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自清代以來,作為一種特殊商品貿易,米糧主要為東南亞大米大量進口到閩南等地,是在當時特殊的背景與政策許可下展開的,它有助于解決當地區域性嚴重的糧食短缺問題,起到緩和當地社會矛盾、促進東南亞與閩南地區社會經濟發展的獨特作用。本文旨在分析清代以來中國與東南亞國家之間的海上米糧貿易與它背后的閩南僑商力量興起的關系,梳理閩南米糧貿易與加工商成長的歷史脈絡。
關鍵詞:海上貿易 米糧進口 閩南僑商
陳序經教授在《南洋與中國》一書中強調了從東南亞進口的農產、礦產以及魚鹽資源對國計民生的重要性,“過去南洋輸入我國的貨物種類就多,而在近代輸入我國的許多農產、礦產以至魚鹽,不只是一個現代化國家所不可或缺的,而且是平時人民生活,尤其是戰時國防所必需的東西”。
一、清初以來閩粵地區為何成為全國最主要的缺糧區
(一)閩南缺糧現象自清初以來日益嚴重
清代威略將軍吳英曾對康熙皇帝說:“福建怎么比得浙江。浙江是桑麻富庶之地,福建山多地少,以海為生。福建豐熟之年,一年收成,不夠半年的糧草。自古以來全靠江浙、廣東的米糧接濟”。乾隆十三年(1748年),福建巡撫潘思榘上奏朝廷,稱福建四府所產米糧不夠老百姓食用。其實,福建、廣東的糧食越來越不足,清廷上下都非常了解,因此清廷鼓勵米糧從外地甚至外國進口不僅是權宜之計,而且是依靠從東南亞地區進口糧食來緩解當地糧食不足的危機。
究其原因,一是人口增加迅速而糧食生產遠遠不能滿足當地的需求。據統計,福建地區的人口從康熙到光緒后期增加了侶倍,即從180萬增加到2683萬,而福建自產糧僅排在全國的第13位,平均每戶糧食比江浙的800多斤少了一半,僅463斤。二是明代中葉以來閩南地區重商氣氛濃厚,海洋經濟發達,當地務農的人口有減無增。
(二)瘟疫、天災、戰亂加劇了福建缺糧問題
明清以來福建地區出現糧食不足的情況,還與明末以來福建頻繁的自然災害、瘟疫與戰亂有很大關系。
1.明清以來福建瘟疫頻發。這些疫情既有來自本土的,也有來自世界其他址區輸入的。明代中葉以來開啟的世界性海洋貿易帶給福建月港、泉州港繁榮的同時,也使福建地區民眾見識了各種瘟疫的殘酷:
2.自然災害不斷。以漳州為例,清朝以來,幾乎每年都有臺風、地震等自然災害;
3.明清之際戰亂不斷,生產秩序難以長時間保持。長年的戰爭與海禁政策,使閩南地區不少城市、村莊、水利系統大面積被毀。
二、清朝米糧進口政策的變化:從限制到獎勵
對于閩粵地區日益缺少糧食的情況,清廷的政策從限制進口轉向鼓勵與獎勵。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聽說暹羅(泰國)“其地米甚饒裕,價值亦賤,二、三錢銀,即可買稻米一石”,康熙皇帝就提出由暹羅商人“將米三十萬石分運至福建、廣東、寧波等處販賣”,而且規定“不必上稅”。雍正二年(1724年)及五年(1727年),清廷兩次放開暹羅大米進口,中央政府均給予免稅待遇。到雍正六年(1728年),清廷終于確定“米谷不必上稅,著為例”穩定性政策??梢?,清廷務實地看到閩粵地區存在嚴重糧食缺乏的問題,因而允許大米進口的個案、特例最終成為中央朝廷允許的常例。
乾隆之后,鼓勵糧食進口的政策從關稅減免擴大到給予進口者社會榮譽與“功名”地位上。乾隆六年(1741年),廣東糧食供應緊張,糧價飆升,廣東地方政府出臺政策,鼓勵出洋經商的中國商人,采購糧食回國,中央政府也給予了免征“米豆稅”的優惠政策,“商民尤為踴躍,每一洋船回棹,各帶米二、三千石不等”。到乾隆八年(1743年),連運輸大米的商船也得到了政策的傾斜,其所裝載的其他貨物也享受減稅待遇:“嗣后凡遇外洋貨船來閩粵等省貿易,帶米萬石以上者,免其船貨稅銀十分之五,帶米五千石以上者,免十分之三”。乾隆十六年(1751年)起,福建地方政府為鼓勵糧食進口,奏請中央批準,給予國內的糧食進口商官銜激勵,“凡內地商民,有自備資本領照赴暹羅等國運米回閩糶濟,數在二千石以內者,循例由督撫分別獎勵,如運米二千石以上者,按數分別生監、民人,奏請賞給頂帶”。
清朝中后期,每當地方發生較大災荒時,福建官員往往鼓勵士紳之家捐納監生,將收入用于救災或充實糧倉,也有著類似的鼓勵性措施。
在福建大米進口中,廈門口岸發揮了重要作用。清乾隆朝從東南亞運回福建的大米約有十萬石左右。高峰期時,乾隆十八年(1753年)出洋的船只有90只左右,乾隆二十年(1755年)廈門的販洋船就有70多只,數以萬計的人赴海外貿易為生,其中乾隆十六年(1751年)有46條船運米入廈門港,乾隆二十年(1755年)幾乎所有的販洋船都運米進廈門港。
三、清代以來從事米糧貿易的閩南僑商不斷涌現
(一)清中葉以前的福建華僑米糧貿易商
根據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整理的“乾隆年間由泰國進口大米史料”,可以發現近30位的閩商或華僑從事從泰國、越南等國進口米糧到廈門等地的貿易。
從相關資料中,我們發現在東南亞大米進口到福建的過程中,有三類人發揮了重要作用。一是東南亞的“夷商”,二是福建本地商人,三是來往于東南亞的船運商。據研究,1821年在暹羅投資制造的帆船有136只,其中82只從事中國與暹羅的貿易,而這些船商基本上都是福建商人或華僑。
米糧貿易商涌現現象其實與清雍正、乾隆朝開始鼓勵東南亞大米進口以補閩地米糧不足的政策有很大關系。
(二)清末以來閩南東南亞米糧貿易商
清中后期以來,福建向東南亞移民快速增加。有學者研究指出,1845年-1949年從廈門口岸向海外的移民高達970萬人。鴉片戰爭后“五口通商”以及東南亞淪為英、法、荷殖民地之后,福建與東南亞傳統的貿易通路與貿易方式發生了變化。1843年《五口通商章程》規定“洋米、洋麥、五谷”等為免稅商品,從此之后清廷對米糧進口全面取消關稅。在東南亞的閩南僑商,轉變經營模式,調整產業結構,他們的身份從傳統手工業、傳統貿易商向現代加工業、船運業的企業家挺進。1902年,大米進口量占廈門當年所有進口貨值的27.4%,可見米糧進口對廈門及閩南地區的重要性。
當遭遇糧食歉收或自然災害嚴重的年份,從廈門口岸進口的米糧還會呈現大幅的增加。其中,與政府鼓勵華僑、閩商從東南亞運大米參與救災不無關系,由此催生出一批新的米糧僑商,這些華僑商人在漳泉近代化進程中發揮出越來越重要的社會影響力。
海滄新垵邱正忠的“恒春號”在西貢經營米業,邱正忠的弟弟邱正朝商號“益成號”經營米業,他們的商務范圍很大,涉及霹靂州的錫礦、西貢仰光的舂米機器;漳州海澄的陳金鐘在西貢、曼谷等地開設了碾米廠,后成為新加坡最大的米商;僑商郭鶴年于1923年出生于馬來西亞,祖籍福州蓋山鎮郭宅村,父親郭欽鑒在20世紀初隨四兄弟下南洋到馬來西亞謀生,創辦了“東升公司”,主營大米、大豆和白糖的生意;海滄蓮塘陳氏、柯井張氏組織鄉親到越南與泰國經營米業,后世以他們的先人加工大米與運輸大米到家鄉為榮,有關大米的傳說與故事成為這些閩南家族重要的歷史資產。如現今廈門海滄蓮花社的陳家祠堂等內墻是將米字樣的磚砌成了墻,讓族人記住一個家族以米起家的故事。
抗戰期間,東南亞閩南僑商愛國愛鄉,傾力支援國家抗日戰爭。陳嘉庚在擔任新加坡籌賑會、“南僑總會”主要領導期間,常以“愿諸君勿忘中國”的格言要求自己,教育大家。抗戰期間,海外華僑共捐獻飛機217架、汽車500輛、救護車千輛、坦克27輛、大米1萬包、寒衣30萬件、奎寧丸5000萬粒等抗戰物資,其中東南亞華僑華人對中國抗戰勝利貢獻甚大。
當然,在近現代歷史上,除了官方許可的米糧進口外,一直存在走私糧食的現象。如1948年廈門物價通脹,石碼鎮發現有華僑米廠走私大米8萬多斤。
四、東南亞華僑米商對閩南等地近現代化建設的貢獻
在近現代歷史上,福建華僑華人對家鄉貢獻尤為突出。城市改造、現代鐵路(漳廈鐵路)建設、民族企業發展乃至推動近現代教育,離不開東南亞閩南僑商的作用,其中不少正是經營米業起家的僑商。
1.再造鄉里
目前在閩南地區保護較好的紅磚厝、騎樓大多由有東南亞華僑背景的家族修建。
1925年上海《申報》曾刊登文章稱,“晉江一縣,計八百余鄉,皆聚族而居。大鄉者萬余人,小鄉者也百余人以上,其生活皆籍南洋為挹注。各鄉紅磚白瓦之建筑物,彌望皆是?!?/p>
19世紀末以來閩南地區紅磚厝的興起,與東南亞的僑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包括像慈濟宮、石室禪院的擴建、維修都離不開東南亞華僑的捐資。
這些紅磚厝蔚然成風,遍地開花,成為清末以來閩南傳統建筑與東南亞風格相融合的新型建筑代表物,成為跨越世紀的家族與鄉村記憶。
2.興辦教育
1936年,《福建的教育狀況》一文指出,“福建省教育工作成績斐然的報告極其清晰且富有信息性。福建過去在知識領先方面對中國貢獻頗多,而且按人口比例而言,目前福建省在高等教育機構就讀的學生比中國其他省份要多”“毫無疑問,許多這樣的學校(小學、幼兒園)都是由各教會創辦的,盡管有許多學校是由私人捐助的,因為中國人習慣將資助鄉村學校作為一種公益服務形式”“除了基督教會所做的工作外,由于中國人主動的、經濟的支持,中國人在教育進步方面所得成就究竟有多大”。到20世紀30年代,沿海僑校達到300多所,如海滄的蓮塘私塾由陳家華僑與當地鄉親合力興辦。侶27年惠安后海村歸僑郭用錫父子曾樂捐紋銀2000兩興建文峰書院,清咸豐年間南安華僑楊肇基興辦道南義塾,1909年其孫楊仲清將之改建為道南學校。1894年陳嘉庚在集美興辦惕齋學塾,1913年興辦集美小學。霞陽小學(霞陽中西學堂),1906年由華僑楊昭固創辦,抗戰期間這所學校由新馬地區的廈漳泉僑商組織“植德堂”負責。
廈漳泉地區近代教育的發展,促進了當地的進步,涌現了一批杰出的知識分子,促進了知識界的交流。
總之,在閩南與東南亞的海上絲路中,一群米糧僑商脫穎而出。他們以海洋為主的經濟活動既活絡僑居地的民生經濟,也幫助了家鄉的發展。在民以食為天的中國傳統觀念指引下,他們的生意經與公益行為成為閩南地區重要的歷史資產,值得后人繼續整理、研究。
責編:向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