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祺

從只有“裸床”的毛坯病房到準備好所有物資收治病人,上海醫療隊只用了2天。攝影/ 葉佳琪
火神山、雷神山——在新冠肺炎疫情中,兩家臨時建設的戰地醫院,不僅僅代表著2000多張床位,更承載著武漢人戰勝疫情的希望。
用十個晝夜建成的雷神山醫院,2月8日開始接收病人,醫院建成后大大緩解了武漢當時“一床難求”的緊迫,為“床等人”的實現發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雷神山醫院是目前在院新冠病人數最多的醫院。
事實上雷神山醫院從2月8日開始邊施工邊運轉,并不是在2月8日這天結束建設。當上海第八批援鄂醫療隊2月19日到達雷神山醫院時,這支醫療隊接手的病區,還是“毛坯房”:衛生沒有打掃,病房里除了病床外,醫療設備、桌椅板凳、辦公設施、床單被子,都還沒有到位。
第八批醫療隊由上海六家三級醫院組成,總人數513名,是上海總共9批援鄂醫療隊中人數最多的隊伍。分別由仁濟醫院、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第六人民醫院、第五人民醫院、第七人民醫院以及楊浦區中心醫院構成,在雷神山醫院承擔四個普通重癥病房192張床位,和ICU病房31張床位的工作。
未完全完工的病房、大批等待著入院的病人、六家醫院混編的隊伍——上海第八批援鄂醫療隊面臨的是全新的挑戰。
截止至3月16日,全隊累積收治患者240人,其中重癥111名,危重癥28名,累積出院患者65人。
雷神山醫院將堅守到最后,迎接武漢疫情的完全結束,而到武漢已經一月余的上海第八批援鄂醫療隊也會繼續堅持。
在上海第八批援鄂醫療隊武漢“滿月”的前一天,3月18日,上海第八批援鄂醫療隊領隊、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副院長張繼東接受了《新民周刊》的專訪。

張繼東。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副院長、醫院管理專家、骨科專家。
《新民周刊》:3月18日,湖北迎來一張四個“0”的成績單,部分醫療隊已經陸續回家。您這支醫療隊任務還重嗎?
張繼東:我們管理的病區,還有100多名重癥患者,其中危重癥患者20多名。武漢之前有40多家定點醫院,最后要將病人歸并到10家定點醫院去,雷神山醫院就是10家中的一家,因此我們要留下來繼續工作。
我們這里收治的危重病人中,有一部分是需要血透的病人,還有一些是本身有心血管疾病的新冠肺炎病人。3月7日,仁濟醫院又派來了一支精英團隊支援雷神山醫院。他們由心臟外科、心臟外科監護室、神經外科監護室和重癥醫學科的2名醫生和6名護士組成,主要的任務是負責危重癥病人中需要ECMO支持治療和CRRT(體外血液凈化替代腎臟功能)支持治療的患者的醫療和護理。
《新民周刊》:仁濟醫院派出的這個重癥醫學團隊,在病區怎樣工作?
張繼東:現在我們管理的病人中有兩人用上了ECMO支持治療,其中有一位目前可以看到有希望轉危為安。ECMO治療需要醫護團隊的配合,醫生制定好方案,做好插管,平時的監護都是由護士完成的。
ECMO治療的病人是24小時需要監護的,任何的疏忽可能就會帶來非常嚴重的后果。ECMO的原理就是用機器替代心肺,讓血液在體外循環。它的使用有很多技術難度,比如說,血液離開人體會發生凝血,要用藥物來阻止凝血,但是如果抗凝血的藥物太多,又會損傷其他器官。所以說ECMO的監護很復雜,需要專業的醫護人員。
《新民周刊》:這支醫療隊在救治上有哪些特點?
張繼東:我們這支醫療隊的救治,體現了上海醫療的特色。一個是精細化管理,一個是以病人為中心。我們除了落實床位責任醫生以外,還成立了各個專業分組,有插管組(麻醉科),還有護心小組、護腎小組,消化科醫生組成護肝和護消化道小組。
還有一個是醫療質量控制。我們在上海一般是三級質量控制,但在雷神山醫院實行四級質量控制。第一個是治療組的質量控制,第二個是每個科室的質量控制,第三個是醫療隊專家組的質量控制,第四個是雷神山醫院總體的質量控制。這是一個網狀結構的質量控制,達到高效、實用的效果。
除了上面這些質量控制以外,我們還背靠上海新冠肺炎醫療專家組,可以邀請他們遠程會診。我們把上海的專家組共識和國家第七版的診療共識結合在一起,在循環呼吸的維持、營養的支持、細胞因子風暴的防控方面都取得較好的效果。
所有這些就體現了我們救治新冠肺炎病人的上海優勢,我們現在收治的輕型患者沒有一個轉成重型。
乘大巴到駐地,一路上看不到車輛,也看不到人,這個城市像停擺了一樣。就像你在電影里看到的那種鏡頭,時間靜止了。當時大家心里都是比較緊張的。
《新民周刊》:雷神山醫院是在全國人民的關注下誕生的,您第一天到武漢,第一次看到雷神山醫院,是什么樣子的?
張繼東:2月19日下午我們乘坐兩架東航包機,到達武漢。武漢機場除了歡迎我們的人,空無一人。 乘大巴到駐地,一路上看不到車輛,也看不到人,這個城市像停擺了一樣。就像你在電影里看到的那種鏡頭,時間靜止了。當時大家心里都是比較緊張的。
到駐地以后,雷神山醫院的負責人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下午5點半有車來接我們去醫院。我和第八批醫療隊總聯絡員莊捷主任一塊,晚上就去了雷神山醫院。雷神山醫院其實是分幾期完工的,我們的這個區,剛剛建好,周邊都還是工地,很多建筑工人在工作,一路泥濘。到了人事處,我們得到任務,分管4個病區和1個ICU病房。
我們這個隊比較特殊,人員來自6家醫院,其中上海市第一人民醫院和仁濟醫院人數最多,每個隊156人,還有幾家醫院每家是50多人。
我們這樣一支隊伍,如果按照醫院來分配病區是不合理的,所以就把人員進行了混編。首先要確保ICU團隊,把醫療隊中重癥醫學、呼吸、麻醉等專業的醫生和有專業背景的護士,抽調出來放到ICU,因為重癥監護室是搶救病人最重要的陣地。

緊急建成的雷神山醫院,在實現“應收盡收”中發揮主要作用。攝影/ 葉佳琪
《新民周刊》:當時病房里是什么情況?
張繼東:第二天我們隊員一起去雷神山醫院,到病房里一看,空的。雷神山醫院是分期逐步建完的,我們的病房這時候剛剛完工還沒有驗收,我們首先要參與驗收。比如說,病房是負壓病房,壓力到底對不對?壓力不對那不就是有感染風險么,我們每個房間都要去試一遍。還有一個是房間的密封性,每個房間冷熱水通沒通等等。驗收中有時候也能發現門把手裝反啊之類的情況,畢竟是緊急建設的醫院,都難免。
驗收好了要先做保潔,當時工人幾乎找不到,我們的隊員自己打掃,可以快一點做完保潔。
病房里有床,但就是個“裸床”,隊員們去倉庫領床單,領病人的生活用品,還有醫療器械……倉庫到病房有幾百米遠,有的時候有車運,有時候沒有車我們就用平板車去推,道路都是坑坑洼洼的,很難推。
《新民周刊》:醫療設備等等工作都靠醫護人員嗎?
張繼東:醫療設備搬到病房,包裝都還沒拆過。我們隊員自己裝,自己調試。醫院要運轉起來,還需要信息系統,醫生開處方,這個信息怎么傳輸出去,都是我們要準備好的。
院內感染管理特別重要,也要全部準備好,在哪里換衣服,什么地方進什么地方出。傳送窗怎么設計,常規的醫院里也有這種傳送窗的,但主要是實驗室里使用。
我們隊員基本上都來自綜合性醫院,但雷神山醫院是一個傳染病醫院,全部隊員都要經過防護培訓,醫院各處要貼好流程規范。院感培訓每個人都要做,每個人都要過關。我們有院感管理專員,隔著玻璃盯著醫護人員穿脫防護服,每一步都不能錯。
《新民周刊》:準備工作用了多少時間?
張繼東:2月22號晚上8點,我們的普通病房就已經具備收治病人的條件了,準備的時間就是兩個整天。ICU的準備時間要長一些,2月24日開始收病人。從一個空房間,到一個可以收治病人的ICU病房,我們用了不到96個小時。
《新民周刊》:收治第一批病人的景象是怎樣的?
張繼東:雷神山醫院沒有門診、沒有急診,全部按照武漢市前方防疫指揮部的統一調度收治病人。我們會接到指揮部的通知,比如通知說馬上送100個病人來,其中多少病人是重病人,那么到時間轉運病人的車就來了。一開始的五六天,有時候可能我們還沒收到通知,轉運的車就來了,打開門一看,哇這么多人。

6家醫院混編,科學組織醫療力量。攝影/ 葉佳琪
那個時候有很深的感觸,武漢人民真的是英雄的人民,武漢是英雄的城市,武漢人在這次大災面前表現的忍耐力和堅韌不拔的精神讓我感動。沒有人哭天喊地地抱怨,看到這樣的場景,我們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必須幫助他們。
《新民周刊》:從您角度看,雷神山醫院在疫情中起到怎樣的作用?
張繼東:武漢疫情早期,好多病人拿著CT片子,千方百計希望能住院,那時候是人找床。武漢原有的病房,已經遠遠不能解決武漢那么多病人的收治,所以這時候決定建設火神山醫院、雷神山醫院,開出了方艙醫院。我認為那個時期可以叫戰略相持期,叫戰斗的相持階段,這時候多增加一份力量,戰勝疫情的砝碼就加重了。
如果說病人晚一天進醫院,他在社區里,可能帶來更多的感染。早點收入醫院,就可以早點控制傳染源,減少了傳染風險,早點治療,病人病亡率也就降低了。
《新民周刊》:第八批上海援鄂醫療隊已經在武漢一個多月,隊員們現在心態如何?
張繼東:我們醫療隊不少隊員是90后,我作為領隊就像個“家長”,平常要給他們鼓勁。剛來的時候,有的隊員心里有點害怕,有些顧慮。你不能說他膽小鬼,新兵上戰場都有一個過程,但經過鍛煉后他將來就是一個出色的戰士,我要鼓勵大家。90后、00后,他們馬上就是中堅力量、骨干力量。這次參與戰疫支援,我希望每個年輕人都能得到鍛煉,得到培養,將來他們再遇到緊急的情況,他們就心里有數了。人是在實戰中,風雨中成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