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華州時期詩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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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大學 文學院,合肥 230039)
目前,學界對于杜甫華州詩歌的數量統計仍不清晰,杜詩分期也較少提及華州時期。而華州,卻是詩人的人生與創作道路轉型期,是他從官員轉向布衣的一大標志。在華州僅一年,杜甫體會了天子近臣失意為小吏后不被重視的疲憊;感懷了廟堂難捱、反復顛沛流離,想要追尋一片凈土的不易;目睹了戰爭中百姓的悲慘生活、蕭條破敗的荒涼景象;見證了征兵時徭役的慘重和官吏的暴行;也親身經歷了三個催淚的場景:被迫抓走的老婦,仇恨敵人、不畏犧牲的孤獨老者,顧全大局、忠于愛情的新婦。這對于一個熱切關心人民、憂心時事的愛國詩人來說,可謂是最沉重的打擊,也是最快速的轉變,苦悶、失望、愁緒、短暫快意、再次失望、痛苦抉擇,詩人在矛盾中不斷斗爭,經歷了思想上曲折的痛苦的過渡。陳貽焮先生在《杜甫評傳》中也提到:“乾元二年這一年,對杜甫的一生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年,是值得紀念的一年。就在這一年,詩人經過了多時的反省和探索,終于從思想感情上完成了日漸遠離皇帝而走向人民的痛苦過渡,譜寫出反映人民苦難生活的新篇章,為他前期已取得的輝煌的詩歌創作成就,增添了新的耀眼光彩。”[1]本文通過杜甫初到華州、往返華州東都間及再返華州三個階段的詩歌創作,探討詩人創作思想與心境急速轉變的歷程。
華州是歷史名州,陸游在《老學庵筆記》中說:“華州以華山得名。”[2]清代《陜西志輯要》亦云:“在華山下,故名。”[3]杜甫來到華州,雖感嘆世態炎涼,抒發個人不幸,但也更加關心百姓,了解人間疾苦。在《為華州郭使君進滅殘冠形勢圖狀》和《乾元元年華州試進士策問五首》兩篇文章中,他上書軍事建議,提到賦稅、交通、征役等問題;詩人又來往于華洛之間,見證了戰爭帶給人民的困苦,“曾為掾吏趨三輔,憶在潼關詩興多”,可見華州確是杜甫轉型的重要時期。關于華州時期的詩歌,遍檢《杜詩全集校注》及《杜甫年譜》可發現1400多首杜詩中,華州一年所作的詩歌有35首。《贈孟云卿》是杜甫將行華州時與孟云卿的別離,從這里開始,詩歌便與華州有了聯系。本文以去往華州途中、在華州、東游洛陽以及再回華州,這一年左右的詩歌作為研究對象,《遣興三首》作于罷諫官后,還沒有離開長安,不能算在華州時期內,《至德二載甫自京金光門出間遺移華州……有悲往事》是杜甫去往華州的標志。為了便于分析,羅列了杜甫華州時期創作的詩歌(見表1)。

表1 杜甫華州時期創作的詩歌
乾元元年六月,房琯數罪齊治,被貶豳州,嚴武、杜甫等人均受牽連,杜甫被貶為華州司功參軍。即將離開長安之際,詩人想起了一年前也是從金光門出奔,“此道昔歸順,西郊胡正繁”,這是杜甫即將移華州的撫今思昔與內心獨白,如今又走出金光門,感嘆自己無才、衰老。“貶官對于杜甫,在政治上又是一大挫折,但在藝術上卻大有好處。他走出了宮廷,才能進一步走向生活和接近人民,才能攀登上現實主義詩歌藝術的頂峰。”[4]被貶華州的這一年,杜甫有幸多次深入民間,目睹兵荒馬亂的衰敗景象,百姓飽受流離之苦。
乾元元年(758年)六月,杜甫帶著受挫的心境杜甫來到了華州,到這年的冬天,一直留在華州,這時的他被帝王拋棄,雖然華州離京都不遠,但畢竟不在政治中心了,華州長官郭使君也只是把他當作一般筆吏,內心的窘迫、酸辛和急躁自是不言而喻。
七月的華州天氣炎熱,詩人剛來到這里安家,處處需要打點,許多繁雜錯亂又不重要的官務纏身,感到十分難忍,寫下了《早秋苦熱堆案相仍》:
七月六日苦炎蒸,對食暫餐還不能。常愁夜來皆是蝎,況乃秋后轉多蠅。束帶發狂欲大叫,簿書何急來相仍。南望青松架短壑,安得赤腳踏層冰[5]。
浦起龍以為:“借苦熱泄傲吏之憤,即嵇叔夜七不堪意。老杜每有此粗糙語。”[6]其實這首詩不僅反映詩人此時顛沛流離、愁苦心煩的生理體驗,也展示了杜甫性格中追求自由、狂傲不羈的一面。物系人情,杜甫難忍的不只是酷熱,還有理想受挫、仕途不順的苦悶,才會讓他對食暫餐,夜里常愁蠅蝎之多,做出“束帶發狂欲大叫”的怪異行為,趙大綱曰:“此歡苦熱,亦見狂態也”[7]。這似乎破壞了人們心中杜甫那種憂國憂民的仁者形象,卻真實地宣泄了詩人內心的痛苦,在理想破滅之時,也會有狂夫的行徑、避世的意念。可見,杜甫并不只有我們常常看到的熾熱的入世之心和強烈的濟世情懷,還有放蕩不羈、快然自適的追求。
這年冬天,杜甫在華州東郊看見一匹被遺棄的瘦馬,去年還參加追逐叛軍的戰斗,失足受傷后便被拋棄了,瘦骨嶙峋地站在路旁,“瘦馬猶帶官印,嘆其昔用而今棄也”[7],詩人在憐惜瘦馬的同時,也覺得與自己的遭遇非常相似,寫了一首“自傷貶官而作”的《瘦馬行》,寄托身世之感。詩云:
東郊瘦馬使我傷:骨骼硉兀如堵墻。絆之欲動轉欹側,此豈有意仍騰驤?細看六印帶官字,眾道三軍遺路傍。皮干剝落雜泥滓,毛暗蕭條連雪霜。去歲奔波逐馀寇,驊騮不慣不得將。士卒多騎內廄馬,惆悵恐是病乘黃。當時歷塊誤一蹶,委棄非汝能周防。見人慘澹若哀訴,失主錯莫無晶光。天寒遠放雁為伴,日暮不收烏啄瘡。誰家且養愿終惠,更試明年春草長[5]。
這首七言詩前八句寫了瘦馬被拋棄后的憔悴之狀,《杜詩鏡銓》:“開口先極致嗟嘆形容,下再細說。”[8]馬瘦得骨頭都暴露出來,歪倒在城郊外,身上還帶著一層雪霜,不能再次在戰場上飛躍殺敵,實則隱含自己是否能回到長安侍奉君王之意。中間十句敘述瘦馬也曾是一匹有功勞的良馬,風馳電掣、追逐敵寇,如今失足跌倒棄于路旁,這并不是馬兒能夠預見的,卻要孤獨地承受錯誤的后果,只好發出凄慘的嘶鳴傾訴自己的無罪、被放逐的哀傷。瘦馬的戰場遭遇與自己的官場不平巧妙地結合起來,借物喻人的同時,又在以人感物。戰馬的憔悴、落寞,正是作者貶官身世飄零的寫照。杜甫,終究是樂觀積極的,最后兩句希望瘦馬有人收養,能夠再返戰場,是一種美好的寓意和自我鼓勵的豪情,象征著詩人自己“兼善天下”的進取精神。
惡劣的環境、苦悶的心情,讓詩人急于發泄,尋找精神的寄托,中國文人此時便選擇寄情山水,企圖通過清秀明亮的風光景物抒發一時一地之感,表達自己孑然獨立的心情。
杜甫路過鄭縣,停留在西溪亭,即鄭縣亭子,登亭抒懷,寫下了為數不多的一首題壁詩,詩云:“鄭縣亭子澗之濱,戶牖憑高發興新。云斷岳蓮臨大路,天晴宮柳暗長春。巢邊野雀群欺燕,花底山蜂遠趁人。更欲題詩滿青竹,晚來幽獨恐傷神。”[5]詩人登上亭子,看著遠處云斷西岳的蓮花峰,近處天晴柳暗的長春宮,聯想到山中野雀欺燕、山蜂趁人的景象,不禁暗自傷神,似乎自己就是那落魄的被欺負的對象,各種誹謗之詞都加諸一身。《杜臆》:“野雀、游蜂一聯,乃《詩》之比,正發移官豈至尊之旨。”[9]想要題滿青竹表明自己不移官不貳事的志向,又感傷失了君心,不免落寞傷神,后四句有屈原“香草美人”之意。
詩人一生共作了三首《望岳》,一是青年壯游時期,登頂東岳泰山的雄偉壯志;一是中年時期(即貶謫華州途中),路經西岳華山,滿是失意彷徨;一是暮年時期,登臨南岳衡山,憂郁哀嘆,漂泊江湖,有幸再次望岳。雖然每個時期心境各不相同,卻都表達了忠君愛國之心。中年失意時的這首詩歌:
西岳嶺嶒竦處尊,諸峰羅立似兒孫。安得仙人九節杖,拄到玉女洗頭盆。車箱入谷無歸路,箭栝通天有一門。稍待秋風涼冷后,高尋白帝問真源[5]。
浦起龍《讀杜心解》:“從貶斥失意,寫望岳之神,兼有兩意:一以華頂比帝居,見遠不可到;一以華頂作仙府,將邈焉相從。蓋寄慨而兼托隱之詞也。”[6]詩人并未如在泰山一般登臨遠望,而是站在山下仰望華山,開篇即以奇特的想象讓人感受到華山的尊嚴,把華山比作一個受尊敬的老人,四周的山峰像一個個兒孫羅立在老人身邊,親切又巧妙的比喻體現了詩人心中的尊敬與崇仰。接下來引經據典,借用《列仙傳》中的“仙人九節杖”和《集仙路》中的“玉女洗頭盆”來表明作者想要攀登華山之意,又有“安得”筆鋒反轉,意欲登臨的愿望難以實現,其實又何嘗不是在暗示報國無門、仕途坎坷呢?第三聯寫華山高聳險峻,以地名入詩,借用車廂谷、箭栝峰來表達作者望岳時的心中理想:渴望與追求、憂愁與思緒,只是他政治苦悶的抒遣,詩人的忠君愛國之心從未改變,這與李白《西岳云臺歌送丹丘子》中“玉漿倘慧故人飲,騎二茅上天飛”那種對問道飛仙真切的向往與仰慕不同。
詩人也常常到華州的藍田一帶,秋山秋水、秋景秋色在詩人的眼中盡是蕭瑟悲涼,強顏歡笑,心事重重,滿腹憂情,生發出仕不如隱之意,意味深長,悠然無窮。如《九日藍田崔氏莊》:
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羞將短發還吹帽,笑倩傍人為正冠。藍水遠從千澗落,玉山高并兩峰寒。明年此會知誰健?醉把茱萸仔細看[5]。
這首詩前兩聯寫九月九日在崔氏莊宴飲酬唱,47歲的杜甫感慨時光易逝,年華不再,又恰逢佳節,不得不自我寬慰、強顏歡笑,與大家一起尋山樂水,盡情歡樂。“老去悲秋”低沉蘊藉,流露出悲秋之意,“強自寬”勉強壓抑幾欲噴薄而出的悲愴;“興來今日”想到今天是重陽佳節,應該與君共歡,感情又昂揚厚積一些,“盡君歡”似乎又變得低回起伏,深藏難言之情,很好地詮釋了杜甫沉郁頓挫的風格。三四句借用“孟嘉落帽”的典故,同是重陽佳節,同是落帽之舉,似乎合時合理合乎身份,孟嘉是魏晉名士風流之態,杜甫卻是怕別人看到兩鬢短發,“羞”和“笑倩”兩個詞將詩人的一分傷感、三分悲涼錯落有致地展現出來,文雅曠達,別有一番意味。楊萬里《誠齋詩話》:“孟嘉以落帽為風流,此以不落帽為風流,翻盡古人公案,最為妙法。”[10]五六句描寫山莊藍水遠來、千澗奔瀉、玉山高聳、兩峰并峙的景象,宕開一筆,不再拘泥于老去悲秋,從藍水、玉山入手,以高危蕭瑟的壯闊喟嘆悲涼挺俊的氣勢,讀來酣暢淋漓,讓詩歌蒙上一層壯麗美,真乃所謂“截斷眾流”也。尾聯發九日之感。看似一個平淡的疑問,實則飽含深意,既有人生難料的不如意,也有時光流逝的感嘆,還有悲天憫人的憂傷。又一“醉”字,更顯情態,是醉是醒,只在詩人一念之間,真可謂“字字亮,筆筆高”。
乾元元年冬末至二年春,杜甫暫離華州,回洛陽、偃師探親。這是杜甫在華州一年較為短暫的快意時光,從淳樸的友情中得到慰藉,撫平內心的郁結。這也是他見證戰爭帶來悲劇的時期,一個弟弟逃難外出不知消息,弟媳辭家離去,還有一個從弟因戰爭死在河間,心中悲戚楚切;首陽山下陸渾莊的蕭條破敗,動身返回華州時,目睹了叛軍和官府雙重壓迫下,鄴城戰役給人民帶來的災難。“他思想中充滿矛盾和斗爭:要同情人民的苦難,就要反對朝廷濫征丁夫的暴政,要消滅史思明叛軍,就要擁護官府征兵抗戰。”[4]愛民與愛國成了一個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矛盾,苦難的現實讓杜甫陷入痛苦之中,難以抉擇。
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四大樂事之一,遇到孟云卿是杜甫意想不到的驚喜,《唐詩紀事》:“孟云卿,河南人,與杜工部、元次山善。”[7]天寶六年(747),22歲的孟云卿懷著一腔熱情從商河(今濟南商河縣)出發,奔赴長安參加科舉;這個秋天的杜甫剛剛惜別了李白、高適,結束了“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的漫游之旅,同樣帶著滿腹激情從兗州啟程。這次的考試是一場“野無遺賢”的鬧劇,卻是兩人相識的開端,杜甫十分欣賞孟云卿力追古人、語言樸實的詩歌風格,他感嘆:“李陵蘇武是吾師,孟子論文更不疑,一飯未曾留俗客,數篇今見古人詩。”[5]這就是兩人的第一次會晤,后來他們一人困守長安,一人開始流浪,但依然抵不住惺惺相惜,杜甫即將離開長安出任華州司功之際,東升匆匆趕來,兩人夜飲話別,并以詩相贈,即《酬孟云卿》,“明朝牽世務,揮淚各西東”,47歲的杜甫與33歲的孟云卿相逢不易,卻不得不為俗務揮淚告別,這是他們的第二次相見。不到半年光景,兩人再次在湖城東邂逅,悲喜交加,同到劉顥家中暢飲。杜甫又寫了《冬末以事之東都,城湖東遇孟云卿,復歸劉顥宅宿,飲宴散因為醉歌》一詩,“疾風吹塵暗河縣,行子隔手不相見。湖城城南一開眼,駐馬偶識云卿面。”[5]疾風暗塵中忽見云卿,恰巧相遇的欣喜,讓詩人喜出望外,再次回到劉顥家中,把酒言歡,酣暢淋漓,傾訴上次倉促離別時的情誼,讓杜甫收獲了一份溫煦淳樸的真摯友誼。
姜七少府和秦少府的熱情款待則讓杜甫感受到世間的人情溫暖,讓他從仕途波折而備受打擊的痛苦中暫時解脫出來。秦少府是杜甫的好友,兩人曾在鳳翔結交,同舍住宿,如今卻同為下吏,幾多無奈悲慨,作《戲贈閿鄉秦少府短歌》相贈:
去年行宮當太白,朝回君是同舍客。同心不減骨肉親,每語見許文章伯。今日時清兩京道,相逢苦覺人情好。昨夜邀歡樂更無,多才依舊能潦倒[5]。
這是一首極為工整且分明的七律,由“去年、今日”兩詞興起,分為兩段。上段回憶兩人以往的交情,贊其善作文章,“行宮”即鳳翔肅宗的住處,去年兩人還都是天子近臣,一同為朝廷效力,如今一個在華州任司功,一個在閿鄉做少府。下段寫今日途中相聚,有喜悅有灑脫有戲意也有不平,“相逢苦覺人情好”,再次相逢覺得格外美好,昨夜互相舉杯共飲的歡樂已經好久沒有出現了,其中蘊藉著去年今日之間無數坎坷。尾句的“多才”且“潦倒”似乎有矛盾之處,而“依舊”一詞將之化解開來,此“潦倒”非新近之事,“能”字用得極好,既寓秦少府懷有才能,能辭章、能歌詠、能濟世、能經國,卻為下吏,故曰“潦倒”,又含潦倒亦能之。恰如浦起龍云:“能字絕難”[6]。這首詩結尾的戲言增添趣味,詩人此時心情應該是極好的,可見故友重逢能讓其暫時忘卻煩惱和憂思,得到精神上的棲息和撫慰。
來到洛陽后,雖然已收復兩京,但戰亂帶來的毀壞卻不容易修復,陸渾莊也不可避免地破敗,這時最讓詩人掛念的是戰亂分離的兄弟。山川依舊,親人不在,一切都讓杜甫失望悲傷,讓他親身體驗到戰爭的生靈涂炭、民不聊生。陸渾莊比路上所見到的更荒涼破敗,得不到從弟消息,害怕弟已不在,想要共存亡;知道消息后,又遺憾思念之情不能快速傳達。看到舊居舍弟所書還掛在墻上,想起以前的熱鬧場景,而今卻煢煢獨立,沒有人與他秉燭夜話,沒有人與他舉杯共籌,沒有人與他共論時事,“舊犬知愁恨,垂頭傍我旁”,似乎只有一條懂得主人愁恨的舊犬和他相依相偎。故居已人事全非,稍稍停留,便返回洛陽,短暫的探親勾起了杜甫對從弟的思念,寫下了《不歸》。顏延之《秋胡》詩:“生為久別離,死為長不歸”[7],從弟已逝去三年,春來秋往,花草復蘇了三回,河間的戰爭仍在繼續。統治階層的斗爭禍國殃民,讓悲劇激增,讓血淚橫添,讓百姓飽嘗更多生離死別的悲痛。詩人一邊要同情處于水生火熱的人民,他們渴望生存;一邊要顧全大局,忍悲含淚,鼓勵人們上前線殺敵。杜甫陷入了兩難的抉擇中,他把希望寄托在唐王朝身上,企盼統治者看到徭役的慘重和官吏的殘暴,任用良才賢將,緩解社會矛盾,正視人民的呼聲。
這種痛苦的思想讓杜甫不斷探索和思考,在他的《洗兵行》中體現得更為明顯。《洗兵行》,也作《洗兵馬》,詩中有贊揚平叛功臣,有希望啟用良將,也有批判和憂慮,渴求早日結束戰亂,洗凈兵甲永不復用。這首詩層次分明,十二句為一段,分為四段,多欣喜祝愿之辭。第一段聽聞河北捷報,杜甫預料安史的亂軍已是“破竹”之勢,王師克敵、平定叛亂、收復失地指日可待,歌頌了三軍將士奮勇作戰的辛苦,也表達出希望朝廷信賴諸將的意愿,讓苦戰的將士和亂離的人民早日安定團圓。“京師”兩句聯想到戰爭勝利、舉國同慶的畫面:京城的道路上都是騎著汗血馬的士兵,春風得意。下四句有警告規勸之意,雖然河北大片土地已光復,但這是萬千將士艱苦作戰、笛咽關山的功勞,是天下黎民百姓忍痛參軍殺敵、顛沛流離的結果,懇求肅宗不要忘記當初艱難的日子,不要忘記苦戰的將士和悲慘的人民。第二段是對大好形勢的熱切表達,先是贊揚成王立大功后更加小心謹慎,居安思危,有元帥之氣魄;后稱贊了郭子儀計謀高深、運籌帷幄,司徒李光弼洞察秋毫猶如明鏡,尚書王思禮氣度高遠曠達、嚴正光明,這些頌歌既符合每個人的身份事跡,又表達出對他們的仰慕。下四句描繪了重振乾坤后的中興新氣象,朝儀重整,君王再度早朝,百姓安居樂業,上上下下都是一片祥和。第三段揭示了攀龍附鳳、封賞泛濫的政治弊端,“天下盡化為侯王”,直擊不良現象,這些無功受祿的投機者讓杜甫憤激感傷,滿懷批判和憂慮,希望能夠啟用房館、張鎬這樣的良相,國家就會像后漢東周一樣繁榮昌盛。第四段先述四方朝貢、祥瑞不斷,后言隱士們不必再隱逸山林避亂,文人們都在爭相撰寫歌頌的詩文,然而“窮年憂黎元”的杜甫從未忘記過民生憂患,他又唱出了農夫盼雨、布谷催種、健兒莫懶、思婦尚未團圓的畫面,寄托著殷勤的期望,表現出對人民的關切,因此在篇末喊出了“安得壯士挽天河,凈洗甲兵長不用”的最強音,愿百姓安穩康樂、再無戰爭。
杜甫的愿望注定要再一次破滅,要再次經歷思想的磨礪和靈魂的拷問,事態的發展與他的愿望背道而馳,乾元二年(759)三月三日,唐軍潰敗于相州。詩人返華途中,先經過新安(今河南新安),再到石壕村(今河南陜西),后至潼關回到華州,一路上看到了剛剛安定下來的人民又一次在戰亂中掙扎,驚慌逃難,衣不蔽體,慘重的犧牲、戰爭的威脅讓詩人又同情又痛恨,又擁護又激憤,又哀傷又諷刺,構成了復雜、悲痛、矛盾的心態,于是創作出最能體現統治階級暴行和叛軍罪惡、最能反映人民所受慘重災難的“三吏三別”。這三組詩前人已研究得十分詳細,這里不作贅述,但確是杜甫思想上和創作上一個值得紀念的里程碑,他又一次對唐王朝感到失望,這時他的思想即將完成過渡。
一趟洛陽之行感悟頗多,既有親情友人的溫暖,又有黎民百姓的苦難,他看到了這個多災多難的時代,回到華州后,又恰逢關中大旱,讓處于水深火熱的人民平添痛苦,他寫下了《夏日嘆》《夏夜嘆》。久旱無雨,良田塵土飛揚,飛鳥魚兒缺水而亡,成千上萬的災民四處逃荒,杜甫認為是朝廷的暴政引起了天災人禍。河北一帶,本已凄慘荒涼,叛軍還在此作亂,像豺狼虎豹一樣血腥兇暴、百姓苦不堪言,期盼的王師連個影子都沒有,讓杜甫“對食不能餐”,這與他剛到華州時那種“對食暫餐還不能”的苦悶煩躁不同,這是詩人在見證了鄴城戰役中人民忍痛悲悸、男女老少為國殺敵后的憂憤不滿。動蕩不安的局勢和苦難流離的人民,讓杜甫對朝廷的政策和無能更加失望,不由得懷念起貞觀之治來,如果肅宗身邊能有太宗時的名臣賢相,人民就不會在叛軍、天災和亂政的夾層中艱難生存。白天,杜甫憂慮受災的人民,晚上,他又擔心戍守邊關的士兵,于是寫下了《夏夜嘆》。《杜臆》:“本苦炎蒸之毒,而偏說‘華月、疏光,羽蟲、飛揚’,雖微物亦有苦中之適。而后轉到荷戈之士,得情得勢”[9]。由自己苦熱想到身邊的百姓夏日難熬,再延伸到邊關士兵戍守邊疆、整日操練,不能洗澡還要敲擊刁斗加強警戒,苦于炎熱也無可奈何,發出了“不如早歸鄉”的思考。杜甫的感嘆是十分矛盾的,邊關的將士忍受著嚴寒酷暑,他不希望他們壯烈犧牲,不能歸家;他又期盼太平盛世,讓身邊的人民安居樂業;但是唐王朝把控著大權,又不能做出利國利民的決策,他是失望的、悲憤的、無奈的、痛苦的,多重交替的情感在不斷鞭笞著他。
杜甫24歲開始參加貢舉,希望在事功上有所作為,卻只當了幾個月的右衛率府兵曹參軍、一年的左拾遺和不到一年的華州司功。他苦苦地追求建功立業,長安十年的堅守,奔逃途中的艱辛,以為可以“再使風俗淳”的時候,肅宗拋棄了他,他苦悶彷徨、不知所措;當訪友探親得到些許撫慰后,似乎看到了光復大業的曙光,唐王朝卻再次置人民于水深火熱中,最終發現肅宗并非他所希望的“中興之主”,也不想再在郭使君面前摧眉折腰,于是他放棄了官職,在思想上與政權的距離越來越遠,開始走向民間。《立秋后題》可謂是杜甫的“歸去來兮辭”,這是他不斷擺脫個人羈絆,在逆境中的見證,在痛苦中的抉擇。這首詩是乾元二年(759)立秋次日作,黃鶴注:“《唐書》本傳:甫為華州司功,屬關輔饑,棄官客秦州。此詩蓋欲棄官時作。”[7]前四句寫秋后之景,“日月不相饒”化用鮑照“日月流邁不相饒”,言時光易逝、年華不再,“秋燕已如客”,自喻秋燕,暗示棄官的意向,就如離開巢穴的秋燕,所以說“已如客”,引出下文所題之意。“平生獨往愿”引用《莊子》“江海之士,山谷之人,輕天地、細萬物而獨往也。”借以表明自己超脫萬物,不再被世俗瑣事困擾,獨自尋覓志向;最后三句化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這一年的杜甫已經48歲了,可以說是忙忙碌碌了半生,很多時候身不由己,而人生依舊是壯志未酬、差強人意,棄官是他自己可以做的決定,沒有什么事能再牽絆著他,即使沒有建功立業,也不會再被功名利祿所支配。
在華州短短的一年,杜甫的心理幾度變化,一方面是對皇帝和統治階級的維護;另一方面是對長期受壓迫百姓的同情。一方面杜甫在追求著建立功業,登上政治舞臺,能有一番作為;另一方面他又在抨擊著自己所追尋的官僚政治制度。他在矛盾中斗爭、在痛苦中抉擇,最終杜甫選擇辭去官職,一步步遠離廟堂,表明他對自己政治前途的絕望,以及對隱逸生活的向往。詩人雖然棄官,但忠君愛國之心、反映社會疾苦之聲,永遠不會改變。
注釋:
① 第一階段中《留花門》有較大爭議,這里作簡要說明。《留花門》這首詩,《杜詩詳注》認為作于乾元二年(759)秋,時杜甫已在秦州,后馮至《杜甫傳》、陳貽焮《杜甫評傳》從仇說;《讀杜心解》《杜詩鏡銓》和莫礪鋒的《杜甫評傳》則認為乾元元年秋之前,詩中“雜種”指“回紇”,所寫之事在元年秋之前。這里我們采取仇說,詩中“胡塵逾太行,雜種抵京室”指乾元二年九月史思明復取大梁、陷洛之事;而且詩歌主要是對騷擾人民的罪行深感憤怒以及對肅宗決策的不贊同,反映當時現實,華州時期也有較多類似詩歌,不計入內也不影響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