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業能力、風險偏好對農地配置意愿的影響

王常偉，顧海英

(1.上海財經大學 財經研究所,上海 200433； 2.上海交通大學 安泰經濟與管理學院，上海 200030)

一、農地配置研究現狀

土地是農業生產最重要的資源，也是農民生存與發展的重要保障，土地制度則被視為農村的基礎性制度。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農村土地制度的變革在一定程度上為農業生產注入了動力，支撐了我國經濟與社會的發展，但制度改革的滯后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土地資源的錯配，對農業生產效率的提升與農民土地權益的實現形成了掣肘[1]。因此，在保障糧食安全與農村穩定的宏觀目標約束下，優化土地配置、實現農地與經營者的有效匹配便成為當前我國農地制度改革的主軸。促進農地的優化配置，不僅關系到誰來種地，還涉及到如何種地，不僅是保障農民土地權益的需要[2]，而且還有利于農業生產率的提高[3]。值得肯定的是，經過四十年的農地制度調整與改革，我國農地配置的制度約束逐步放松：在承包權明確為用益物權的條件下承包權的穩定性獲得法律保障；在三權分置制度設計下農民對農地的配置選擇也更為多樣[4]，除農地經營權出租外，經營權折資入股也已成為農民土地配置的可行選擇，農地的托管代耕也成為農地經營的新模式。此外，農地承包權的自愿有償退出也已納入了政策的考量之中。在土地配置有了多種選擇的條件下，尊重農民的選擇意愿應成為改革政策進一步完善的立足點。農民的選擇意愿是否可以滿足不僅是評判土地配置效率的重要依據，也是進一步完善相應土地配置制度以及政策的重要參照。然而，我國農民對現有土地配置方式的選擇意向如何？什么因素影響了農民的土地配置選擇？對這一問題的回應，將為進一步滿足我國農民的土地權益訴求，完善農地配置制度提供相應的研究支撐。

基于農地配置的重要性，這一領域的研究獲得了廣泛的關注，其中，研究農民土地配置意愿及影響因素的文獻也非常豐富[5]。土地出租是最容易操作的經營權流轉模式，學者們從理論機制[6]、影響因素以及經濟效應[3]等方面對農地經營權出租流轉做了深入的研究，如彭長生等[7]利用農業部農村固定觀察點2004—2014年全國村莊面板數據分析表明，勞動力流動、經濟發展程度和道路交通條件改善均對農地流轉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冀縣卿等[8]基于江蘇、廣西、湖北、黑龍江4省農戶調查數據分析表明，2006—2013年間農戶農地流轉參與率日趨上升，農戶家庭勞動力特征土地確權、村莊環境等均對農地流轉存在顯著影響。胡新燕等[9]基于對廣東和江西農戶調查數據的分析表明，勞動力轉移比例增加1%,農地轉出增加僅為0.264%,說明在經濟意義上勞動力轉移對農地流轉影響程度相對較弱。農地入股也是農地經營權再配置方式之一，但目前國內關于經營權入股的研究大多是針對入股合作社進行的分析[10]，如林樂芬等[11]通過對江蘇省入股合作社農戶的調查表明，農戶的個體特征、家庭特征、入社后的體驗效果以及地區因素都會影響農戶的入股決策行為。高建中等[12]通過對陜西農戶的調研分析表明，對合作社的了解程度、勞動天數以及土地規模等因素對農民入股意愿影響顯著。我國目前存在的農民以土地入股合作社的實踐大部分帶有合作經營的性質，而以土地入股產業經營由于近年政策才出臺，因此相應的研究并不多，已有的研究多從法律層面對以土地經營權入股產業經營的法律制度困境[13]或法律制度建構[14]予以分析。除經營權出租和入股等通過經營權流轉實現農地的再配置外，隨著社會分工以及農業資源配置市場的發展，對部分或全部農業作業活動環節進行外包，即代耕或托管也成為農地配置與經營的新模式[15]。近年來,崇州出現的農業共營制就屬于代耕的具體作業模式之一，羅必良[16]對崇州農業共營制進行了深入的分析，認為該模式讓農民走出小農經濟并參與到社會化分工，且仍然作為農業經營決策的真正主體。代耕或托管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農業勞動力，促進了農業經營的專業化。李靜等[17]通過對河南、安徽和山東267個村莊的調查研究發現，土地托管經營模式可以促進農業投資效率的提高。除對單一土地配置模式的研究外，也有部分學者考察了農民對不同土地配置方式的選擇意愿，如李丹等[18]基于對江西的調查對比考察了農戶土地出租和托管的意愿，在具有農地流轉意向的農戶中，66.44%的農戶傾向于選擇固定收益的土地出租模式,33.56%的農戶傾向于選擇土地托管模式。但總體來看，面對當前已存在的多樣化的土地配置模式，對比考察農戶對不同土地配置模式選擇意愿并深入分析影響農戶選擇因素的研究并不多。

總之，關于農地配置的研究一直是農業經濟領域研究的熱點之一，但國內已有的研究多傾向對特定農地配置方式進行分析，而對多種不同農地配置模式進行對比分析并考察相應影響因素的研究還不多，特別是針對經營權入股、代耕等新的土地配置模式選擇進行深入對比實證分析的研究還比較少。基于此，本研究將通過對我國農民的調查，以土地自營為參照，實證考察我國農民對農地出租、代耕、入股等農地配置模式的意愿，并檢驗相關因素特別是外部就業能力、風險偏好對農民農地配置意愿的影響。

二、農地配置政策演進及農民決策機制

(一)農地再配置政策的演進

改革開放以來，為了適應生產力的發展與社會的變革，我國農地制度也不斷進行調整，農民土地配置的選擇也逐步多樣。我國農村土地屬集體所有，初始的承包權配置主要采取集體內部以戶為單位按成員平均分配的方式。此外，為了地權的穩定性，我國承包權的分配經歷了由承包期內“大穩定、小調整”向承包期內“生不增、死不減”的轉變。固定初始農地承包權配置的條件下，農民農地的再配置主要表現為對經營權的流轉與操作。我國2018年修訂的《土地承包法》在其第五節關于土地經營權規定的條文中明確提了出租、入股以及代耕等土地配置模式(1)《土地承包法》第五節第三十六條規定“承包方可以自主決定依法采取出租(轉包)、入股或者其他方式向他人流轉土地經營權”，第五節第四十條規定“承包方將土地交由他人代耕不超過一年的，可以不簽訂書面合同”。，因此，本文將主要對出租、入股以及代耕三種農地配置模式進行分析。盡管出租、入股以及代耕等土地配置模式已成為我國農民的可行選擇，但每種土地配置模式制度約束的破除都經歷了一定的發展過程。

改革開放之初，我國對土地的流轉還存在一定的限制，如1982年中央《全國農村工作會議紀要》中明確指出：社員承包的土地，不準買賣，不準出租，不準轉讓，不準荒廢，否則集體有權收回。1982年的《憲法》規定：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侵占、買賣、出租或以其他形式非法轉讓土地。但到了1984年，國家開始允許農地經營權的流轉，1984年中央一號文件明確提出鼓勵土地逐步向種田能手集中。但由于土地經營出租受到勞動力流動大環境的影響，在我國農村勞動力大規模進城之前，土地出租的占比并不高。相關研究表明，1990年全國轉包、轉讓土地的農戶數僅占農戶總數0.9%，轉包、轉讓的耕地面積占全國耕地總面積的比重只有0.44%[19]，1998年流轉的耕地占總耕地的面積也僅有3%～4%[20]。但進入20世紀之后，特別是近十年來，隨著農村勞動力的大規模城鎮就業，我國耕地的出租比例快速上升，農業部數據表明目前我國土地流轉面積已超過了承包地總面積的35%，東部沿海省份甚至達到50%以上，其中絕大部分的流轉形式為經營權出租。由于土地經營權的出租操作相對容易，相關政策條件也已成熟，因此已成為目前我國農戶最主要的農地再配置模式。

以土地經營權入股也是當前農地再配置的模式之一。土地入股的概念早在20世紀90年代的廣東、江蘇等地便已出現，但由于當時缺乏相應的法律規范，農民在土地入股過程中的權屬并沒有獲得制度性保障，并且這一時期的土地入股過程中往往在一定程度上存在集體經濟組織層面的行政推動，農戶作為權利主體的主導性沒有充分體現。此外，大部分以土地以股的實踐表現為以土地入股合作社，很大程度上屬于農業的合作經營性質。2013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允許農民以土地承包經營權入股發展農業產業化經營，中央開始通過制度的調整為以土地經營權入股產業經營提供政策條件。2015年、2016年中央一號文件進一步指出要引導農戶自愿以土地經營權等入股龍頭企業和農民合作社。2019年在總結試點的基礎上，農業農村部、國家發展改革委、財政部等部門聯合出臺了《關于開展土地經營權入股發展農業產業化經營試點的指導意見》，從國家層面對以土地入股產業經營的具體實施予以規范，以土地入股這一土地配置模式獲得了制度保障。以土地經營權入股是促進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實現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的重要途徑，也為農民分享農業產業發展紅利提供了條件。

除經營權的出租和入股外，近年來農地經營過程中還出現了土地代耕代種、土地托管等新型土地經營與配置模式。通過代耕或托管，農民外包了部分或全部的農業作業活動，從而使部分農民從農業的具體作業中解放出來，符合社會分工原則并提高了農業經營的專業化程度。盡管代耕也許只是有限轉移經營權，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土地與勞動力以新的組合方式進行匹配，也是人地關系配置的一種創新。近年來，在四川崇州出現的農業共營制、山東等地出現的農地托管模式，都在一定程度上為農民的土地配置模式提供了多樣化的選擇。2017年，中央也以一號文件的形式對這一模式予以了肯定，指出：通過經營權流轉、股份合作、代耕代種、土地托管等多種方式，加快發展土地流轉型、服務帶動型等多種形式規模經營。在政府的支持下，隨著政策的完善以及供需市場的發展，代耕也將成為我國農戶農地配置的重要模式之一。

(二)農地配置模式對農民決策機制的影響

盡管目前經營權出租仍是我國農民土地配置的主導模式，但隨著其他配置模式政策條件的具備及外部環境逐步成熟，農民土地配置的選擇將越來越呈現出多元化。本研究主要關注經營權出租、經營權入股產業經營以及代耕三種土地配置模式，作為對比，農地自營也將納入予以分析，并且從廣義上來講，農地自營也屬于農地配置模式的一種。從理論上來看，各種配置模式在經營控制權、經營收益分配權、勞動力釋放、風險性、交易條件等方面都存在一定差異，從而或將影響農民的土地配置選擇。從經營控制權來看，土地自營的經營控制權最強，而出租的經營控制權最弱，對于入股來說，盡管理論上作為股東的農民有一定的話語權，但由于農戶個體所占份額通常非常小，因此農民幾乎也沒有實質的經營控制權。由于代耕一般并沒有完全轉移經營權，因此農民對于重要的經營事項仍有干預甚至決策權，經營控制權的強度介于自營和出租、入股之間。從經營收益分配權來看，土地自營模式中農民將自負盈虧，因此經營收益分配權最強。由于我國當前經營權出租主要采用固定租模式，因此農民出租的租金基本與經營收益無關，農民一般不具有剩余分配權。以經營權入股產業經營一般會根據農民所占股份擁有經營剩余的分配權，選擇土地代耕的農民也會根據經營狀況獲得相應的收益，兩種模式中農民都具有一定的剩余分配權。而從勞動力釋放方面來看，除自營外，出租、入股與代耕都可以解放農民的勞動力，有利于農民的非農就業。而從風險性來看，若出租采用固定租金模式，無論經營狀況如何農民都將獲得固定租金，因此風險最低。自營和代耕的收益盡管隨著經營情況而波動，但一般來說，從事傳統農業經營的收入相對可控，因此風險居中。入股產業經營則一般從事農業產業化項目，運營過程中受到市場的影響較大，因此總體風險最大。而從不同農地配置模式實現的條件與難度來看，對于自營來說，農民作為承包經營權的自然權利人，因此不存在條件約束。在我國農戶土地經營面積有限且農民聚居的條件下，經營權的出租較容易達成。由于代耕這一經營模式相對較新，需要有農業經營者愿意承接相應的業務，在當前我國代耕市場尚未成熟的情況下，供需的匹配存在一定的難度。對于經營權入股產業經營來說，即使相應政策障礙已消除，農民以土地入股產業經營也需要有相應的產業經營法人主體，因此該配置模式對外部條件的依賴度較大。總體來看，不同的土地配置經營模式，有著不同的特點與優勢(見表1)，而這些特點與優勢理論上又將對農民土地配置的選擇造成影響。

表1 不同配置模式比較

基于理性人的假設，農民對不同農地配置模式的選擇在于追求利潤或效用最大化。不同的農地配置模式對于不同條件的農民來說收益將有所不同，農民將基于自身的判斷在外部環境允許的條件下做出最優的選擇。在此忽略不同土地配置模式外部環境的約束，假設農民對各類土地配置模式的選擇均無交易成本，分析農民對不同土地配置模式的選擇機理。假設農民自營的產出為F(x)，其中x為投入要素，令產品價格為1，則四種模式下的農民收入可以表示為：

Y1=F(x)

(1)

Y2=R+w(ei)

(2)

Y3=(1+α)F(x)-αC+w(ei)

(3)

Y4=[F(x)]β-γF(x)+w(ei)

(4)

(1)式為農民農地自營收入；(2)式為土地出租收入，其中R為固定租金，w(ei)為農民勞動力獲得解放后的非農就業收入,其將受到農民自身非農就業能力ei的影響；(3)式為農民選擇代耕的收入，其中α>0，潛在的假設為由于代耕者更為專業因此其產出要大于農民自身經營時的產出，但代耕者一般會根據產出績效獲得一定的報酬，即αC；Y4為當農民以土地經營權入股時農民獲得的收入，β>1，潛在的假設為以土地經營權入股的收入波動要大于農民自營，但將會有部分產出作為產業經營支出成本γF(X)。假設農民的風險中性，則農民的決策在于最大化max[Y1,Y2,Y3,Y4]。

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不同的土地配置模式存在不同的特點，在不考慮外部選擇約束的條件下，農民土地配置的收益或效用將受到土地配置特點以及農民自身情況的影響，如農民的外部就業能力、風險偏好等。此外，基于不同土地配置模式特點差異與農戶決策機制還可以看出，土地配置模式并沒有優劣之分，每種模式都存在適宜的農戶群指向，土地配置模式選擇的多樣化不僅有利于土地的流轉與適度規模經營，而且還可以通過土地配置模式特點與農戶自身條件更好地匹配而提高農民的效用。

三、農民農地配置意愿的初步統計

(一)數據來源與變量

本文數據來自課題組于2017年3到5月對江蘇地區農戶的調查。在排除掉部分關鍵變量缺失樣本后本文最終可利用樣本為642份。其中來自蘇南地區(南京、鎮江、無錫、常州、蘇州)的樣本為99份，占總樣本量的15.42%，來自蘇中地區(南通、泰州、揚州)的樣本為135份，占總樣本量的21.03%,其余為來自蘇北地區(連云港、徐州、宿遷、淮安、鹽城)的樣本408份，占63.55%。從樣本的特征來看，樣本中平均年齡為47.54歲，其中大于45歲的樣本占了55.76%，可見中老年農民占了較大的比例；樣本中男性占了52.02%，男性稍多于女性；樣本家庭人口規模為4.69人；從收入狀況來看，16.20%的樣本家庭年收入在2萬元以下，36.60%的在2～4萬元，30.53%的在4～8萬元，16.67%的在8萬元以上，可見我國農民收入水平并不高；而樣本農戶擁有的承包地面積平均為4.82畝(2)為了消除極端值的影響，對8個大于15畝的樣本按15畝納入分析。，大部分農戶擁有的承包地并不多。

前文理論分析表明，外部就業能力與風險態度在一定程度上將會影響農民農地配置決策。為了解農民的非農就業能力，研究對農民的收入主要來源進行了調查，一般來說，收入主要來自非農領域的農民，其外部就業能力相對更強。調查結果顯示，74.14%的農民主要收入來源已不再是農業。然而，由于收入來源與農地配置模式存在著互為因果的關系，將該變量直接納入回歸會存在內生性問題。為了克服這一問題，以農民的受教育水平作為農民外部就業能力的代理的變量。已有研究表明，受教育水平不但增加了農民的非農就業機會而且對非農收入水平有著重要的影響[21]。調查結果顯示，樣本平均受教育水平為8.05年，其中受教育水平在9年或以下的樣本占76.64%。為了檢驗受教育水平作為非農就業能力代理變量的合理性，以主要收入來源作為被解釋變量，以受教育水平作為解釋變量進行回歸，結果表明受教育水平在1%的水平上顯著，受教育水平越高的農民主要收入來源為非農領域的概率也越高，說明以受教育水平作為農民外部就業能力代理變量的合理性。除外部就業能力外，理論分析表明農民的風險偏好也是影響農民土地配置決策的重要變量。在此以農民對入股分配的選擇來考察農民對風險的偏好。調查中提出了假設性問題“如果以土地入股，您更愿意選擇怎樣的收益分配方式”，選項有“完全按經營收益拿分紅”、“不管賺錢狀況，我要固定土地租金收入”以及“一定的固定收益(比僅要固定收入時少)+分紅(分紅部分比僅選擇分紅時少)”，一般來說，選擇按經營收益拿分紅的農戶具有更大的風險偏好，而選擇固定租金的農民更傾向風險規避。調查結果表明，21.81%的農民選擇了完全按經營收益拿分紅，41.28%的農民選擇了要固定收入，36.92%的農民選擇了固定收入加部分分紅，可以看出，選擇完全按經營狀況獲取收益的農民僅占一部分，大部分農民在一定程度上存在風險規避心理。

除以上變量外，研究過程中還考慮了其他可能影響農民土地配置決策的變量。具體來說，通過調查農民對“三權分置”及經營權質押的了解情況考察農民對當前土地政策的認知，以農民對新品種的種植意愿衡量農民對農業經營的創新嘗試情況，以對農業政策的滿意度考察農民對農業政策的感知情況，此外，還通過調查農民的城鎮住房擁有狀況考察農民城鎮轉移條件。調查結果顯示，了解“三權分置”的農民占樣本總量的12.31%，認為可以以經營權進行抵押貸款的農民占24.14%，可見大部分農民對農地改革政策以及農地權益的了解還有待進一步提升；從新品種種植意愿選擇來看，對于問題“如果有一種新品種(如水稻)口感更好，但產量比原來的低20%，您是否會大面積種植”，選擇會種植的農民占28.66%；而從對農業政策的滿意度來看，在以1到5分滿意度依次遞增的評分中，農民平均給分為3.43分，其中15.26%的農民給出了1～2分，給出4～5分的農民占樣本總量的44.70%，可以看出農民對于我國農業政策還是比較滿意的；最后，已有21.34%的農民在城鎮購買商品房。樣本特征及相應變量的統計情況見表2。

表2 樣本特征及變量統計情況

(二)農戶的農地配置意愿

本文主要采用兩種方式對農民土地配置選擇意愿進行了考察，一是單獨對農民以經營權入股和代耕配置選擇意愿進行調查，二是將四種土地配置模式放在一起進行調查。在單獨調查中，對于是否愿意用土地經營權折資入股合作社或農業公司，并根據合作社或農業公司經營狀況按股分紅，調查結果顯示：34.42%的樣本農民選擇了“愿意”，13.24%選擇了“不愿意”，52.34%的選擇了“看情況”。這一結果表明在不考慮其他條件下，部分農民意愿以土地入股產業經營。而在對農民代耕選擇意愿的調查中，對于問題“如果有經驗豐富的農民愿意幫忙管理土地，并根據收成狀況收取一定的管理費(即代耕)，您是否愿意把土地交由他們管理”，結果表明，41.74%的樣本選擇了“愿意”，28.19%選擇了“不愿意”，選擇“看情況”的樣本農民占到了30.06%。對比農民對入股和代耕的意愿可以看出，農戶對代耕的參與意愿更高，這或許由于入股相對風險較大且為農地經營權流轉模式，部分農民依然想保留土地經營的控制權。

由于現實中農民的土地配置選擇并非單一模式的取舍問題，因此，調查中考察了農民面臨多種土地配置模式時的選擇意愿。具體來說，對于問題“下列土地配置經營方式，您比較傾向選擇哪一種？”，選項有“出租”、“代耕”、“入股”和“都不愿意，自己耕種(自營)”四種。調查結果顯示，當面臨多種選擇時，42.68%的樣本農民選擇了“出租”，9.66%的農民選擇“代耕”，23.21%的農民選擇了“入股”，24.45%的農民選擇了“自己耕種(自營)”。從這一調查結果中可以看出，樣本農民面對多種土地配置模式選擇時，除自營外，大部分仍然選擇通過出租來再配置土地，其次是入股，選擇代耕的比例最小。與前文調查結果對比可以發現，盡管部分農民在單一土地配置模式調查中愿意選擇代耕，但當有其他土地配置模式可供選擇時，選擇代耕的比例并不高。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單一土地配置模式愿意與否的調查結果或與現實存在一定的偏差，因此，在下文的實證檢驗將主要對農民基于多種土地配置模式時的選擇進行分析。

四、農民農地配置意愿影響因素的實證檢驗

(一)方法模型

基于上文的分析，本研究將主要對農戶面臨多種土地配置選項時的選擇意愿進行分析，由于農民所面對農地配置選項為離散的多元選擇，且研究所涉及的影響農民農地配置選擇意愿的因素均為隨農民自身個體而改變的變量，而沒有隨方案而改變的變量，因此，具體實證分析中將主要采用多項Logit模型。假設農民i選擇了農地配置方案j，則農民獲得的隨機效用為：

(5)

其中，x為僅隨農民個體而改變的解釋變量，βj為解釋變量系數，x對農民選擇方案的效用取決于方案j。基于效用最大化的訴求，當且僅當方案j帶給農民i的效用高于其他方案時，農民才會選擇農地配置方案j。農民i選擇方案j的概率為：

(6)

由于多元選擇模型無法同時識別所有系數，因此，需要指定一個選擇作為基準參照。假設選擇j=1為參照方案，并假設εij為iid且服從I型極值分布，則當農戶選擇方案j>1時有：

(7)

在以上分布的假設下，基于多元Logit下的計量模型可以表示為：

(8)

由(8)式可以看出，估計系數并非被解釋變量對解釋變量影響的邊際效應，而是似然比，但系數符號可以反映出被解釋變量相對參照方案對農戶選擇意愿影響的方向。

(二)影響農民農地配置選擇因素的基礎回歸

基于(8)式計量模型，在此考察影響農民農地配置選擇的因素，以土地自營為參照組的多元logit回歸結果見表3中的(1)欄。回歸結果表明，就業能力變量顯著并且系數為正，即相對土地自營，外部就業能力越高的農民，選擇出租、代耕以及入股的意愿都比較高。這一結果表明，具有更好外部就業能力的農民，更傾向解放自身勞動力，從而在面臨農地配置選擇時更愿意選擇出租、代耕或是入股。從風險偏好的影響來看，相對自營，傾向于按企業經營業績分紅的農民選擇以土地入股的意愿更高，即風險接受程度高的農民更傾向選擇以土地入股產業經營。以上回歸結果與理論預期相符，外部就業能力以及風險態度對農民的土地配置選擇存在影響。而從其他控制變量來看：了解三權分置的農民以及認為可以以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的農民更傾向選擇土地出租、代耕以及入股，這也在一定程度表明了解土地政策、清楚土地經營權價值實現途徑的農民，更傾向流轉土地經營權；相對自營，承包地面積少的農民更傾向選擇代耕，或因為中國農民平均擁有耕地面積有限，擁有較少耕地的農民與其投入精力自營，不如選擇代耕外包農業經營活動，即其很難實現經濟學意義上的規模經濟，因而更傾向選擇代耕；愿意嘗試種植新品種的農戶一般對農業經營更為重視，因此，相對代耕更愿意選擇自營；相對出租，對支農政策滿意的農戶更傾向選擇自營。從個體特征的影響來看，相對自營，女性選擇代耕的意愿更高，年長者更傾向選擇出租和代耕，家庭人口少的更傾向選擇出租，家庭收入越高選擇出租或入股的意愿越強。

為進一步檢驗回歸結果的穩健性，在此加入地區控制變量(蘇南、蘇中、蘇北)后再次對農民土地配置選擇進行多元Logit回歸，回歸結果見表3中的(2)欄。從(2)欄回歸結果中可以看出，就業能力變量依然顯著，進一步檢驗了農民的外部就業能力對農民土地配置的顯著影響。并且，選擇按企業經營業績進行入股分配的農民更傾向以土地經營權入股，表明農民的風險態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其土地配置，風險承受能力強的農民選擇風險型土地配置模式的概率更高，回歸結果符合理論預期。而從其他變量的回歸結果來看，也基本與(1)欄回歸結果相一致。

表3 農民農地配置選擇

注：***、**、以及*分別代表回歸結果在1%、5%以及10%的水平上顯著，括號內數值為回歸標準誤。

(三)基于勞動力釋放、風險偏好以及經營權控制視角的再檢驗

為進一步深入考察相關因素對農民土地配置選擇意愿的影響，在此以不同標準對農民土地配置選擇進行分類后再一次進行回歸分析。首先，農業勞動力釋放視角。從上文理論分析中可知，出租、代耕以及入股三類土地配置模式均可在一定程度上解放農民勞動力，為農民從事非農就業提供相應的條件。因此，在此將該三類農地配置歸為一類，考察農民在土地配置中影響其選擇釋放農業勞動力土地配置方式的因素。在具體回歸中，當農民選擇出租、代耕以及入股時，令被解釋變量為1，而當農民選擇自營時，令被解釋變量為0，Logit模型下的回歸結果見表4中的(1)欄。回歸結果表明，就業能力變量在1%的水平上顯著且系數為正，即外部就業能力強的農民更傾向選擇釋放農業勞動力的土地配置模式，這一結果與理論預期相一致。而從其他變量的情況來看，對土地政策有更多認知、了解土地經營權潛在價值以及收入高的農民更傾向選擇釋放農業勞動力的土地配置模式。

其次，風險偏好視角。目前來看，在不同土地配置方式中，由于產業經營的風險遠大于傳統的農業經營，加之土地入股作為一種較新的土地經營模式，農民對其認知還不充分，因此以經營權入股對于農民來說風險相對較高。為了考察相關因素對農民選擇風險型土地配置模式意愿的影響，在此當農民選擇以土地經營權入股時，令被解釋變量為1，否則為0。Logit模型下的回歸結果見表4中的(2)欄。回歸結果表明，作為衡量農民風險偏好的入股收入分配變量顯著且系數為正，即選擇風險收益分配的農民更傾向選擇以土地經營權入股產業經營，表明具有風險偏好的農民選擇風險型農地配置模式的意愿更強。而從其他變量來看，外部就業能力強的農民、男性農民、年輕的農民，更傾向選擇以經營權入股產業經營。此外，在城鎮沒有住房的農民也更傾向選擇以土地經營權入股產業經營，可能的原因或因為當前在城鎮購買住房的農民普遍承擔著一定數量的貸款，風險承受能力較弱，因而更不愿選擇風險型的土地配置模式。

最后，經營權控制視角。承包地出租以及入股產業經營均屬土地經營權流轉的方式，農民通過經營權的讓渡而獲得相應的收益，代耕盡管也在一定程度上釋放了承包經營權農民的勞動力，但一般情況下農民依然具有一定的經營控制權。為了檢驗影響農民土地經營權控制的意愿，當農民選擇土地出租或是入股時，令被解釋變量為1，否則為0，在此轉換條件下利用Logit模型進行回歸，結果見表4中的(3)欄。結果表明，外部就業能力較弱的農戶更傾向持有土地經營權，了解三權分置的農戶更傾向流轉經營權。此外，家庭人口少以及收入高的農戶更傾向通過出租或者土地入股產業經營而流轉經營權。

以上分析表明，不同的土地配置方式存在不同的特點，農民的土地配置意愿受到了非農就業能力、風險偏好以及對農地政策的了解等因素的影響。為了進一步檢驗分析結果的穩健性，在此加入地區控制變量后再次進行表4中(1)、(2)、(3)欄的回歸，回歸的結果見表4中的(4)、(5)、(6)欄。對比兩次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各因素對農民土地配置的影響基本一致，在一定程度上檢驗了相關因素對農民土地配置意愿影響的穩健性。

表4 不同分類下農地配置影響因素分析

注：***、**、以及*分別代表回歸結果在1%、5%以及10%的水平上顯著，括號內數值為回歸標準誤。

五、農地承包權自愿有償退出試點展開

以上對農地配置的分析主要是在農地承包權下對農地經營權配置的分析，隨著我國農民市民化的推進，農地承包權的退出與再配置已納入我國農村土地改革的范疇。2015年出臺的《關于加快轉變農業發展方式的意見》明確提出要在農村改革試驗區穩妥開展農戶承包地有償退出試點。隨后我國多個農村改革試驗區開始推進農地承包權自愿有償退出的試點工作。為了解農民對于農地承包權再配置的態度，研究也對農民自愿有償退出農地承包權的意愿進行了調查，結果顯示，如果能獲得相應補償，愿意退出農地承包權的農民占樣本量的19.94%，不愿意愿退出農地承包權的農民占53.27%，其余的農民則選擇了“不確定”。這一調查結果表明，我國部分農民不僅存在農地經營權流轉再配置的意愿，而且也存在農地承包權退出再配置的意愿，約五分之一的樣本農民愿意在獲得一定補償的條件下退出農地承包權。基于這一調查結果，在推進我國農地制度改革的過程中除了要進一步促進農地經營權的再配置，也應重視農民對農地承包權再配置的訴求。

圖1 農地承包權配置與經營配置的交叉統計

為進一步考察農民對以上四種農地配置選擇與其土地承包權退出意愿間的關聯性，在此進行了交叉統計，統計結果見圖1。從中可以看出：首先，愿意退出農地承包權的農戶中選擇自營的比例為13.28%，而不愿意退出農地承包權和不確定的農戶選擇自營的比例分別為28.07%和25.58%，即愿意退出農地承包權的農戶選擇自營的比例更低。可能的原因或因為愿意退出農地承包權的農戶對農地的依賴更弱，因此，選擇自營的比例也比較低。其次，愿意退出承包權的農戶更傾向選擇出租，而不愿退出承包權的農戶選擇土地入股的比例要高于愿意退出承包權的農戶。出現這一結果的原因或因為入股一般需要長期的合同，而出租相對手續更為簡化且出租期限更為可控，不愿退出承包權的農戶更傾向長期持有土地，因此入股的意愿高于愿意退出承包權的農戶。

六、農地配置與經營模式的多樣化選擇

當前，隨著我國農地制度的改革，農民的土地配置與經營模式也有了多樣化的選擇，在交易條件允許下，農民將根據不同土地配置模式的特點及自身訴求做出選擇。優化農地配置、給予農民多樣化的農地配置模式選擇，不僅是實現農民土地權益的要求，也是促進我國農業經營適度規模化、提高農業經營效率的重要手段。本研究通過對江蘇農戶的調查，在對不同土地配置模式特點及農民決策機制分析的基礎上，考察了農民的土地配置意愿，并檢驗了外部就業能力、風險態度以及其他相關因素對農民土地配置意愿的影響。研究表明：首先，我國農民農地配置意愿存在多樣性，對于以土地經營權入股、代耕等新型的土地配置經營模式存在一定的訴求，但出租仍是大部分農民經營權流轉的主要選擇。在對入股及代耕意愿的單獨調查中，34.42%的樣本農民愿意以土地經營權入股產業經營，41.74%的樣本農民愿意選擇代耕，但當面臨多種土地配置模式選擇時，選擇出租、代耕、入股以及自營的比例分別為42.68%、9.66%、23.21%和24.45%。從影響農民土地配置意愿的因素來看，計量分析表明非農就業能力強的農民更傾向選擇出租以及入股，而農民對風險的偏好影響了其以經營權入股產業經營的意愿。通過對不同土地配置模式進行分類進一步回歸分析得出，外部就業能力強的農民更傾向選擇釋放農業勞動力的農地配置模式，具有風險偏好的農民選擇風險型農地配置模式的意愿更高，了解“三權分置”的農民更傾向流轉經營權，對農業政策的滿意度增加了農民持有經營權的意愿。除此之外，研究還進一步考察了農民土地承包權的退出意愿，結果表明，19.94%的樣本農民愿意有償退出農地承包權，愿意退出承包權的農戶中選擇自營的比例更低，并且相對土地入股更傾向選擇土地出租。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為了進一步優化農地配置，實現農民土地權屬價值，可以考慮以下相應舉措：首先，要在加強傳統農地經營權出租服務的同時，為多樣化的農地配置經營模式創造條件。研究表明，農民對于農地的配置意愿存在多樣化的需求，對于新興的以經營權入股以及土地代耕等也存在一定訴求。但新興的農地配置模式不僅需要相應的法律制度支撐，也需要相應的支持條件促進交易的達成，如以土地入股產業經營除了要為經營權折資入股出臺相應法規制度外，還需要培育相應的農業產業經營法人主體，土地代耕也需要相應的規范制度以及完善的代耕市場。因此，政府一方面要從制度上為農地的優化配置及價值實現開辟通道，另一方面，還要進一步出臺相應政策促農業產業的發展，促進農地經營權流轉以及代耕市場的完善。由于中國農地的集體所有以及承包權初始配置的細碎化，加之農業經營受到政策的影響較大，因此，單純依靠市場自發形成不同農地配置模式的交易條件難度較大，在此條件下就需要政府適當的支持，并且，為了保護農民的利益與落實農地農用等政策，也需要政府的介入與管控。其次，要促進農民能力提升，提供相應信息，降低農民土地配置中的風險。本文分析表明，農民農地配置的選擇受到農民非農就業能力、農民風險偏好、農民對農地政策的認知等因素的影響。因此，為了進一步消除約束農民農地配置選擇的相關障礙，除了要破除相應的制度約束外，還應進一步促進農民個體能力的發展，如通過培訓提高農民的非農就業技能，為農民提供更多的外部就業機會。此外，還應制訂相應政策，降低農民在土地配置中的風險并讓農民獲取更多政策信息。如在以土地入股產業經營時，建立相應的風險基金，或是采用保底收入等方式，在保障農民土地權益的同時，降低土地配置風險。再次，在促進農地經營權流轉再配置的同時，關注農地的有效經營。從廣義層面來看，農地的配置既包括經營權的流轉，也包括經營權的持有，研究表明，我國部分農民對農地還存在依賴，傾向持有農地承包經營權，并且，對農業支持政策的滿意情況影響了農民經營權的持有意愿。因此，在破除農地配置約束、改善農地配置效率的同時，也應進一步關注農地利用與農地經營效益，如加大對農業的支持力度，培育職業農民與職業農業經理人，促進專業經營等。最后，適時審慎推進農地承包權退出政策。農地承包權的退出也是農地配置的一種，研究表明，樣本中已有部分農民愿意有償退出農地承包權。農地承包權的再配置將是我國農地配置的長期圖景，推進農地承包權的退出與再配置，不僅是農民土地權益實現的重要通道，也對降低農地的流轉成本、促進農業的適度規模經營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在促進農地經營權優化配置的同時，應進一步探索并審慎推進農地承包權的再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