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硅谷的成功奠定了美國全球創新中心的地位,使得美國得以在二十世紀后半葉保持世界經濟霸主和領頭羊的地位。不同社會文化背景的國家和地區都試圖在本國培育創新經濟集群,復制硅谷。在不斷變換的產業浪潮中,硅谷仍在引領全球創新經濟的風口浪尖,但仍沒有一個“山寨”硅谷超越了原版硅谷的地位和成就。這皆是因為在復制硅谷的技術和制度時,忽視了特定創新文化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創新文化;創新集群;復制硅谷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工業較發達國家向工業較不發達國家所顯示的,只是后者未來的景象。”在知識經濟、創新經濟時代,硅谷被認為是當之無愧的全球創新中心。自然而然,每一個高科技產業集群都希望自己能成為第二個硅谷。
一、 復制硅谷的努力
對于硅谷成功經驗的總結和復制硅谷過程中問題的反思,既是媒體和商業界的熱門話題,也是學術界關心的重大問題。創新生態、制度建設、企業網絡、人力資本、資本市場體系、創業文化,這些竅門都被視為硅谷成功的秘訣,為無數的高新技術集群區域所借鑒、模仿。無數不同的主體,政府、企業、大學,試圖在一個具有完全不同社會經濟文化背景的地方,通過復制硅谷的特征,“山寨”出一個硅谷,將自身打造成全球創新極。“山寨”硅谷經常遭遇當地社會文化對移植制度整合失敗,產生一種制度模仿中的“文化不耐癥”。
即使在美國本土,“山寨”硅谷的努力也遭遇到了挫折。信息技術產業并不是一個不適合大企業生存的行業。在美國的其他地區,如擁有貝爾實驗室的新澤西、擁有IBM的麻省,大型信息技術企業也具有很強的競爭力。而且,這種大公司成為創新活動承擔著的產業形態,在傳統產業和許多其他創新產業中,也獲得了大量的成功。但在這些區域,都無法發現硅谷特有的大量具有活力的初創科技小企業的涌現現象。在信息產業中,硅谷的研發創新優勢如此的明顯,以至于全美各地的大公司都紛紛在硅谷建立自己的研發中心,以利用硅谷當地創新生態和創新人才。
二、 復制硅谷模式的特點
1. 緊跟技術前沿,產學研交互學習。
(1)硅谷的特點。當硅谷公司開始在信息產業中嶄露頭角時,采取了區域性產學研結合的嶄新模式。在硅谷,掌握著科技發展前沿的年輕的大學畢業生和大學教師帶著所掌握的先進知識和科研成果,創辦企業,開發新產品和新服務,攪動現有市場格局,甚至開拓出新的產業形態。在硅谷的區域產學研交互學習能力構建過程中,斯坦福大學成為硅谷創新產業的孕育者。在1951年,在時任斯坦福大學副校長弗里德里克·特曼的推動下,斯坦福大學建立了斯坦福工業園,為硅谷的中小企業和斯坦福大學的創業者們提供了一塊樂土。
硅谷代表著產學研結合的一種極為特殊的范例。在這里,大學行政機構不是最重要的主體,站在創新舞臺中央的主角是在產學研機構中活躍而身份多變的科學家、學生、研究人員、企業家、創業者。人員和研究項目的互通,形成了區域內交互學習的機制。而硅谷企業發展了企業實驗室制度,將大型企業實驗室制度日常化、范例化。硅谷電子信息產業的企業實驗室不僅沒有削弱學校和科研單位作為科技中心的地位,反而通過研究和學術互動,尤其是頻繁的人員流動,極大地促進了整個區域研究力量的提升,增強了斯坦福大學等科研機構的學術能力。
(2)“山寨”硅谷的問題。硅谷模式中,區域各機構之間的緊密連接,構成了硅谷創新優勢和創新活力的源泉,因而被許多模仿者視為硅谷成功的關鍵。在許多早期對硅谷的模仿中,試圖探索硅谷成功秘訣的區域,往往把重點放在建立能夠相互輸送創新資源的機構上。但是在主導機構的選擇上,大學、大公司成為復制硅谷的主要實施者。因為,雖然硅谷模式最突出的特征是小企業的不斷涌現和淘汰,但高淘汰率使得小企業無法成為實施制度復制的穩定載體。
其中最值得玩味的,是“硅谷之父”特曼在新澤西州試圖復制硅谷的努力遭到的挫折。特曼認為,要復制硅谷,首先要在當地尋找一所愿意和企業建立密切聯系、支持企業研發的研究型大學。特曼將斯坦福式大學的模式視為區域高技術經濟發展的關鍵因素。但當地已有的頂尖大學普林斯頓對于參與緊密聯系產業的應用研究沒有興趣。因而,當地兩大企業聯合起來,于1962年邀請特曼主持成立了專門的斯坦福式研究所——科學技術研究院(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IST)。
但IST的運營遇到了挫折。首先在企業的支持上,互相競爭的大企業不愿意提供自己最優質的資源,財政上不愿提供長期承諾,也不愿共享最優質的研究人員、研究項目和實驗室。另一方面,普林斯頓也無法為IST提供足夠的研究支持。作為擁有悠久歷史傳統大學,普林斯頓有內在的保守主義傾向,視與企業的合作研究為異途。出于科學研究多樣化、自由化的特性,普林斯頓也很難保證最優秀的研究力量集中于解決工業界的問題。
這種山頭主義和行政分割內生于在以行政力量為主導的大企業和科研機構之中,如果沒有強烈的外部激勵或對組織和制度的劇烈改造,其阻力將極大束縛創新萌發所需要的合作交流。硅谷式的合作文化和分享文化并不是能夠輕易得到復制的。
這表明,以某種制度為藍本,依靠某個主體能夠建立起圍繞該主體的一系列模仿的制度,但對于模仿該主體處于邊緣位置的其他制度則無能為力。而建立互補制度系統的失敗,是制度復制失敗的重要原因。即使利用了“硅谷之父”的才能和經驗,在美國本土“山寨”硅谷的努力也由于這些制度、環境和文化上的細微差異,遭到了意料之外的失敗。
2. 年輕人的樂園。
(1)硅谷的特點。年輕人是硅谷的主角。硅谷給予年輕人的創新積極性以最全面的激勵。與其他國家的創業文化和高科技產業生態對比,硅谷的創業者平均年齡呈現出非常明顯的年輕化,許多成功的傳奇創業者都是以創業作為自己職業生涯的開端。并且,這種創業群體的年輕化在硅谷一以貫之,貫穿了其產業發展史的始終。
從硅谷的搖籃時期,年輕人就是創新創業的主角,而車庫則是他們創業的樂園。1938年,在斯坦福大學副校長特曼的支持下,25歲的比爾·休利特和26歲的戴維·帕卡德在后院的車庫里創辦了硅谷神話的源頭——惠普公司。仙童半導體大名鼎鼎的“八逆子”,進入仙童時年齡都在30歲以下。比爾·蓋茨在21歲時輟學創立了微軟,喬布斯也是21歲在車庫里創立了蘋果公司,開創了個人電腦時代。互聯網時代則由分別32歲和29歲的斯坦福大學教師夫婦創辦的思科公司拉開序幕。如今,硅谷弄潮的頂尖科技公司也繼承了這一傳統,谷歌公司由25歲的拉里·佩奇和謝爾蓋·布林創立,而扎克伯格則因為20歲時創立的臉書成為全球最年輕的億萬富翁。
可見,年輕人創業的文化,是硅谷高科技產業發展的核心特征之一。這個特征代表了硅谷平等的精神。
(2)“山寨”硅谷的年輕人創業文化。創業文化是一種獨特的文化現象。在一個穩定的文明中,一般都會有強大的守舊力量。對中國文化的分析一般認為,我們是一個安土重遷的農業文明,創業的商業文化只在少數地區、在特定的歷史社會條件下被激發。但作為一個移民國家,美國有著篳路藍縷的開拓歷程,硅谷所在的西海岸本身就是西進運動開拓的產物。西部牛仔、淘金者這些骨子里就具有冒險精神的早期美國開拓者,是硅谷創業家的精神祖先。
在中國“硅谷”——中關村的發展歷程中,創新創業的明星,除了在體制轉軌階段下海創業的教授、科學家外,一個很大的群體是在海外學成歸國創業的海歸。得益于有利的制度和政策條件,海歸創業文化成為中關村發展的一大亮點。
近年來,隨著創業集群的成熟,在中關村地區,硅谷式的年輕人創業也初具規模。創新創業被視為經濟社會發展轉型的重要抓手。自2014年9月李克強總理提出“大眾創業,萬眾創新”以來,通過不斷的政策宣傳和資源投入,創業創新的社會風氣漸成氣候,形成中關村創新創業一條街。
但創新創業文化也并不是沒有阻力。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對于年輕人的出格行為也往往評價不高。國人有“評優”的傳統,對于人的評價往往著重于其是否全面發展,求穩求全,對人才也往往注重“德才兼備”。但具有創新活力的年輕人,往往具有冒進的特點,需要在創新過程中肆意發揮其特長,但其他方面可能存在著缺陷和不足。這種張揚的個性,以穩妥的視角來看確實有諸多可批評之處。當然,隨著馬云等一批鋒芒畢露的創業者獲得巨大成功,形成了有力的示范效應,社會風氣對于單個創業者已經不太苛責,但這種保守的觀點仍擁有很大影響。
并且,對于年輕人創業在政策上的鼓勵,也可能缺少配套的文化和制度環境支持,最終導致并不能取得激活創新的效果。就創新來說,知識產權是重要問題,但對于軟件、商業模式的知識產權保護,在理論上還有爭議,在實踐中如果發生沖突,訴諸法律也往往成本很高。而在知識產權的法律實踐中,也出現了創業者和初創公司之間的爭端訴諸刑事訴訟的風險。
3. 創業投資。
(1)硅谷的風投文化。創新活躍的硅谷是全世界最受風險投資青睞的寶地。到知識經濟時代,對于創新的金融支持發展到了新的階段,產生了新的主要形式。全美國40%的風險投資都聚集在硅谷,尋找著下一個弄潮兒公司。
創新活動往往具有強烈的資金需求。作為創新系統重要組成部分的金融機構,如天使投資、風險投資、證券機構和創新性銀行(如硅谷銀行),由于其獨特的愿景和組織形態,能夠達成與創新組織愿景認同的一致性,具有強烈的風險偏好,愿意為高風險的創新活動提供融資或融資渠道。除了資金,在創新經濟的生態中,風險投資往往還扮演著資源整合的作用。一個成熟的服務于創新的金融市場需要強烈創新文化的支撐,要求對于高風險活動未來價值的認同。
早期投資實際上提供的是對創新人才價值的承認機制。創新過程充滿艱難險阻,引入新產品、新商業模式來打破現有經濟的穩定運行,需要調動多方資源方能成事。創新者,特別是缺乏社會背景的年輕人,往往無法通過銀行貸款等常規渠道獲得必備的資金支持。僅有產業和技術的密切聯系,并不能保證當地產業能夠調動足夠的資源來實施創新。
風險投資作為股權投資,看中的是創新者的人力資本創造財富的能力,為創新者提供融資,其依據是對人力資本的估價。在硅谷,風險投資的本質不是對公司進行投資,而是對人才本身進行投資。因為創新創業的高風險,一次創新的成功難以保障,但具有創造潛力的人才終將創造巨大價值。于是,有的風險投資已經改變了投資條款模式,加入關于創新者下次創業的支持性條款:如這次的股權投資如果失敗,在下次創業中,如果風投決定追加投資,原有投資可以折算成新公司的股份。這種轉變更加充分地體現出風險投資是對于人的才能的投資。人真正成為財富的源泉,創新者在社會財富的分配上占據了主導地位。
(2)資本市場的問題。風險投資畢竟是資本,資本是要逐利的。利潤作為創新活動的激勵機制,促使創新者追求在商業上獲得成功。而這種成功帶來的價值,最終要通過在資本市場上獲得認可來實現。金融機構將資金和資源投入創新活動,不可能是公益的,而必然是功利性的。這種逐利的金融活動意味著對創新活動價值的評價需要受到資本市場價值判斷標準的檢驗。而在學術界和輿論界也還存在著反金融化的觀點,認為金融支持系統是實體經濟的吸血鬼和寄生蟲。
資本市場也確實可能扭曲創新取向。當科技創新企業進入資本市場,產權結構復雜化,其組織目標可能會受到投資人的影響,從而可能導致管理層在創新戰略上由風險偏好轉向風險規避,長期的利益取向變為短期取向,IBM、惠普、微軟等上市公司也面臨著在資本市場運作手段獲利的誘惑,通過增發和回購股票的伎倆,而不是持續創新來維持公司價值。這種金融市場的逐利性必須通過樹立健康的創新文化來進行限制。功利性的創新文化是創新價值導向和長遠利益導向的,短視的高風險偏好并不是創新文化的典型特征。
4. 復制硅谷的成敗總結。更為容易被復制者重視的,是硅谷的技術模式、產業形態和各種正式的制度。但是通過對組織、政策和制度層面的學習,這些模仿者并沒能成功將硅谷的區域創新文化移植成活,沒能在本地成功重現硅谷技術、產業模式和各種正式制度。這些努力大多并沒能把握住硅谷的全部特點,往往這里或者那里出現了預想不到的差錯,這些特點往往并不能以規劃者和實施者所預想的方式得到再現。
著名制度經濟學家青木昌彥在分析日本的制度特點時發現,在整體制度安排之下,各子制度系統之間存在互補,制度是一個由相互聯系、制約和支撐的子制度構成的復雜系統。在分析了日本戰后經濟奇跡中各種制度安排的互補性后,他轉而研究硅谷的制度結構,發現硅谷的制度也存在同樣的互補特征。
在“山寨”的硅谷中,當地具體的社會結構、社會心理和社會文化,整個國家的制度環境背景,都要與移植過來的硅谷模式進行互動,將硅谷模式整合到本地的大文化背景之中。因為“山寨”的硅谷與“正版”硅谷之間的差異,其實來自于文化的不同。無法“山寨”出正版硅谷的創新功能,體現了硅谷模式在當地的“文化不耐癥”。
三、 “文化不耐癥”藥方
硅谷的成功依賴于一整套相互聯系的制度系統,對這套創新系統的理解構成了“硅谷模式”。不同地區擁有不同的制度背景、非正式制度和文化環境,這些都是難以在短期內通過外生的制度變遷迅速改變的。因而,在復制硅谷模式時,需要將硅谷模式的特點同本地的制度文化結合起來,使得移植的硅谷模式中的各子制度系統與本地文化兼容。
對于不同的地區,想要成功復制硅谷模式,打造本地的創新能力,都會總結硅谷模式的一系列特點,并試圖在本地重現這些制度特征。但是,“山寨”硅谷在復制硅谷模式的過程中,難以在事先識別和預判到硅谷模式子制度系統與本地文化和非正式制度匹配的具體機制。只有在實施過程中,目標模式與本地制度、文化之間的沖突才會顯現出來。
這時,“山寨”硅谷的主體的局限性就體現出來了。不同的子制度系統,制度供給的主體也不同。政府提供知識產權、基本企業制度等正式制度框架,而大企業和小企業分別提供不同的組織形態和產業結構,社會階層結構和傳統文化則塑造著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的邊界,創新的個體也會為成為制度創新的主體。如果目標模式不能匹配本地制度,同時將整套制度移植到本地的做法,就會收獲嚴重的“文化不耐癥”。
對硅谷特點的總結,我們發現,在這里,創新與科技緊密結合、迅速轉化;在這里,進取精神和創新沖動無所不在;在這里,寬容失敗,鼓勵出格。但是這些看似難以把握、難以復制的制度特征,恰恰有硅谷背后一整套相輔相成的制度文化系統支撐。“山寨”硅谷的成功,不僅要求深入研究這些系統之間的關系和互動,更要求立足于本地區的具體情況,將自身優勢融入對創新模式的學習借鑒之中,同時必須進行制度創新,抑制不利于制度實施的、具有本地化特征的機會主義行為,方能在發展中克服“山寨”硅谷的“文化不耐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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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葉佳笛(1990-),男,漢族,湖南省懷化市人,中國人民大學應用經濟學院博士生,研究方向:創新經濟和制度創新。
收稿日期:2019-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