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解析與賽普蒂莫斯的瘋癲解讀

吳佳樂

【摘 要】《達洛維太太》的作者伍爾夫，作為意識流小說的代表作家之一，本人長期受精神疾病折磨，對她來說心理學是毫不陌生的。因此本文將從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理論來分析伍爾夫對賽普蒂莫斯瘋癲的表象和內涵的刻畫，試圖挖掘人物真正的精神內涵。跨越心理學和文學的研究方式，不僅豐富了文學的研究途徑，也擴大了心理學的研究外延。

【關鍵詞】弗吉尼亞·伍爾夫;《達洛維太太》;《夢的解析》;精神分析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07-0199-02

長篇小說《達洛維太太》是英國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的成名作，也是西方意識流小說的代表之一。許多學者從意識流創作手法、女性主義、人稱視覺轉換、創傷敘事等角度研究了伍爾夫在這部作品中的理論觀點及創作手法。賽普蒂莫斯作為克拉麗莎的另一人格更是引起了學者的廣泛關注。如，楊柳在《以異化與解放——用異化理論解讀賽普蒂莫斯的生命軌跡》（2010）中，提出賽普蒂莫斯的生命軌跡是現代工業社會剝奪人類作為存在主體的完整性、創造性、批判性行為的揭露，翟玉佼在《弗洛伊德理論視域下的伍爾夫創作研究》（2016）中結合精神分析學分析了伍爾夫的創作意圖和心理。魏來貴，王菊麗在突破他者重圍——論《達洛維夫人》中的女性自我構建（2017）中，從女性主義出發，闡述了女主人公克拉麗莎被社會邊緣化的現狀，去邊緣化斗爭最終失敗的結局也批判了當時父系社會的根深蒂固。

伍爾夫本人長期受精神疾病折磨，心理學對她來說是毫不陌生的。因此，本論文將以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為理論基點，分析伍爾夫對賽普蒂莫斯瘋癲的刻畫，探討賽普蒂莫斯瘋癲的表現和精神內涵，從心理學角度解析賽普蒂莫斯瘋癲的真相，并探究賽普蒂莫斯真正的精神內涵。

一、夢的顯意與賽普蒂莫斯的瘋癲

夢境有顯意與隱意兩個層次，這是弗洛伊德提出的關于夢的研究的兩個基本概念。夢的顯意是我們基于光怪陸離的夢境圖像的理解，一種表象的理解。而夢的隱意則是表象背后的夢的本質，即人潛意識的真實愿望。正如冰山理論，夢的顯意是暴露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它只傳遞了百分之一的有效信息。而夢的隱意則掩藏在深不見底的海面之下，只有潛入水底仔細探測才能了解到最真實的潛意識欲望。賽普蒂莫斯的瘋癲也是如此，看似荒謬絕倫的瘋言瘋語，時空錯亂的幻境都只是表層的內容，打破了所有鋪平直敘的思維方式，我們并沒有認識到賽普蒂莫斯幻象的隱意。“夢的影像就像一張簡短而不含情感的密碼電報，盡管它記載了豐富的信息，但卻必須借助于一定的編碼規則和采用專業的解碼方式，才能進行解釋和得到理解”（劉泉，鳳媛，2007：125）。所以我們可以通過捕捉賽普蒂莫斯幻想的所有細枝末節，通過夢的解析提供的“解碼規則”來解讀賽普蒂莫斯瘋癲幻象的背后意義。

夢與人正常的理智的思維活動相比，可能是一個無目的地，不受思維支配的過程。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提出，從深處的潛意識到夢的表象不是一場目標語對原語的翻譯，而是一個對潛意識改裝和變形的過程，這個過程中我們的心理運作機制大致可以分為凝縮、移置、表現、潤飾這四步。濃縮即是拆掉潛意識的繁復包裝，雜糅和調整我們種種的內心潛意識，將它們合成一個新的不真實存在過的整體。（弗洛伊德，2016：261-263）在賽普蒂莫斯的幻境里，“埃文斯”就是死亡的化身，他擁有現實中埃文斯的外貌特征，也融合了賽普蒂莫斯對戰爭的破壞性的記憶和多年來的憂傷和恐懼，是死去的埃文斯和他自身情緒的融合，這種提取和雜糅多人的特點和情緒形成的幻境人物正是凝縮。移置，為了通過前意識的審查作用，在偶然機會、自身習慣的條件下將無直接關聯的事物和自身潛意識進行代替，因此顯意意象與隱意往往相差甚遠，卻保持一種疏遠微弱的聯系。（弗洛伊德，2016：286-287）這和賽普蒂莫斯幻境的形成大同小異。

賽普蒂莫斯幻境中的與他身體連接的樹葉，敘述這世間如何沒有死亡的麻雀等等看似毫無邏輯，互不關聯，但都是他內心潛意識的隱喻。表現，夢的顯意往往只保存了隱意材料的核心內容，表現的工作內容就是按照某種邏輯將這些核心內容串聯成連續的圖像來呈現夢。（弗洛伊德，2016：289-291）賽普蒂莫斯把內心的懷疑和恐懼物化成幻境中嘲笑謾罵他的一張張臉和對他指指點點的手指頭，這也和表現的方式如出一轍。潤飾，即是插入和增加催化劑，將看似毫不相關的夢境碎片糅合粘連成一個整體。（弗洛伊德，2016：447-448）這和賽普蒂莫斯的全憑自身意識自由流動、時空隨主觀意志修改、跨越，片段任意連接的意識流幻境也是異曲同工。

夢的顯意是簡單而扭曲的，但夢卻是不斷包裝潛意識使其通過前意識的檢查而順利進入意識的一個高度復雜且理智的過程。（翟玉佼，2016：23）得了癔癥的賽普蒂莫斯言語看似失常無邏輯，實則他才是真正看到了世界的大美和人類社會殘忍壓迫的本質。正如只有完整捕捉并理解了夢的顯意，才有可能到達夢的中心內涵。賽普蒂莫斯的瘋癲作為一種抒發內心壓抑情感的手段，正是觀察他潛意識世界的最佳顯微鏡。要想窺探它真正的內涵，也要從幻境的各種意象和手法著手。

二、夢的隱意與賽普蒂莫斯的瘋癲

夢的隱意是夢的顯意的內核，是我們的潛意識，是真正意義上的精神內涵。“我們的夢并不是荒謬且毫無意義的空穴來風，也不單單只是頭腦中部分昏睡部分清醒的簡單意義上的產物，而是高度錯綜復雜的理智活動的產物”（翟玉佼，2016：33-34）由于前意識的監督作用，潛意識想要進入腦海形成夢，需要凝縮，潤色等環節，潛意識的加工重塑過程是情感需求的一種投射，像光照進水里，水會彎曲光。我們從賽普蒂莫斯的幻境的一角窺探到他的感性與迷茫，創傷與掙扎也正是被“水”折射后的光。

賽普蒂莫斯幻象的表象內容，一直沉迷在高山、河流和死者的聲音中，這些潛意識的鏡像反應抽象且毫無邏輯，但在它們怪誕的外表下，是賽普蒂莫斯對于人生的意義和生與死的思考。弗洛伊德在《悲悼與抑郁癥》中提出創傷是對失去的、不在身邊的愛的客體，所懷有的痛苦的渴望。（陶家俊，2011：19）那么賽普蒂莫斯失去的是什么呢？他經歷了人類種族之間的暴力屠殺，看到了人性中善意仁慈的泯滅。戰爭在現世終有結束的一天，賽普蒂莫斯的心中卻不會矗立起一座凱旋門。終，他不再相信人性本善，他能“看出狗類將變成人類”（弗吉尼亞·伍爾夫，2013：85），失去了活著的樂趣，一切都很無聊，感覺不到周邊的任何東西，慢慢將自己束縛在內心世界的圍城中。

德米斯特認為“戰后身份危機”是賽普蒂莫斯“的幻想和混亂”的根源。（高奕歡，2016：4）。他對于埃文斯和戰場的記憶特別容易被喚醒，并時刻沉湎在這些幻境中，背后的真相是戰場打破了他長久以來的信仰，思想之樹失去了穩定的根基，使他沉溺于自我身份危機的恐懼中，把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上面，日思夜想地沉浸其中。并不是因為想尋死，而是想求生。在賽普蒂莫斯的幻境中如，有著大量與死亡格格不入的意象，“樹葉充滿活力，樹木充滿活力。”（弗吉尼亞·伍爾夫，2013：28）“首先，樹木都是活的;其次，不存在罪惡;再其次，愛，普天之下的愛”（弗吉尼亞·伍爾夫，2013：85）。賽普蒂莫斯在生與死之中掙扎，白天溺斃在死亡的海洋之中，晚上又被浪潮帶回生的彼岸。在夢的顯意里，他從生看到死，又從死提到生，像眨眼一樣，頻繁的像是人類的本能。

人類，骨子里是社會性動物，不管受到多大打擊和傷害，都會反復向外界求救直到確認毫無回應，才會真的走向絕望。賽普蒂莫斯不是沒有嘗試過自救。戰后，他將意大利姑娘利西婭帶回倫敦，利西婭卻并不能理解他的創傷，他也無法將失序的恐懼感全然表達給利西婭。霍姆斯醫生和威廉·布拉德肖爵士沒有試圖通過它無稽的幻境表象去挖掘他壓抑的孤獨的精神內涵。他們只是勸他把注意力放在自身以外的地方，多參加俱樂部活動又或是多吃多睡好好休息勸說賽普蒂莫斯滿足于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即可。后來的他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死”著的，渾渾噩噩，冷眼觀世。但卻在他只有自己洞悉到“夢”的隱意中，在自殺的時刻“活”了過來。蜉蝣一樣的人生，大部分時間在蛹中死寂，僅在蛻變時短暫地活了一下。

三、結語

本文運用弗洛伊德的夢的顯意與隱意理論試圖來理解賽普蒂莫斯的瘋癲，抽絲剝繭地發現了他瘋癲這一謎面背后的謎底。眾多與生機和死亡有關的意象隨意識同時出現，賽普蒂莫斯的瘋癲源于他的痛苦。賽普蒂莫斯的痛苦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也不僅僅是伍爾夫的，而是所有經歷戰爭時代的人民的痛苦的凝縮。就像一只被松脂滴凝的小蟲，在時間的壓力和石化下形成透亮的琥珀，其表面和內部還保留著當時社會運作和人們痛苦掙扎時所產生的紋路。

參考文獻：

[1]弗吉尼亞·伍爾夫.達洛維太太[M].谷啟楠，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

[2]高奕歡.從弗洛伊德的創傷研究讀《達洛維太太》[C].廈門大學外文學院第九屆研究生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16：4-5.

[3]劉泉，鳳媛.夜深人不靜——走進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M].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125.

[4]陶家俊.創傷[J].外國文學，2011：117-125.

[5]魏來貴，王菊麗.突破他者重圍——論《達洛維夫人》中的女性自我構建[J].魯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2）：57—61.

[6]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夢的解析[M].方厚升，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6.

[7]楊柳.異化與解放——用異化理論解讀賽普蒂莫斯的生命軌跡[J].安徽文學（下半月），2010：50-52.

[8]翟玉佼.弗洛伊德理論視域下的伍爾夫創作研究[D].牡丹江師范大學，2016：22-28，33-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