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制大股東“伸手”

孫晨

8月20日，舍得酒業股份有限公司（簡稱：舍得酒業）自曝家丑，大股東在兩年內占用資金逾40億元，尚有4.75億元沒有歸還，該事件引起資本市場的重點關注，證監會也向其下發問詢函并對相關責任人員進行立案調查。

事實上，自中國證券市場開始發展以來，上市公司資金被占用的情況就頻頻發生。時隔多年，資金占用問題卷土重來，且頗有燎原之勢，若放任這種行為，則不利于國內資本市場的健康良性發展。如何遏制這種苗頭，是當下證監會需要思考的問題，也是其未來監管的重要方向之一。

因公司控股股東非經營性占用上市公司資金，舍得酒業股份有限公司（簡稱：舍得酒業，證券代碼：600702）被披星戴帽，公司實際控制人及一眾高管紛紛被立案調查，情節嚴重者更是已經被公安機關刑事立案，受本次暴雷事件影響，舍得酒業股價連續錄得四個跌停板，總市值縮水近22億元。

侵占上市公司資金，顯然是嚴重侵害投資者利益的行為，更遑論是巨額占用。近年來，大股東占用資金屢禁不止，究其根源是違法違規行為成本太低，導致其屢屢踐踏紅線，為了減少甚至杜絕此種行為，需要證監會加強監管和問責力度，加大處罰力度，此外，還應鼓勵社會群眾積極參與監督舉報，讓企業公開、透明化經營。

資金占用致高管被刑拘

9月17日，舍得酒業公告稱，公司控股股東川沱牌舍得集團有限公司（沱牌舍得集團）70%股權被凍結;9月18日，舍得酒業公司財務負責人李富全已被公安機關采取強制措施;9月21日，舍得酒業公司被實施其它風險警示，股票簡稱變更為“ST舍得”;9月24日，舍得酒業公司董事長劉力、總裁李強、董事張紹平因涉嫌背信損害上市公司利益罪被公安機關刑事立案調查。

連續發布公告的背后，是舍得酒業內外部發生的一系列巨變，歸根結底則是屬于老生常談的話題——實際控制人違規占用上市公司資金。

8月20日，舍得酒業自曝家丑。根據公告披露，持有沱牌舍得集團70%股權的天洋控股集團及其關聯方存在通過蓬山酒業公司非經營性占用公司資金的情況，2019年度，舍得酒業全資子公司舍得營銷公司累計向蓬山酒業公司支付21.58億元，2020年1月1日至2020年8月19日期間，舍得營銷公司累計向蓬山酒業公司支付18.52億元。

兩年間，舍得酒業向關聯公司累計支付非經營性資金高達逾40億元，其中2019年的非經營性占用資金已經收回，2020年卻只收回了13.77億元，還有4.75億元沒有收回，舍得酒業稱天洋控股集團等將于9月19日前歸還占用資金，但很明顯，天洋控股集團并沒有履行約定，所以舍得酒業被實施其他風險警示，股票簡稱直接被披星戴帽，股票日漲跌幅為5%。

9月3日，舍得酒業在回復上交所問詢函中指出，天洋控股集團等占用資金的原因有兩方面，即資金緊張和償還即將到期的貸款，具體操作為舍得營銷將資金通過蓬山酒業轉款至至沱牌舍得集團;或通過蓬山酒業轉給三河玉液（天洋控股控股公司），再轉款至天洋控股集團等，上述資金往來無實質性業務，資金占用均由天洋控股集團統一決策。

舍得酒業公司董事長劉力，天洋控股集團執行董事張紹平，天洋控股集團CFO趙本才討論決策，并要求下面公司人員執行，執行人包括總經理級別的吳健、李強、財務負責人宋道平、李富全等，詳情內容見下表。

非經營性資金，意味著資金并無實質性業務，上市公司事實上成為實際控制人的取款機。不過舍得酒業在回復函中提到，天洋控股集團實際控制人周政對該事項不知情。對此，上交所向其下發監管工作函，要求舍得酒業說明周政表示對巨額資金占用不知情的合理性，以及其作為公司實際控制人對上市公司誠信義務的履行情況。需要指出的是，周政已于9月1日被立案調查。

在本次占用資金事項中，蓬山酒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通過公開征信系統查詢，蓬山酒業為射洪縣政府國有資產監督管理辦公室（射洪縣國資委）的全資子公司，但是根據射洪縣國資委向四川監管局出具了《關于四川省蓬溪縣蓬山酒業有限公司股權及經營情況說明的函》提到蓬山酒業已自?2016 年沱牌舍得集團股權轉讓改制后就已移交給天洋控股集團控制，這也就是說蓬山酒業為舍得酒業的關聯方。

然而在2019年及之前的公告中，舍得酒業未認定與蓬山酒業存在關聯關系，且未披露存在非經營資金占用的情形，對此，舍得酒業稱由于公司未能獲取到關聯方認定的相關資料，對蓬山酒業是公司關聯方存在認定偏差，導致公司?2017 年以來未能及時披露上述關聯方非經營性資金占用、關聯方關系及關聯交易情況。

本次資金占用曝光后，天洋控股集團資金進一步緊張，建行廊坊分行因與天洋控股的債權債務事項，向河北省廊坊市中級人民法院申請對天洋控股采取訴前財產保全措施，法院凍結其持有的沱牌舍得集團70%股權。

此前，天洋控股集團曾于2016年6月28日向建行廊坊分行申請23億元的并購貸款，用于收購沱牌舍得集團?70%股權，貸款期限截止時間為2020年11月30日。期間，天洋控股集團5次還款，還款金額累計10.1億元，尚未歸還12.9億元，還款情況（見后一頁表）。

事實上，天洋控股集團持有的沱牌舍得集團70%股權先后多次被采取司法保全措施，這意味著舍得酒業存在實際控制人變更的風險。9月29 日，天洋控股集團收到河北省廊坊市中級人民法院的裁定書，廊坊銀行股份有限公司三河支行因與戴菲菲等借款合同糾紛，向河北省廊坊市中級人民法院申請財產保全，法院裁定凍結其持有的沱牌舍得集團70%股權，凍結期限為三年。

占用資金的曝光，讓外界知道舍得酒業面臨內憂外患，舍得酒業也因此遭遇投資者用腳投票。從9月15日開始，舍得酒業股價連續下滑，期間錄得四個跌停板，股價跌幅逾20%，市值從近122億元縮水22億元至95億元。隨后股價有所反彈，截止9月30日，舍得酒業收盤價為31.25元/股，總市值為105億元。

提高違法成本，鼓勵舉報

舍得酒業實際控制人占用資金并非個例。近年來，A股市場上市公司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及關聯方占用資金的情形屢見不鮮，屢禁不止，給廣大投資者的正當權益造成極大損害，不利于市場的健康發展。

控股股東等占用資金主要有兩種方式，即經營性資金占用和非經營性資金占用，前者是由控股股東及其關聯方通過采購、銷售及接受或提供勞務等生產經營環節的關聯交易產生，后者則更為復雜，具體而言包括但不限于為控股股東及關聯方墊付工資、福利等各種費用，償還債務，向其有償或無償、直接或間接拆借資金，在沒有實質性業務下向其提供資金等等。

為何控股股東等占用資金屢教不改，甚至還有重新抬頭的現象，可以通過近年來的一些案例予以解答。

從近年來控股股東等占用資金的案例分析，其占用的資金金額為數千萬至數十億元不等，但是不管是大額還是小額的資金占用，所面臨的處罰則大同小異，對上市公司及主要責任人分別處以頂格罰款60萬元，相關涉事人員予以3?30萬元不等的罰款，并計入證券期貨市場誠信檔案。

例如在2015年至2018年，延安必康的控股股東及其關聯方通過虛假財務記賬、偽造銀行對賬單等方式非經營性占用上市公司資金累計44.97億元，對于這種財務造假兼控股股東占用上市公司資金的行為，證監會依據2005年《證券法》，對延安必康及其實際控制人李宗松給予警告，并分別處以60萬元的頂格罰款，直接和間接責任人員同樣被予以警告，并依據情節輕重處以3?30萬元罰款。

侵占數十億元資金，而舊有《證券法》的懲罰舉措卻是百萬元不到的罰款，顯而易見，罰款金額還不足占用巨額資金的九牛一毛，違法違規行為成本之低廉，是上市公司控股股東屢屢踐踏紅線的主要原因，此外，對于相關中介機構的勤勉盡責追究不到位也是一重大的客觀因素。

既然違法成本過低，那么就要對癥下藥，為此《證券法》于2019年12月28日第二次修訂，修改相關處罰措施，把頂格處罰由60萬元調整至1000萬元，大大提高了違法成本，讓心存僥幸的控股股東知道違法成本一定是高于違法收益的，讓其望而生畏。

當然，僅僅是提高處罰措施還是遠遠不夠的，相比較于事后處罰，更重要的還是對事前的教育和監管，事中的約束等等。

事前的教育主要針對兩類人群，即上市公司實控人和董監高。大體而言，證監會可以適當舉行相關的培訓工作，一方面是加強相關人員認真掌握有關法律法規，不斷提高自律意識，讓上市公司規范運作。具體而言，證監會可以根據實際控制人、董事長、總經理、董事、獨立董事、監事、財務總監、董秘等的職能制定相應的培訓內容，讓相關人員明確自身的權利、義務和法律責任，其中法律責任要著重強調，樹立其風險意識和規范運作意識，履行自己的職責，避免知法犯法。以董事長為例，要讓其知曉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的基本要求和違規披露、違規操作所要承擔的法律責任。

事前的監管需要由內而外。我國上市公司監事會監督不力是一個突出的問題，這是因為監事缺乏相應的獨立性，部分監事與公司的管理層關系密切，大膽的監督會讓其遭到內部排擠，甚至于失去飯碗，這導致其無法也不敢發揮其現有職能。從這點來分析，如果證監會能夠設立獨立自主的第三方監事培訓機構，為上市公司輸送外部監事，保持監事獨立性，有利于監事充分發揮監督職能。除了監事之外，還可以通過酬勞和舉報有獎等方式鼓勵公司內部人員積極舉報，進一步完善內部監管機制。

外部監管需要證監會的強力監管。一方面，要明確證監會強化公權力監督的主體責任，對于部分單位和部門存在監管不力的現象予以整治，同時加強內部培訓，強化相關人員的責任意識，明確自身的職責所在;另一方面，要根據每年上市公司的違規行為予以概括總結，從個性問題中尋找出共性問題，將上市公司有類似苗頭列入重點觀察對象，關注其未來一舉一動，從源頭上杜絕違規行為。

外部監管還需要發揮群眾的力量，設立高額的舉報獎勵，這樣可以幫助監管部門查獲隱蔽的違法行為。我國證監會雖然于2014年6月27日起開始實施《證券期貨違法違規行為舉報工作暫行規定》，但是獎勵金額不高，30萬元封頂，于2019年首開舉辦獎勵先河，成效微乎其微。相比之下，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于2011年推出有獎舉報計劃，則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了。據統計，SEC截至今年7月已向87名舉報人頒發了總計約5.05億美元獎金，獎金來源于違反證券法的機構和個人向SEC支付的罰款。對比來看，我國的暫行規定不管是獎勵金額、舉報方式還是宣傳方式尚有完善空間，想要發揮群眾舉報的監督方式任重而道遠。

事中約束。乍看之下，許多上市公司的制度看似完善，但由于大股東高層人員和上市公司的高管人員交叉任職現象普遍存在，有些大股東高層還身兼數職，權利幾乎囊括上市公司的決策權、監督權和經營權，成為運動場上同時擔任教練員、運動員與裁判員的存在，這樣的一家上市公司，能夠起到內部約束作用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因此，證監會要對這類公司，尤其是家族性企業予以重點關注。此外，作為公司的中小股東們，要積極行使自己的正當權利，包括知情權和參與權等，持續跟蹤上市公司的重大交易或者關聯交易，同時還應積極關注財報信息，關注公司持續性發展情況，對于交易或者財報重大變動有疑惑的地方，及時在投資者平臺向董秘詢問詳情。若發現有違規操作，及時向證監會舉報或者向媒體爆料，以維護自己的正當權益。

簡而言之，要防止大股東占用資金等一系列違法違規操作，僅僅依靠證監會或者內部的監督機制是不夠的，還需要鼓勵企業股東及企業員工積極參與監督舉報，發動社會群眾的力量，讓公司公開、透明化運作。

就在本文即將付梓之際，國務院于10月9日印發《國務院關于進一步提高上市公司質量的意見》，旨在提高上市公司治理水平，推動上市公司做優做強，進一步健全上市公司退出機制，對于上市公司的突出問題，例如股票質押、資金占用、違規擔保等予以嚴厲打擊，通過加大執法力度和推動增加法制供給，提高違法違規行為的行政、刑事法律責任，完善證券民事訴訟和賠償制度，大幅提高相關責任主體違法違規成本。

重拳出擊之下，上市公司違法違規行為有望得到進一步遏制，此舉有利于中國證券市場的長期穩定和健康良性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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