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鈞
摘要:“方法”指的是“關于解決思想、說話、行動等問題的門路、程序等”,每一篇優秀的文論都離不開合理恰當的方法。錢鐘書作為中國最著名的學者之一,流傳于世的優秀文論數不勝數,其作品《通感》不僅僅是其文論研究方法的典型體現之一,也是首次將“通告”這個西方心理上的術語系統全面介紹到中國,并在文藝領域加以運用。 “本文將從比較分析、宏觀微觀研究兩個方面,分析錢鐘書《通感》中運用的研究方法。
關鍵詞:錢鐘書;通感;研究方法
現在文學界提起通感而不知者寥寥無幾,而這一概念的由來就不得不提起“文化昆侖”錢鐘書先生的《通感》一文,文論首刊于1962年《文學評論》,七十年代末收入《舊文四篇》其后又收入《七綴集》。錢老先生在亞里士多德“感情挪移”的基礎上給予了新的定義:“在日常的經驗里,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個官能的領域可以部分界限,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體質。”[1] 也就是將通感的概念加以擴展。那么錢鐘書先生又是如何將這種西方心理學上的術語介紹到中國,并在文藝研究領域加以運用的呢?
一、系統比較、表里相連
錢鐘書先生在闡釋“通感”這一術語的時候并沒有用枯燥的理論,而是與他其他文論一樣,運用了大量的具體實例和縱橫比較,讀之令人信服并被其折服。
通感是什么呢?通感是《玉樓春》中“紅杏枝頭鬧”的“鬧”字,把視覺感受說成了聽覺感受,使畫面一下子活靈活現了起來,紅杏繁茂才會鬧;是李商隱《擬意》中 “珠串咽歌喉。”中的聽覺與視覺結合,用聽覺強化視覺;是范成大《石湖詩集》卷二九《親鄰招集,強往即歸》中“已覺笙歌無暖熱,仍憐風月太清寒。”,講聽覺轉換為官能,是眼睛也是鼻子舌頭甚至是毛孔的觸覺,笙歌如拂在身上的暖風。錢鐘書先生在對中國古詩詞《文心雕龍》、《左傳》、《樂記》等語料做不厭其煩地剖析的同時,與西方語言中常把“大聲叫吵的”;“呯然作響的”等形容詞來稱太鮮明或強烈顏色的現象作比較。
梳理完中國古典文論中“通感”發展歷程后錢鐘書先生也以其全方位立體的闡釋方法,追溯源頭,比較了西方文論中的“通感”的緣起、發展與廣泛運用。西方文論中,通感的最早例證源自《河馬史詩》中那句名傳千古的“百合花一樣的聲音”,這種修辭手法被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的《心靈論》注意到,然而,Synaesthesia這一詞的發明者卻是一位叫福爾皮安的生理學家,用來描寫由于某些刺激而產生的繼生感覺。后被運用到音樂以及文學領域,在19世紀前的浪漫主義到19世紀末葉象征主義和英美現代派將“通感”發展到極致。通過呈現大量實證的論證以及縱向的歷史比較,將中西方文學中共有的東西融會貫通,使得“通感”這一術語在對比中得以淋漓盡致地闡釋。
在進行時間與空間比較之后,錢鐘書先生也對描寫同一事物或情狀是否使用“通感”這一修辭手法帶給讀者的不同審美體驗,做了細致的比較。他提到,白居易的《琵琶行》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美則美矣,只是把各種事物發出的聲息一雨聲、私語聲、珠落玉盤聲、鳥聲、泉聲一來比方“嘈嘈”、“切切”的琵琶聲,并非說琵琶的小弦、大弦各種聲音“令人心想”這樣和那樣事物的“形狀”。比起馬融的《長笛賦》中形容聲音的“爾乃聽聲類形,狀似流水,又象飛鴻?!睂⒙曇舯茸髁魉直茸魈焐巷w翔的鴻雁,聽覺與視覺的融合更顯出笛聲帶給人們的心靈審美的享受,讓人忍不住拍手叫絕。通感是什么?如何發展?又如何受到詩人學者的歡迎給讀者帶來了何種審美體驗?在錢鐘書先生的比較之下,一目了然。
作為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杰出代表,錢鐘書先生重視影響研究,提出:“要發展我們自己的比較文學,重要任務之一是清理一下中國文學與外國文學之間的關系。”又反對“強瓜皮以搭李皮”的傾向。他贊成跨文化系統和學科體系的平行研究的同時,又反對僅僅羅列其相似之處的淺薄比較。
二、宏觀立意、微觀操作
縱觀世界文學的發展史,現有的活在讀者心目中的經典作品,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都是經歷時間長河的洗禮與刪選有恒久生命力的文學作品,這種文學作品的經典性毫無疑問有很大一部分來自于作家對文章的宏觀把控和細致的描寫使得它得到真善美的統一,才使得她形成深刻地藝術魅力。如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琳娜》都是舉世公認的經典小說,反應了特定歷史時期下,社會、政治、經濟、家庭生活等各個方面。有人說“托爾斯泰的全部精髓是人道主義”也正是因為他站在了代表當時時代思想的高度和深度上,才使得其作品名流千古。有先賢曾說過:文學作品要有肉有骨,骨就是思想是宏觀立意:肉,則是使作品更加豐滿有層次感的細節描寫、表現手法等是微觀操作。
何謂宏觀立意:不只有時間維度空間維度,如果將世界文學視為一個整體,則包括中國文學在內的世界文學史是一個整體,它有起始,有發展也有今天的現狀。何謂微觀操作:是通過文字載體將宏觀立意轉化為實體。也就是說宏觀寓于微觀,或者說,微觀體現在宏觀。微觀是作品的具體描寫,尤其是細節描寫,細節來自于生活、來自于資料、來自于現實。故事可以虛構,但是細節不能。只有經過提煉、選擇、典型化的細節才能進入作品,擔任起表達宏觀立意的藝術責任。
錢鐘書先生是一個獨特的語言藝術家,《圍城》中犀利的措辭和收放自如的諷刺;《管錐編》更是一部文藝著作, 既有文脈的延續,經驗知識的積累、化用、創新,也有對中國語言文學及創作者之成果的評述比較。就收入《七綴集》的《通感》一文而言 ,在整個文學世界也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只要討論“通感”都繞不開錢鐘書先生的《通感》。在中國,對于“通感”這一概念,由于古代文人都有著人神合一天人合一為統治階級服務的意識而缺乏系統批判知識所以對通感這一修辭手法,“古代批評家和修辭學家似乎都沒有理解和認識”。在近現代,朱光潛先生也曾提到“感通說”提出“著色的聽覺”這一概念,但未曾找到詳盡的闡釋和例證資料。就像錢鐘書先生在《通感》開篇提到的那樣,“詩文有一種描寫方法,古代批評家和修辭家似乎都沒有理解和認識?!鄙踔辆湾X鐘書先生自身而言,在文論的后半段的例證甚至有些牽強,不是為了強化自身觀點而有點拿觀點套例證之疑,使人讀之甚感疑惑。但作為首次將“通感”這一概念統地帶入中國的人,其文論的立足點以及帶給后世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近年來,研究通感的人越來越多,對通感的看法也存在著越來越多的分歧。文學作品重在“人文”,人心比文心重要,錢鐘書先生的《通感》是中西共通的人心,是貫穿不同的文化背景以及不同民族審美的梳理和溝通,融貫了不同文明的對話。
在微觀操作方面,大量例證是文論中最顯而易見的特點。首先錢鐘書先生站在了整個世界文學史上,對中國文學中的通感現象進行了梳理,從春秋時期的《左傳》、西漢的《禮記》、南北朝的《文心雕龍》、唐宋時期的《玉樓春》、《笠翁余集》、《石湖詩集》、《阮郎歸》等等,可以說在對“通感”這一概念進行闡述的時候,錢鐘書先生所舉例證橫跨中國漫長的歷史長河。當然也不可不溯源梳流,從荷馬史詩、亞里士多德的《心靈論》、到十六世紀的“奇崛詩派”及十九世紀的浪漫主義和象征主義。在有限的篇幅里充實了大量的真實材料作為論證,把通感這一出現在心理學上的專業名詞植根于中國文學這個百花園中。深淺辯證、例證充分可以說是錢鐘書先生寫作的一大特色了。
在寫作時,錢鐘書先生也時常將不同時代、不同學科的不同對象進行不同比較,文章中所涉及到的詩人和文章無不觸類旁通。全文的例證從詩詞名句開始,結合修辭學、邏輯學、文藝學和心理學又與宗教、經學、神秘主義、象征主義等觀念和手法相聯系。并將神秘主義與我國傳統宗教比較,說道十八世紀的神秘主義者圣·馬丁說自己“聽見發聲的花朵,看見發光的音調”同樣,我們的道家和佛家追求神秘經驗,也要把各種感覺打成一片,混作一團。道家象《列子·黃帝篇》;“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無不同也,心凝形釋”。形成獨特的跨學科、全方位的闡釋方式。
錢鐘書之所以成為一代文豪,也不僅僅在于其文學作品的宏觀立意,即歷史內涵時代精神以及開創性的認知,也在于對獨特的審美意識和哲學邏輯意識。二者是相互促進良性互動的關系。對于我們這一代對文學研究的研究生來說,首先應該弄清楚的是研究的目的任務進而追求更好的學術目標,有更好的學術追求。
結語:
錢鐘書先生甚少對事物或現象做出是非價值判斷,但其卻極善于羅列史實,舉證實例。通感是什么?修辭是什么?語言是什么?是人文和科學還是情感與現實?讀完文章便可知。
文學研究不僅僅有實際操作的具體方法,也有具有思維特點的思維方法。 本文中所提到的比較分析法為實際操作的具體方法,宏觀微觀的結合則是其邏輯思維方法。當然,作為“文化昆侖”的錢鐘書先生,其文論眾多,研究方法也遠不至這些。在對《楚辭》的研究上,中國傳統的研究方法基本上是史實追蹤與經驗感悟兩種。而錢鐘書先美學的感悟與哲理思辯融合貫通的解證楚辭問題。在對《史記》的研究上,也不僅僅局限于語料本身內容研究,而是對其相關學科文史哲均有狩獵,達到上通下達、溯源導流的研究目的。
就現實意義而言,分析錢鐘書先生文論的研究方法不是最終目的。學習借鑒其研究方法并運用到自己對文學的研究當中去,才是最終目的。保持一顆虔誠的學者之心,凡藝術作品都應有作者的生命意識,生命就是人心,作品重中有生命,即作品中有人心的呼應,文學作品既要有適當的寫作技巧,也要融入生命的情懷和靈氣。才能使得語言和情感共生。因此,注重人心和文心,才能保持文學研究和創作的赤子之心。
參考文獻:
[1] 錢鐘書:《七綴集》[M].北京:三聯書店,2002年6月版,第6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