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考遐想

蘇銻平

臨近期末，各種考試接踵而至，有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碩士研究生入學考試、期末考試，紛繁復雜、不一而足。作為老師，監考成了他們逃不掉的“苦役”，就如近期微信朋友圈流傳的一篇文章《院長關于期末監考事項的靈魂囑托》所說，“監考是一項涉及靈魂的工作，時間漫長、任務單調、過程煎熬……考前會出現失眠多夢、精神緊張、思慮過度、夜尿頻多、內分泌失調等癥狀。”監考的“苦”當然不止于此，還有其他很多限制，比如不能說話、不能看手機、不能看書做題、不能坐也不能隨意走動、還不能發出聲音，等等，規定多到學生根本無法想象。而在外人眼里，監考是多么輕松自由的事情，站一站、走一走就能拿到上百塊錢的報酬，多好多輕松的工作啊，還能管著那么多人，然而，并不是！

臨近期末，各種考試接踵而至，有大學英語四六級考試、碩士研究生入學考試、期末考試，紛繁復雜、不一而足

卞之琳在《斷章》中寫道：“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監考與此類似，你站在教室看（kān）考生，看（kàn）考生的人在監控里看你，只是考場裝飾不了你的窗子，你也裝飾不了別人的夢，這是現實，監控中的人生。你在考場監視考生，別人在監控中監視你，這就是現代化的標準考場。標準化考場最核心的部分就是“考試網上巡查子系統”，通過該系統可實現多級網上巡查，對考試全過程實施全方位監控和即時錄像，一方面是防范考生作弊，另一方面也是防范監考老師瀆職。畢竟在這么漫長而枯燥的活動中難保監考老師不做出一些違反規定的行為，比如和其他監考老師談心交流感情、抑制不住沖動幫學生做題、或者長時間望著窗外發呆、甚至做一些個人清潔活動，等等。然而當你抬頭看到教室里的攝像頭時 ，這一切沖動便會扼殺在萌芽狀態。你知道你的一言一行全在掌控下，不得不節制自己的行為，本來打算張開的嘴巴不得不閉起來，已經邁開的步伐不得不慢下來，不由自主提起來的筆不得不放下來，甚至連打哈欠這樣的生理沖動也得考慮是否被錄下來而留下不良形象，這就是監控的威力。盡管不一定有人一直盯著監控看，甚至絕大部分時間可能沒有人看，但是“被看”的意識卻深深地印在了監考老師的心里，時刻留意著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要違規、不要干出格的事、不要被抓。

這就是英國哲學家邊沁設計全景敞視監獄（Panopticon）的初衷，花最小的人力達到最大的監視效果，以改變犯人們的行為方式。邊沁于1785年倡導的全景敞視監獄是這樣的，在一個環形監獄中心建一座瞭望塔，環形監獄分隔為很多小囚室，每個囚室上相對的兩個窗戶讓囚室成為一個透明的存在，站在瞭望塔上的人可以看到囚室里的一舉一動，但囚室的人卻看不到瞭望塔里的情況，從而形成了一對徹底的“觀看”與“被看”的關系。被看者惶惶不可終日，觀看者卻是隱蔽又安全。但現實中這樣的建筑卻不多，比如19世紀60年代澳大利亞塔斯馬尼亞的亞瑟港監獄、1928年建立的古巴模范監獄（Presidio Modelo）以及美國伊利諾州的斯泰特維爾懲教中心（Stateville Correctional Center） 等。這種建筑設計的局限在于中心瞭望塔難以隱藏，但現代技術卻完美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中央監控中心就是瞭望塔，裝有攝像頭的教室就是一個個囚室，教室里的人不知道中央監控中心在哪里、誰在監控，但卻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部暴露于他人眼底，因而不得不自覺規范自己的言行、規制自己的舉止。

攝像頭雖可以監視你的行為，卻觀察不到你的思想。但AI人臉識別軟件，它會記錄抬頭幾次、低頭幾次、是否玩手機、是否發呆，從而判定你是否用心聽課。幸運的是，這種技術還沒有用在我們學校，因此監考時，我們在腦子里可以放飛自我。因為只有這個時候你可以安靜下來，不受外來干擾，既不用說話也不用看手機。你可以什么都不想放空腦子，也可以什么都想拈花微笑，你可以靜靜地站著，也可以保持固定的步伐慢慢走動。盡管這一切都在監控下，你的大腦卻是自由的。

你站在教室看（kān）考生，看（kàn）考生的人在監控里看你，只是考場裝飾不了你的窗子，你也裝飾不了別人的夢。

于是，你可以無聊到仔細辨認班里一對平時怎么也分不清楚的雙胞胎，找出兩人的不同特點并且確定下來，以便下次脫口叫出他們的名字而震得他們目瞪口呆;你可以在心里做連連看，將名單上的名字與教室里的考生一一對應;你可以用收繳的小抄折出各種小動物，建立一個小型動物園。當然，你也可以在心里默默數著過去幾分鐘了，已經賺到了幾塊錢，也可以想象買彩票中了一個億，一介窮酸如何玩才能把它花出去且花得有意義。

你也可以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比如背背顧城的《門前》：“我多么希望，有一個門口/早晨，陽光照在草上//我們站著/扶著自己的門扇/門很低，但太陽是明亮的//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品嘗其中的美好來打發原本漫長的時光，讓自己變得怡然而愜意。你也可以背背白居易的《長恨歌》，品味品味“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凄美愛情，從而更加珍惜自己的擁有。你還可以用心咀嚼《論語》一類的經典著作，捋順一直困擾你的之乎者也。啊，多么美好的一段時光！就像巴金當年的牛棚歲月，沒有書讀，就憑著記憶，像牛反芻一樣回顧過去讀過的書，將過去困擾自己的問題利用這難得的清凈好好梳理一番，找出答案。這個時候往往“用自己的腦子思考，越過種種的障礙，順著自己的思路前進，很自然地得到了應有的結論”。

監考是一項涉及靈魂的工作，時間漫長、任務單調、過程煎熬……

當然，你也可以充分釋放自己的家國情懷，反復揣摩習主席的新年致辭，想想如何助力脫貧攻堅，如何共建小康社會，如何只爭朝夕、不負韶華。你還可以在心里擺上“大棋局”，推演國際局勢，“蘇萊曼尼刺殺事件”之后伊朗會做出怎樣的反應，美國如何來應對，誰會因此遭殃，而誰又能從中漁翁得利。

換一種思路，原本“苦役”的監考未嘗不能變成蕩滌心靈或收獲思想的美好時光。

（作者系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