年暑假，張寧都陪他去偏遠的農村，灰頭土臉地蹲在地上挖好幾天化石;他喜歡足球，所以足球班是張寧給兒子報的唯一興趣班;其他小孩兒玩兒玩具車頂多到五六歲，但直到現在，小依然喜歡車，張寧也從不阻止，由著他的喜歡。

也許在很多人眼中，喜歡烏龜、挖化石、踢足球的愛好都沒有什么用處，張寧卻不這樣認為，就像她小時候畫畫、玩兒積木和縫衣服的愛好，后來成全她成為繪本作家一樣，她深信，喜歡踢足球會讓兒子身體健康，愛車能培養他的空間想象力，而喜歡看海、挖化石，則會讓他看到更廣闊無垠的世界。

如果說《烏龜一家去看海》是讓孩子去發現這個世界的不一樣，那么《一只特立獨行的豬》則是引導孩子去了解關心世界的不一樣之后，變得更加和善、樂觀、溫暖、有愛和有力量。當然在很多人眼中，張寧繪本里的“烏龜”和“豬”都太小眾和與眾不同，但那些真正由衷地快樂、幸福和有力量的人，從來就是與眾不同和特立獨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