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爾莉

父親到了花甲之年,說老也不老,現在人壽命普遍提高,六十歲才是中年人嘛。
這不,每天,我上班起身的時候,父親也起身了,也像要上班一樣,準時出現在門口的門診部。突然有一天,父親回來說,他在三家眼鏡店都打聽過,暴龍太陽鏡的價格——四百左右,父親還說哥哥就買了一副,開車防曬??磥恚赣H也有想買眼鏡的愿望。我說,銀川的價格便宜,要買就在銀川買。父親含糊其詞,說他只是打聽一下價格而已。
那天下午,我一回家,只見沙發上躺著一個戴墨鏡的人,眼鏡上的商標還在,半邊臉都被墨鏡占據了,還呼嚕聲陣陣,時而從鼻孔里發出“轟”的一聲雷鳴,時而又從嘴里發出“噗”的一口粗氣,緊接著又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像是在吃飯一樣。我仔細一看,衣著打扮像父親,花白的頭發,棕色的上衣,黑色的褲子,連同他的呼嚕聲也非父親莫屬,時高時低,抑揚頓挫,別有一番韻律,電視里正播放著《法治欄目》,那是父親最愛看的節目。父親對于我進門,絲毫沒有感覺,我情不自禁地笑了,父親啊父親,像小孩兒一樣。突然,父親醒了,一睜開眼就問我透過鏡片能否看到他的眼睛,我捧腹,并且說看不到。父親又要我把太陽鏡的商標放在電腦上驗證一下真假,我說我不會,要讓我哥用手機驗證,父親說賣眼鏡的人說在電腦上就可以驗證,我說既然買下了,就不要驗證了,現在商標可以隨便標,不是牌子也可以掛個牌子,父親聽了一陣唏噓,好像很失望一樣。
第二天,哥打來電話,說他忙得顧不上接父親,讓父親坐班車回家,父親說他想等著趕事情,哥說把禮捎上,還有二十多天,時間太長了。接完電話,父親就說他想回家,還說哥讓他回。我想,可能是父親要讓哥驗證暴龍眼鏡的真假,父親一輩子省吃儉用,好不容易買了個牌子眼鏡,他一定要讓自己真正地滿意一次,所以,他對花銷的四百元錢一定要負起責任。
記得那些年,父親供我們仨上學,他從來沒有買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是在擺攤那里拾攬的一些便宜貨,鞋也是塑料鞋,還常常把自己的鞋子和人家的真皮皮鞋作對比,說式樣相同,別人為什么要出那么多錢呢?就是現在,父親也依然樸素,柜子里的新衣服很多,但是他總是舍不得穿,有時還穿哥的工作服,說丟了太可惜。花錢更不要說,一分是一分,家里的飲料瓶堅決不讓扔,最后都拿出去兌換成現金了。
可是,父親也變了,也開始愛美起來,比如,頭發白了,他習慣用染發劑,終于有一天,父親對染發開始過敏,眼睛紅腫,臉部發癢,但父親并沒有罷休,他總是買回一些廣告上說的“對人體無害”的染發劑,結果回家一皮試,照樣過敏,最后,父親打消了染發的念頭,買了一頂帽子作為掩飾。
父親在我家只住了十天便準備回家。他早上六點坐吳起直達銀川的班車,到了十點就回到銀川。看著父親的信息,我的眼睛濕潤了。突然,我又笑了,我又想起父親戴著墨鏡打呼嚕的模樣,現在他是不是又背抄著雙手,戴著墨鏡對母親炫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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