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強
摘要:佛教于漢代進入中國,五涼時期河西佛教發展壯大,然而并未玄化,其迥異于江左佛教。涅槃學在中原和江左興起后,河西亦缺失義學的發展,其地以重視行業修行與陰陽之術為主,究其根本在于其地所處位置及其與當地儒學傳統之交互影響。
關鍵詞:五涼;河西佛教;玄學化
一、涼州佛教發展簡述及其特征
漢武帝西擊匈奴,控制河西走廊,設置河西五郡,涼州始劃歸中原王朝版籍之內。涼土西傍西域,東接關隴,是海運未開之前中原地區與中亞交流之重要通道,張騫通使前已有民間交流,只是未形成規模,漢朝控制河西后,其中轉作用更趨明顯。其后經由河西至西域的文化交流日漸頻仍,佛教亦是自此逐漸東傳,進入中原腹地。
五涼,是十六國時期于河西地區先后建立的五個以涼為號的地方政權,分別是漢族張氏之前涼(公元301-376年),氐族呂氏之后涼(公元386-401年),匈奴沮渠氏之北涼(公元397-439年),鮮卑禿發氏之南涼(公元397-414年),漢族李氏之西涼(公元400-421年)。五涼政權多在十六國時期,其時中原戰亂,而涼州因遠離中土,較為安定。俗諺有言“秦川中,血沒腕,唯有涼州倚柱觀”即反映了當日之情境。五涼政權世奉釋教,廣開佛寺,同時又推重儒學,講授經史,皆不偏廢,為河西文化之發展助力頗多。其時先后有天竺、月支、罽賓、康居等國僧人西來弘教,駐錫姑臧、敦煌等處,亦有中土和涼州僧人西行求法,攜帶梵經東歸翻譯。在這些僧人的努力之下,涼州佛法之盛,一時譽于中原。
涼州佛典翻譯,以中天竺僧人曇無讖為最顯,其于北涼沮渠蒙遜時代入姑臧,而其翻譯佛典之多,次于羅什之后。其最重要的貢獻是譯出《大般涅槃經》。涅槃與般若皆是大乘空宗之重要學派,然而般若釋空,涅槃講有,尤其在佛性這一概念上,涅槃所闡述之“一闡提悉有佛性”以法身常住與人皆有佛性對空宗之理論做了進一步完善,是佛教理論發展的一個關鍵階段。
北魏太延中,拓跋燾平涼,將涼州之眾徙于平城,此后涼州佛事漸衰,甚至于不再有高僧出現。在短暫的發展時間內,涼州佛教融合中原與西域文化風格,擁有別具一格的特色,頗殊于中原漢地與江左佛教之發展。
五涼時期短促,未能使涼州成為長久的佛教義學重地,而羅什弟子道生駐錫江左,倡佛性皆有之說,后又得觀《涅槃經》,遂于江左廣宣涅槃學。《涅槃經》之研究,爾后全移于羅什派學者之手,但因《涅槃經》之率先譯自涼州,姑臧亦因之成為涅槃義學之發源地,曇無讖諸弟子于此傳道授學,亦頗有可觀。
佛教雖然于漢代即傳入中國,然其真正繁盛卻是在兩晉南北朝之際。十六國東晉時期,佛教之南北發展呈現出迥異趨勢,五涼之地佛教與長安佛教同江左佛教之差異明顯,此種情況頗值得注意。
漢代佛教發展,與中土舊有之讖緯陰陽,五行方術有交融處,或有依附之嫌,此一時代為后人所稱之佛教方術化時代,而魏晉時期,玄學盛起,佛教義學與玄學互相交流,彼此影響,儒學玄學化和佛教玄學化并相發展,此一時代則被稱作佛教玄學化時代,其于東晉一朝更為顯見。
佛教思想之所以在晉代盛行,很重要的原因是其利用玄學哲學來解釋宣揚般若空學,般若之空,與玄學所謂“貴無”結合,因而大為風行,視其與漢時之寂寂無聞相去懸殊,而此亦為中土佛教發展之一大變。佛教由漢之方術枝屬,脫離方士而獨立,進而高談清靜無為之玄致,亦是由于漢魏之際清談之風繁盛所致。
五涼佛教卻與之迥異。涼土佛教較少玄談。學問高僧重義學講授但又側重譯經,而民間信仰之眾重視佛事供奉,行業修行。如北朝建塔開窟之事業多起于涼州,北涼尤其更盛。且涼土佛教不失陰陽方術之征,此為其雖處兩晉之際,卻大異于中原佛教與江左佛教之處。抑且不論其所處之地,民族混居,信眾之雜,亦為不同。
二、涼州佛教特征差異原因分析
玄學興起由于儒學之發展演進,其與時代狀況多有影響。漢末道家思想發展,儒道兼綜融合,漢末清議演變成清談而興起,綜合影響產生玄學,至何晏王弼以老莊之道詮釋儒家經典,則玄學漸盛,故而在與佛教般若學教義有相似之處的情況下互相引發而導致中原地區及江左佛教的玄學化。涼州之地,漢末即有世家大族西遷,而魏晉動蕩,流民更盛,其地儒學則多承繼漢儒家法,有漢代經學遺風,于清談涉及較少。故而涼土佛教并未受此風氣影響。
后漢末迄至魏晉之世,中原戰亂動蕩,兵燹流及,百姓四散。世家大族或南遷江左,或經關隴入蜀,而仍有一部分隨流民播遷河西。來到河西的儒學世家,基本保留了漢魏舊學,以家學為依托,傳授學問,延續了漢儒經學與魏晉才性之學,對于其后隋唐制度之形成有巨大淵源關系。
《魏書》記載程駿就學劉昞,談及老莊“抱一之言,與性本之旨”,其與儒家學問之要旨實際相通,雖可目做玄學談問,但亦不屬于清談之類,有別于《世說新語》阮修之與王衍所談“將無同”,實是漢儒學問在魏晉兼采道家思想的一種自然演進。涼州雖亦不乏老莊之學,卻仍守漢儒家法,因此涼土佛教在與漢族世家互相溝通的過程中并未受玄學清談之影響。沮渠蒙遜等少數民族君主,雖傾心漢化,卻實不得玄談之風。
涼州儒士不受清談之影響,除保有漢儒舊學外,更是因為清談于個人進退升遷無太大關系。五涼時期,各割據政權君主皆按漢代舊法,推舉文學賢良之士充任官次,并未以清談為據。西晉卻不然,清談攸關仕進,與東晉時期清談落于紙上之玄談不同。清談由于在河西無太多施展空間,其在河西儒學與佛教之發展中并無太大影響。
五涼時期河西佛教不脫離方術之征,傳道諸僧頗有神異,比之于東晉江左與姚秦時期以譯經及義學講授之佛學發展,多有不同之處。《晉書》載“劉弘攜左道客居天梯山,然燈懸鏡”,天梯山是游覽勝地,北涼于此開鑿石窟,可見當時方術之士亦盤于涼土,至于普通信眾,只在乎尋求超解,卻不一定在乎形式,故而其地陰陽道術與佛教有所結合亦是可能。
總而言之,五涼時期,河西地區的佛教地位是重要的。其與中原尤其是與江左佛教特征迥異,與其所處地域與交通要道的影響,及遷入的世家大族的交流,和統治者的扶持推動都有諸多關系,因而最終形成了頗具特色的發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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