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潔

我的老家在贛南一個偏僻的小山村,有好山,也有好水。
老家的山里,常常冒出泉水,人們在有泉水的地方挖開一處小坑,就是一口“泉水井”。雖然老家農活兒繁重,種植和收割煙葉、水稻、花生、蘿卜、油菜等農作物,一年四季的農活兒是忙個不停的。小時候,我們割草、放牛、砍柴,無所不能,農忙時節還要和父母一起割稻子、曬稻谷、蒔秧苗等。口渴了,就近找一處泉水,趴下身子直接在“泉水井”里喝。喝著喝著,我們長大了,父母老了。
后來,我走出山里在外讀書,離家三十余公里,每周六中午放學后背著一個書包就往家趕,書包里只有兩個玻璃罐和米袋子,從不帶書回家,因為周日下午要帶干菜和米返回學校。一到家里,把書包一丟,就到水缸里舀一大瓢泉水,我捧起木瓢,“咕咚、咕咚”,任泉水順著喉嚨慢慢地流下去,香甜、圓滑、靈動。喝過之后,才釋然地坐下來,任那甘甜滲透我的每一塊肌肉,滋潤著心靈。
參加工作那年,母親特意買了一個熱水瓶給我,要我喝開水。她說出門在外,不能再喝生水,要學會喝開水了——怕生水不服,肚子鬧革命。單位在縣城,是一家地方國營企業,沒有泉水,只有自來水。企業生產用水量大,在縣城附近的桃江河中間砌筑了一個用砂石過濾的大水井,抽回廠里的水塔中,供全廠生產、生活使用。自來水充滿了泥漿味,流出來的水有點濁濁的,看著就有一種胸悶的感覺。于是只好改喝開水。每當捧起茶杯時,腦海里總是晃過老家的大木瓢和瓢里的山泉水。
那年七月,成家了,便不經常回老家了。母親總是寬容地說年輕人應該以工作為重。腦子里總是想起上學時學過的一篇課文,說的是一個美國婦人八十歲生日的時候,她僅僅收到了女兒、女婿寄來的一張支票,但她撕了。老人家需要的是親情和關愛。外國人是這樣,中國人更應該是這樣,每每想到這兒,我就有一種犯罪的負疚感。再過幾天就是母親的大壽了,于是決定回家贖罪。
家鄉還是那個家鄉,只是原來的土坯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山腳下拔起的一棟棟紅磚房。家還是那個家,只是房子里還多了一些家電,房前屋后都是臍橙園,水泥路直通家門口。家鄉人仍然喝著那泉水,山里姑娘、媳婦們依然細皮嫩肉的,妻子早就聽說過家鄉泉水的神妙,這回算是開了眼界。
回家的第一件事——喝泉水。但母親反對,說我常年在外,回家就是“客”了,喝了是要壞肚子的,但我還是執意要喝——這泉水從小喝到大,我的根也在這兒啊。于是,我像小時候一樣捧起一大瓢泉水,“咕咚、咕咚”喝下了,酣暢淋漓。
晚上要吃飯的時候,忽然感覺肚子不舒服,有點痛,伴有“咕嚕、咕嚕”的輕響。我的心一驚:難道不服家鄉的“水土”了?
我跌坐了下來,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