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是基于人類最基本的發聲能力,誕生于初具規模的文化系統需求之下。在最開始出現的時候,音樂是具有地域性的,例如美國西部的牛仔歌曲、南部以新奧爾良和圣路易斯為核心的爵士雛形拉格泰姆(Ragtime),包括宗教性質的教會音樂。此時的音樂是為文化系統的需求服務,教堂需要圣歌來歌頌上帝,而新奧爾良的勞動力需要藍調和拉格泰姆來緩解整日忙碌后的疲憊,我們暫且稱之為傳統音樂以區分那個年代的高雅音樂。
傳統音樂向流行音樂的發展過程在開始階段體現了社會要素的直接融入,簡單來說就是當民族特征和文化傳統逐漸向價值觀念的形成所轉變,那些具有地域性的音樂風格逐漸因為朗朗上口的旋律和民族及種族間的傳播而變得更為廣泛,因此當藍調和拉格泰姆演變成了爵士樂,盡管在它出現的時候被白人占據主導的傳統音樂主流慣性所認為是原始的、骯臟的、粗鄙的、不潔的和危險的,它被看作是傳統非洲黑人的“原始嚎叫”,但是它逐漸成為了出身貧窮的黑人族群的代表音樂風格,是美國流行音樂中第一次出現真正有全國影響的音樂形式[1],無論是迪克西蘭爵士樂還是路易斯·阿姆斯特朗,他們做到了一點,就是令爵士樂消除了種族偏見。
美國的流行音樂在二戰之后橫掃了歐洲之后變成了一種大眾文化,包括爵士樂在內的音樂風格都被標注了資本主義的流行符號,這種趨勢的發展由自發性變成了系統性,此時的核心社會要素便是市場利益和消費結構,流行音樂被切分成了一個個細致的環節,如同一套嚴密的流水線,每個環節都被專業的人士所掌控,可能藝人需要在開始的階段進行一些自我美化,但只要他進入了流程,便只需要考慮擔任創作的角色,之后便可以放心地交給商業公司幫你推廣,廣告公司幫你包裝,只要他們開的價格你還滿意,同時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唱片公司可以幫你控制風險,他們會告訴你,唱什么內容最叫座,同時何種形式的表現風險最低。
所謂成功的流行音樂之所以成功,是因為他們銷售的東西不一定是人們想要的,卻是人們會接受的東西。那時候的流行音樂正在篩選著新的音樂聽眾,同時培養著擁有充足購買力的文化消費群體,流行音樂成為了產品,甚至被切分成了針對男性群體的音樂產品和面向男性群體的音樂產品,他們認為擁有購買力的女性會在她們試購香水的時候去看那些唱片宣傳畫冊,而擁有購買力的男性則會在劇院門口等待話劇的時候對那些唱片產生興趣,隨之而來的變化便是流行音樂成為了狄奧多·阿多諾筆下“愧疚的快感”,流行音樂成為了低時間成本消耗的間隙享樂,并且這個狀態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如同任何一種音樂風格一樣,說唱音樂的產生也植根于其他的音樂形式,它的演變是由許多不同的藝術家塑造的。1973年,在紐約市西布朗克斯塞奇威克大街1520號的一幢公寓樓里正在為一位女孩舉行著一場生日派對,而主持這場歷史性派對的人正是這位女孩的弟弟克里夫·坎貝爾,不過他更為人熟知的名字叫做酷海格。
克里夫所播放的曲目更像是一類舞曲,它們并沒有太多的風格界定,也許更多的是在六十年代早期的放克樂和迪斯科,但是他發現,聚會上的人群對于他所演奏的唱片產生了不同部分的反應,他注意到人們總是等著唱片的特定部分跳舞,并做出一些他們特有的動作。這激發了克里夫對于唱片的研究興趣,于是他在自己的音樂操作臺上設置了兩個唱盤,他并不在兩個唱盤上的唱片間平滑過渡,而是在同一唱片的兩張拷貝之間反復切換,這延長了觀眾最想聽到的節奏和鼓點,同時這也是說唱音樂的創造原型。

到了七十年代后期,由于制造業的衰退、失業率的上升和種族及移民矛盾的激化,紐約市陷入了嚴重的財政危機和社會困境,導致了許多中產階級白人社區開始搬到郊區,逆城市化狀態開始出現,同時黑人幫派的暴力行為日益增加,這導致了迪斯科舞廳和俱樂部瀕臨倒閉,許多由于主流音樂行業帶來的機會、娛樂和消遣行為來源消失了。因為沒有足夠的錢支付娛樂費用,少年們更愿意在社區里進行音樂活動,此時的說唱音樂正值著種地區性傳統音樂的發展契機,逐漸成為黑人少年群體中備受推崇的流行風格。在看了酷海格的街頭表演之后,以閃耀大師和阿非利夫·巴姆巴塔為首的紐約街頭團體開始在布朗克斯的街區派對上進行表演,并在1974年將這種充滿節奏感的音樂定名為“說唱音樂”。
1979年,新澤西說唱團體糖山幫發行了一首說唱單曲“說唱者的喜悅”,正式將說唱音樂帶上了主流的音樂軌道,當時這支曲目的公告牌榜單最高排名是第25位,甚至在艾爾頓·約翰和埃里克·克萊普頓等知名流行音樂人的前面;進入八零年代,紐約說唱歌手柯蒂斯·布洛的專輯《打破》賣出了一千萬張的銷量,成為了第一位登上全美電視臺的說唱歌手,說唱歌手正式進入了主流視野。
1984年,說唱歌手們開始開辟自己的地盤,音樂人兼商人拉塞爾·西蒙斯和里克·魯賓聯手在紐約推出了有史以來最重要的唱片公司之一的Def Jam唱片公司,開始為說唱歌手們量身定做更受市場所喜歡的說唱單曲和說唱專輯,并將著一股紐約風潮向全美國進行推廣,到了1986年,他們為許多紐約的說唱歌手們打造出了流行產品,例如野獸男孩的專輯《授權給邪惡》,以及全民公敵的《喲!匆忙的演出》。
到了1988年,在被主流媒體忽視多年后,說唱音樂終于在MTV電視臺上有了一檔純粹的說唱文化節目“喲!MTV饒舌歌”,它讓全美國眾多熱愛說唱音樂和文化的少年成為了其忠實的擁躉,也在美國的各個地區掀起了說唱音樂的狂熱,隨著拉塞爾·西蒙斯和里克·魯賓在Def Jam唱片公司的分道揚鑣,說唱音樂在進入流行市場不到十年的時間內,撕掉了其地區性音樂的標簽,在不同的地區逐漸形成了其各具特色的說唱音樂風格,例如以紐約為首的匪幫說唱,加州洛杉磯為首的西海岸說唱,以及南部亞特蘭大和休斯頓為首的南部說唱等風格。
在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廣泛流行的文化運動中,說唱音樂滿足了黑人群體和一些郊區白人對替代刺激消費的需求,同時其獨特的音樂風格和歌詞中投突出的反叛性,進一步引發了流行文化領域的關注。可以說,說唱音樂由紐約的地方性傳統音樂逐漸轉化成為美國甚至全世界美國最暢銷的音樂流派和流行文化風尚,其文化本質的流行軌跡主要受到了三個方面的影響。
一是說唱音樂的內容變化。說唱音樂的創辦之初是由聚會所衍生的派對音樂,其主要的作用是調動黑人少年群體參與社區活動的積極性,到了八十年代中期,隨著黑人日益強烈的思維覺醒欲望和爭取權力的高漲熱情,黑人群體希望在政治活動中獲得更多的發聲權和話語權,因此說唱音樂的內容開始產生政治傾向,例如全民公敵在1989年發行的單曲《與權力作戰》便是一首頗具能量的政治說唱,這只是一個縮影,當說唱音樂與政治行為掛鉤,利用說唱音樂來為黑人群體提出政治訴求和傳遞政治信息,有利于社會創造一種新型的話語表達形式,使從屬群體能夠進一步表達他們的對公正缺失的不滿,以激發社會行動或產生社會變革。美國當代哲學家康奈爾·韋斯特在評價說唱音樂的時候便指出,“口語、書面語和音樂在風格上的統一融合使得說唱音樂極易被模仿,這在底層黑人青年群體中催生了一股極具顛覆性的能量,這種能量必須通過某種具體的文化形式與社會接合,因為美國社會的政治早已昏聵不堪”。
二是大眾媒體的發展。從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開始的無線電普及和四十年代的唱片普及,自七十年代以來,社會信息渠道最引人注目的進步與發展和最重要的反映無疑是更大信息量的大眾媒體的興起,尤其是多元化電視節目的制作和廣告的滲透下,為流行音樂的多風格發展提供了契機,同時幫助說唱音樂成功地從地下文化中崛起,并在流行文化的主流中占據了一席之地。雖然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才達到大規模曝光的程度,但很明顯,說唱音樂無處不在的影響力能夠延伸到電視、電影、廣告、時尚、印刷媒體和語言本身,如今已成為一項價值擁有無以復加的產值的產業,而且是一股持續增長的主導文化力量。例如Def Jam唱片公司的建立,它并不是一家單一音樂產業的公司,而是一家依附于拉塞爾·西蒙斯龐大的多媒體商業集團下涉足電視、電影、廣播、音樂出版、藝術家管理甚至服裝品牌的多元產業鏈,說唱音樂在大眾媒體發展的推廣下向美國主流文化產業擴張。到了九十年代,越來越多的大型品牌也開始使用說唱音樂為他們的推廣服務,在1990年《紐約時報》的一篇報道中稱,可口可樂、百事可樂、英國騎士等企業巨頭都在利用說唱歌手來宣傳自己的產品,因為說唱“非常適合電視廣告的簡短形式”。
三是消費主義下的叛逆思維。讓·鮑德里亞在《消費社會》中認為,你們的消費主義大眾化,是為了配合機器生產的管理要求,當有關需求的沖動得以覺醒,與消費主義批判和反文化的批判便鏈接起來了,這就是叛逆消費者誕生的原因[2]。從文化的角度分析,說唱音樂是反叛文化中的佼佼者,它在誕生之初便更多代表了不妥協,當這種文化被傳統消費主義接納后,便會產生兩類不同的消費群體,一類是努力跟上節奏的人,他們討厭被流行的事物拉開太遠,因此迫切保持一種“競爭性消費”狀況;另一類是不愿意隨波逐流的人,他們則是真正推動消費開支的人,是差異性產品進入市場獲得認同的中堅力量。說唱音樂最好的一點是,它能夠同時服務于這兩類人群,它所締造的產品衍生性能夠保證足夠的“競爭性消費”體量,同時其與搖滾樂、靈魂樂、鄉村音樂在風格上的本質性區別也滿足了叛逆消費者的求異心理。因此,說唱音樂成為流行文化,正如托馬斯·弗蘭克指出的,“‘另類的東西總比現有的或以前的東西更加珍貴,以為叛逆者已經自然成為消費文化的中心形象,象征著永無休止但漫無目的的變化[3]”。
羅蘭·巴特在《流行體系》里寫到,流行既是過于嚴肅的,同時又是過于輕浮的[4]。既然將說唱音樂及其衍生產品看作是流行產物,那么無論是媒體、受眾還是市場,就需要接受它的特異性。無論是說唱音樂在美國的流行歷史,還是如今說唱音樂在中國的發展,它既是一次流行機制重新造就的過程,它又是一場對街頭文化的嶄新塑造運動。在說唱音樂越發受到年輕群體的喜愛的同時,我們希望能夠抓住說唱音樂所宣揚的愛、和平與自由的真實主張,去享受這種文化真正帶給我們的能量,使其成為一項更具包容性、更易被公眾所接納的流行文化。
注釋:
[1]彭湃,《淺談拉格泰姆的音樂風格》,《音樂生活》[J],2011年04期,P.68.
[2][法]讓·鮑德里亞,《消費社會》[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 87.
[3][加]約瑟夫·希斯,安德魯·波特,《叛逆國度》[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 126.
[4][法]羅蘭·巴特,《流行體系》[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 252.
趙儒南 ? ?南京大學2018級世界史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