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士彬
白蛤
白蛤,四五月份肉質最肥、最鮮嫩:清水浸泡,放點鹽,讓沙粒吐露出來。姜片蔥段,清煮,原汁原味,湯汁鮮美可口。天氣熱,口渴,吃飯時喝湯,真是愜意。
這片好空、好闊的涂灘上,洋溢著風的舌尖上有咸水的腥氣。這里的泥土受潮水時漲時落的沖擊,于是形成泥坎坷的,或是硬邦邦的沙灘。各有千秋的地貌,隨著時間的推移,今年是沙灘,明年可能變成泥濘一片。它們相生相克,且并行不悖。涂灘上的沙灘,不像西北大沙漠無水干燥而積著一層薄薄的水,似硬非硬的,踩一腳也極少留下腳印。你若從爛泥里一路趔趄走來,費了力,巴不得想到這片蒼蒼茫茫的沙灘上輕松一下,讓海風吹干身上的涔涔汗液,哪怕腳下是半土半沙的黏住腳跟的地方,也是一個絕妙緩解疲憊的落腳點。
遠看去,氤氳水汽從沙灘上漸漸蒸騰,隱隱約約地消失于空中。那里,人愈來愈多,跑來跑去,走近一看,他們用腳踩踏沙灘。當時,我一直在想,他們如此姿態、動作是在捕捉什么海產品,撿泥螺是彎腰的,捉蟹是挖泥的……迷惘許久,也從泥爛灘涂上匆匆趕到黑壓壓的人群中,才明白了是白蛤。
平日里,這里海鮮稀少,沒藏身之處,棲居的僅有沙蟲、沙泥螺、沙蟹,有一種跟跳跳魚很相似的,當地人叫沙鬼,它也不喜歡在這棲身,只是在半土半沙的涂面上跳來游去。這些小動物,我會采取不同動作或輔助工具捕撈它們,可面對眼前如此熱鬧忙碌的場面,束手無策,后來,我問了一位熟人,學著樣子很快就掌握了捉白蛤的技術要領。
原來,白蛤會吐出西施舌(很性感很美的約一寸長舌子),噴出一條如細線的水,最高大約不到半米,只維持一秒鐘,我們就是循著噴水的地方跑去,靠眼睛是完全尋找不到白蛤的,用手摸太費力。因此,用腳踩松沙土,白蛤就會露出來頂住腳板,若是圓圓的、硬硬的感覺,那肯定是白蛤了。為了發掘白蛤噴水處,人們個個盯住附近,眼睛簡直像勘探器模樣掃蕩四面八方。有時,一個噴水處常常有幾個人同時到達,不相讓的就會吵嘴。他們用腳撇著對方,同時踩踏沙土意圖試探白蛤,水花飛起,如果捉不到,他們那種敵意情緒馬上消退,各自又去尋覓目標,免了一場打斗。喧囂聲,遠處的大海波濤聲,機帆船里傳來的隆隆聲,周圍頓時沸騰開來,打破了原來鳥鳴寂寂四野悄悄的空間。當太陽西移時,我們面對東方,抬頭遠望便是茫茫大海和漫漫天際了,盡頭是天掬海呢,還是海溺天?
那天下午,天空下起毛毛細雨,那雨絲與白蛤噴水混雜一道,辨不清哪兒真哪兒假。人群散了,熱鬧的勢頭式微漸止了,而我與同伴還在尋覓著。向來不被喜歡的沙蟹在雨中橫行,腳下的水仍然是暖暖的。不經意間,我發現了薄薄水下點亮兩粒如米大的“紅燈”,原來是白蛤鑲嵌沙土表面上。其實,還有少數人仍舊徜徉在沙灘上,肯定是在尋找紅燈下的白蛤。不知誰大喊:“媽,這里還有白蛤。”那長長的聲,像游絲般具有很強的穿透力,毫無阻擋地打破了涂面上空。人趕來了,沙灘又熱鬧起來,水面也渾濁著,水下“紅燈”不見了。這會兒,人又各自散開。我與同伴在這嬉戲、漫步。近看,剛才被攪亂的白蛤關閉兩片貝殼,原來“紅燈”就是軟體吸管兩端口,呈紅色,當它陷入水下張開吸管自然成一盞一盞米粒大的“紅燈”。那時,水也慢慢變清,雖然雨絲還在飄揚,但白蛤在近處噴水,眼力好的人還是看得清,點“燈”更多了,它們有的成群布滿一塊沙土上,密密麻麻,赤腳踩下全是圓溜溜的。
云縫里太陽鉆出時,熱浪一波又一波,燙面而來。晚霞匍匐西邊天穹,沙灘上的人陸陸續續地離開。
鰻珠
離開家鄉四十多年,極少吃到鰻珠,即使吃了幾回,總品不到兒時的那種鮮甜之味。去年四月高中同學聚會,我與同學東談西扯,講述鰻珠炒包菜干,現成為家鄉一道名菜。
可紅燒鰻珠別有風味。菜油中放一些姜絲熬熟,去掉菜油味。同時,熱水泡開包菜干。鰻珠下鍋,炒得半熟,然后放包菜干,慢火炊燉,香氣撲鼻而來,足以上盤了。其肉鮮甜,質地柔軟,確實上等菜。
鰻珠,圓圓的體態,有些像泥鰍,可顏色是淺黃的,像江水,像涂灘泥巴,生長在咸水里,淡水河也有少許。咸水里的鰻珠比淡水的滋味濃郁得多。
鰻珠生活習性懶洋洋的。它自己不挖洞,寄生蟹類洞中,喜歡吃軟殼蝤蠓。上世紀70年代,每當暑假,我來到海涂,費了九牛之力挖開蝤蠓洞,結果逮不到蝤蠓,只是一條或多條蹦蹦跳跳的鰻珠,總比沒有收獲強,算是安慰吧。鰻珠一放在簍里,不到幾秒鐘就會死亡,僵硬的身呈現出蒼白,若是被稀泥涂抹,則看不出其死樣子。
退潮后,茫茫江水不見了,遺留下來的稀稀落落的殘水沉積“落坑瀆”(指水凼),那些鰻珠被潮水翻滾得迷迷糊糊,或貪吃懶做,躲藏這里。鰻珠游動會蕩起一小小圈暈,用腳一撇,把它們撇到泥土上面,自然成為我的捕捉對象。腳撇比手摸輕松許多,因為,用手去摸,要彎腰。不過,有時候,硬棒的蝤蠓啃著腳不放,痛得厲害,甚至兩只大鉗死死釘住肉,但我還是寧愿被肥的蝤蠓所咬,如果是瘦的,不如遇見鰻珠,真的有些失望。
總之,海鮮,是什么?是感覺,是鄉情,是帶沙、帶泥、帶汗、帶腥、帶咸,綜合地在舌蕾上的反應。
責任編輯: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