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可菜
·研學·
2019年9月底至10月中旬,我隨教育局赴美研修團,在美國加州湖濱區幾所初高中參訪、學習、交流。這次研修的時間不長,但是通過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UCSD)教授的講課,尤其是加州幾所初高中的實地參觀、走訪,對美國中學教育略窺一斑,內心頗有些震動。
雖窺一斑未能知美國基礎教育之全貌,但對比也頗見差異。
一、學習狀態:自在自為
2019年10月7日,美國時間早上7 ∶ 30,國內時間晚上10 ∶ 30。
我和孩子微信通話:
“國慶作業都做完了嗎?現在到睡覺時間了呢!”
“還有一點點,快要做好了!”
“那你抓緊寫完,洗洗睡吧!”
估計這是大多數家長和孩子通話的常態。
雖在美國沒有親見,料想國慶七天,為了應付作業和應對即將到來的月考,動作不夠迅疾的她差不多都在書桌前。
這,也差不多是大部分孩子的假期常態。
作業。補課。培訓班。刷題。
做不完的作業、刷不完的習題、背不盡的英語單詞……
或長或短的假期背后,往往是月考、周考、模擬考、入學考在等著他們。故而所謂的“假期”,理所當然變成了“彎道超車”、查漏補缺的最佳時間。按孩子們的話來說是“換個地方……長時間地……寫作業”。
當我們的孩子刷題時,美國的孩子在做什么呢?時差9小時,美國西部時間是早上7 ∶ 30分,初中生坐著校車或是私家車來到學校,滿16周歲的高中生則大多在這個時候自己駕車上學。一天六節課畢,如果不參加各類社團活動,一般在下午兩至三點間回家。
在美國的幾天里,每天中午匆匆吃過簡餐,盡早去參訪學校。然而,即便是下午1點鐘到學校大門口,我們的參訪時間也只有一個多小時。下午兩點半左右,各個學校的放學時間到了,我們的參訪就得結束。我們的孩子呢?這個時間還在上下午的第二節課呢,他們至少還有兩節課要上,有時候還有整理課。記得冬天的傍晚去校門口接孩子的時候,往往華燈已上,看著一個又一個孩子影影綽綽地從校門口踱出來……心里隱隱作痛。這作息已是天壤之別,更甭提還要晚自修的住宿生。
據美國老師介紹,孩子們回家一般會幫父母干點家務或者打零工掙錢,也有的孩子扛起一塊滑板在公園歡脫著——當然,美國學生也有作業,抄寫幾個單詞,完成一份調查報告、一個PPT的制作,這些作業大多需要學生上網查閱資料。顯然,學生是作為一個“人”而存在:學習、作業、娛樂、休閑、運動……多元而豐富,自在而自為。
當然,這次我們看到的只是美國公立初高中的教育概貌,而他們的精英教育即私立高中到底是怎樣的學習樣態,我這次未親見,不得而知。查閱相關的資料,約略可以知道他們比國內的孩子更拼,只是所拼的“內容”大有不同。
二、課堂學習:互助互動
這次研修學習,我們走訪了圣地亞哥湖濱區教育局所轄的八所初高中學校,未見一個教室有講臺、未見一個教室里有面朝黑板排列整齊的課桌椅。每一個教室里,或是學生三五成群分成小組圍坐,或是四圍成圈坐著,或兩大組相向而坐。
因為是語文教師的緣故,我特別關注他們的外語課——中文。所見的幾節中文課都是“沉浸式”學習,是教師“主導”學生“主體”課。有節課的主題是“小吃店”,教師讓學生扮演小吃店的老板、伙計、顧客,表演的學生用很生硬的語調艱難地說著“你要吃什么”“油條幾塊錢”“包子有沒有”,余下的學生打分;另一節課是情境表演,每組學生各自編好對話,其他學生猜出這個情境是什么時間什么場合,學生有表演中秋節吃月餅的、有表演清晨早餐時家人對話的、有在超市結賬和售貨員對話的,真是五花八門、各盡其才;還有一節課是分組玩“你們說我猜猜猜”的游戲,一個學生背向屏幕,其他學生必須用中文描述屏顯的這個詞(不能直接說出),全班學生費盡心力、手腳并用、七嘴八舌、通力合作……真是樂在其中!
讓我們一行人驚異的是,每個課堂、每一節課都是這樣在“玩”:歷史課給相關專業詞語找資料解釋;計算機課上動手編程設計三維圖形;英語課上分組介紹各類“小眾”運動,根據《華盛頓和櫻桃樹》的文本內容畫畫;科學課上用鉛絲做立方體,自制紙火箭后加水和化學劑,到操場比誰升得最高……期間,學生有站著、斜坐著、趴著的,也有在玩溜溜球的,有正嚼口香糖吐泡泡的,有戴藍牙耳機聽歌的,有分心在給畫像上色的……他們就像荒野上茂盛得自在而坦蕩的野草一樣,隨性、自由、自在、自然。
鈴聲一響,各個教室學生一哄而出,一派“走班忙”景象:校園里人頭攢動、一片喧嚷吵鬧,幾分鐘后又沉寂下來——全都是選修課。
這樣的課堂,用慣常的標準衡量,甚覺自由散漫,我們往往會評價“熱鬧而空洞”“重形式而沒有內容”“低效無效”“課堂容量小”,用莎翁的話來說是“充滿了聲音,里面卻空無一物”。
然而,我深諳這樣的課堂教學其實更逼近“學”的本質——讓學習真正發生。學生習得知識、獲得技能的方法是“體驗”“主動學習”。按“學習金字塔”理論,運用“做中學”或“實際演練”的方法,學習效果是最佳的,兩周以后回憶學習的內容可以達到75%。可以說,他們的課堂教學,幾乎每一節,都在運用“做中學”或“實際演練”。
最后一天,參訪Santana High School時,我們終于聽到一節“teacher speaking”為主的課,一陣欣喜,終于發現也有以“老師講”為主的課!欣欣然用生澀的中式英語問校長:“你們也有‘教師講的課嗎?”校長回答說,這是因為這節課所學的古英文對學生來說特別難,所以老師會講得多些。高年段課堂上老師的“講”相對低年級也會多些。
據我們觀察,美國課堂教學給小、初階段學生創設情境,設計項目活動,鼓勵學生多問問題并且尋求各種可能的解答,讓學生盡情地“體驗”;而對心智相對成熟的學生,教學策略相應調整,教師的“講”與“授”相應增加。總體來說,學生的“學”重研究、重能力、重體驗,讓學生學會學習,面對問題,他們互動互助、質疑探討,以培養創造性。
相對而言,中國學生課堂的“學”就顯得十分單調、呆板了。主要是聽老師講、看多媒體放、回答老師的問題。因為教師的設問指向性比較明確,學生雖然有思考,但思維往往處于配合、回應教師的層面。
正因為此,我們越來越認識到改革的重要性,徹改“單向灌輸”課堂。教師高度尊重學生,彰顯學生可貴的“經驗”,歸還學生應有的“話語權”,把以往教學中主要依靠教師教,轉變為主要依靠學生學的課堂。真正認識到課堂教學的有效,在于最大程度地調動學生的內在積極性,在于組織學生自主學習上。
三、體育運動:多種多樣
猶記去年一撥美國交流生來我們學校,在校園小徑眾多的學生人流中、在事后掛在校園網上的幾張合照里,幾個美國的孩子特別突出,不僅是因為金發碧眼、健碩高大的身軀,更是因為他們初冬猶穿馬褲而裸著的雙腿、鼻梁上未架眼鏡的臉龐。
在這次走訪中,我特地觀察并細數每個班級里戴眼鏡的人數,赫然發現,各個班級只是偶有幾個學生戴眼鏡而已。
按說,美國的學生得近視的幾率比中國學生高得多才是,他們幾乎沒有紙質教材,教材都是電子版的。他們人手一臺手提電腦或iPad,近乎每節課都要根據教師要求上網查閱資料,作業幾乎都要用電腦,每個人都可以帶智能手機(不能在課堂上用)……他們怎么就不近視呢?
這次走訪,我從兩個地方窺見其原因所在:
一是裸露著黃土的操場,一是器材完備的健身房。
相較國內綠茵場和絳紅色跑道的標配,美國的這幾所初中學校沒有塑膠跑道,跑道上黃土裸露著;相較國內整齊高大亮堂的教學樓,這次走訪的幾個學校都是低矮的小平房(加州處于地震帶,故沒有二層樓);要不是大片如茵的草地、屋宇上空加州獨有的燦爛驕陽和加了濾鏡般湛藍的天空,我們真會誤以為到了某山區、某鄉村學校。
但,也正是在這樣的操場上,每個學生每天都要有一節體育課:玩飛盤課、排球課、簡易棒球課、跑步+跳繩課,橄欖球、足球、曲棍球是各個學校的常態。我們走訪幾所學校時,陽光炙烤大地,熱得緊,卻見學生們正頂著大太陽上體育課。凡目之所及,在戶外上課的師生都是活潑潑的、明朗朗的……同行的一個體育老師說,這要換作在國內,恐怕沒有一個體育老師會在大太陽底下上課,即便要上學生也會不情愿的。當然,我們也不能厚此薄彼,這背后是文化的截然有差,中美對于陽光、防曬的文化認知上本來就有天壤之別。
也正是在這樣低矮的校舍里,都設了配有專業健身器材的健身房,放置了諸如啞鈴、壺鈴、跑步機、太空機、滑雪機等,可稱得上是“高大上”。帶我們參觀的校長說,每周都有一節健身課,老師會教學生無氧力量訓練、有氧訓練等。
由此窺見,重體育鍛煉、培養健身意識,走出戶外“動起來”,或是不近視的秘密之一。
我們的學生近視率畸高的原因是什么呢?或有“人種不同、基因有異”之說,但是不得不承認我們的高中生從早自修到晚自修,近乎15個小時,在日光燈明亮的教室里面對各類試卷、各類作業本。為了完成繁多的作業,許多學生課間除非必要的上廁所或是打水之外,幾乎是臀不離椅,爭分奪秒寫作業,而罔顧課間雙眼要短暫休息、要極目遠眺等科學用眼方法。
可喜的是,我們國家從政府層面在為降低近視率做積極努力。2018年,教育部與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共同起草《綜合防控兒童青少年近視實施方案(征求意見稿)》,將兒童青少年近視防控工作、總體近視率和體質健康狀況納入政府績效考核指標,對兒童青少年體質健康水平連續三年下降的地方政府和學校依法依規予以問責。這,顯然沒有特效藥,不是靠一紙政令即可,需要學校將課業負擔降下來,將課外活動時間升上去。如此,從“多戴”到“少戴”到“不戴”,方是可期許的愿景。
因為,教育不僅僅關乎書本和紙筆。
四、生涯規劃:取長揚長
在我們走訪的幾所學校里,有關“選課”,最常聽校長、隨行的老師講的是“職業規劃”。從初中開始就對高中、大學學習的方向做充分準備,初中開始分文理科。文科類包括教師、律師等,理科分成工程學和自然科學,其中還有各類細分,學生就著自己的特長和興趣選擇自己學習的科目,當然也就是自己未來就業的方向。我們走訪的幾所學校里,看到有幾節課在學校的禮堂、排演廳之類上課,那是選定表演專業的學生在演話劇。學校鼓勵學生發展各方面的興趣,充分顧及就業方向,讓興趣、愛好、特長、學業、就業一體,盡可能地讓學生取己之所長,揚己之所長。說白了,就是提前讓學生了解大學的分科,提前做選擇。
而我們的常態是“不問前程,只問分數”。因為我們的孩子未來要從事什么職業,在很大程度上往往不是由個人的意愿和特長決定,而是由“分數”說了算。
在高考分數公布之后,我們“寒窗十年”的學子,面對80個平行志愿猶豫不決,很多時候只能依著這個分數“能上哪里”“能上哪個院系”,估摸著填志愿。甚而,全國涌現了許多幫填志愿的機構、個人,據說收費不菲。以致于獸醫系畢業的去了銀行、食品安全管理專業的去了郵政系統……“所學非所愿”“所學非所干”都不以為怪了。
取長補短是常有,而揚長避短不常有。偏文科的學生要傾盡心力“補”代數幾何,偏理科的學生要勞神費思地“補”病句作文。容易被分數左右、焦慮覆壓下的“補補補”掩蓋了一個常識:“補短”是件難事。根據每個學生的智能優勢和智能弱勢,選擇最適合學生個體差異、促進學生潛能開發的教育——加德納的“多元智能理論”,在目前教學中還沒有充分實踐應用。
“眼睛一睜,開始爭分”“分分分,學生的命根”“多考一分,干掉千人”……強大的競爭壓力下,諸多興趣、愛好只能淪為分數的附庸。多少個會古箏、會書法、會拉丁舞的學生,因為初中學業的繁忙而放棄自己的愛好,鮮有堅持者。
我們所見的“生涯規劃”,很大程度上都來自名牌大學優秀學長的啟示錄、寄語集;可是,無論我們怎么規劃,沒有“分數”作為基底,一切都是空談,這真是宿命般的痛。
胡適曾說“得寸進寸、得尺進尺”,本著這樣積極改良社會的心態,對比中見不足,不足中多自省,自省中思改進。我們有理由相信,我們的教育會走向其終極目的“人”的發現,恰如懷特海在《教育的目的》中所言,“教育的目的是為了激發和引導他們的自我發展之路。”
道阻且長,作為教育者的我們,永遠“在路上”。
(作者單位:浙江溫州中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