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高考試題,新文化運動,過程性
中圖分類號 G63 文獻標識碼 B文章編號 0457-6241(2020)05-0066-07
近年的高考試題重視長時段歷史,同時也關注微觀歷史,關注歷史發展的過程性,以引導學生對歷史概念內涵和外延的整體把握。例如,2019年新課標全國Ⅰ卷第29題、新課標全國Ⅲ卷第29題和浙江卷第10題,考查點為新文化運動。試題不僅關注新文化運動在“五四”前后的變化,而且關注新文化在1919年之前形成運動的發展過程,體現了重視對思想史的過程性和延續性特點的解讀,而這種特點的分析恰恰也是一線教師容易輕視的環節。高考反撥教學,高考這樣考,為我們一線教學帶來哪些啟發?這正是研究高考試題的目的所在。本文重點分析浙江卷第10題。
筆者在對新文化運動進行復習時,將上述三道選擇題放入單元練習中,發現浙江卷第10題得分率最高。評卷時跳過了此題,但是在課后與學生的交流中,發現學生的解題思路與原題所要考查的方向相差甚遠。原題如下:
有學者研究新文化運動時注意到:陳獨秀創辦《新青年》時,以為可以轟動一時,但是第一年,并不如所想象,銷行無多,每期僅印一千份。1917年起,為數漸增,日后達一萬五六千份,大專學校及中學學生爭先購閱,才算真正轟動一時,這種狀況與其反對舊道德的言論固然有關,但更與引起青年“新鮮的趣味”因素直接關聯。這種因素是
A.“自強求富” ? B.“實業救國”
C.“民主共和”? D.“文學革命”
從學生反饋信息來看,學生是通過排除法從選項來破題的。因為此題的前三個選項都反映了近代中國人在屈辱中探索的重大主題,且有一定的時間跨度,對應題干材料中的《新青年》以及這一時期的“民主”“科學”思想,加上其中的重要時間信息——1917年,學生很容易排除前三個選項,剩下的就是“文學革命”這個答案。回答正確并不等于學生能夠全面理解試題的主體信息,或者整體把握命題立意。
原題所要考察的方向是什么?首先要看試題中材料的主體信息有哪些。直觀地審視此題的材料信息,應讀出兩層含義:首先是材料中“1917年”所傳遞的轉折之意,材料中說“第一年,并不如所想象,銷行無多”,1917年起,“為數漸增,日后達一萬五六千份”,“轟動一時”;其次是材料呈現的邏輯之理,也就是導致“為數漸增”的原因“與其反對舊道德的言論固然有關”,但“更與引起青年‘新鮮的趣味因素直接關聯”。再細讀此題,你還會發現第三層信息:新的思想、文化解放從興起到發展成運動經歷了曲折的過程,其發展因素也不僅僅是1919年“五四”運動的推動,是多種因素綜合推動的結果。
此題用“學者”口吻陳述,是否有一定主觀性?立竟究竟是什么?
考察題干中信息的原始來源,筆者發現,這段材料的數據信息主要來源于汪原放的關于東亞圖書館發展的回憶。①筆者后來繼續翻閱了《新青年》期刊的電子檔案,發現有1917年8月《新青年》因銷路不暢而被迫中止出版的記載。也就是說,此題所引用的數據有一定事實依據。題干中的觀點也似曾相識。命題者認為《新青年》創刊時,只是一個“銷行無多”的普通刊物,后來成為“轟動一時”的潮流雜志需要發展過程,需要新思想的推動,需要“文學革命”的“新鮮”事物的刺激。這種觀點與王奇生的《革命與反革命》的觀點基本吻合。王奇生認為:“《新青年》并非一創刊就名揚天下,景從如流;新文化亦非一開始就聲勢浩然,應者云集。”思想的發展需要過程,思想史的研究應該關注思想演變與社會變遷的互動關系。王奇生正是“從‘過程的描述中著力‘還原新文化運動的歷史本相”。①當然,此題材料中命題者的一些主觀評論與汪原放的回憶有出入,與王奇生的分析也有一定分歧。例如,試題材料開頭表述:“陳獨秀創辦《新青年》時,以為可以轟動一時”,而汪原放在回憶中說:陳獨秀想出一本雜志,說只要十年、八年的功夫,一定會發生很大的影響。②王奇生也認為,正是因為陳獨秀最初創刊時沒有把事情想得那么簡單,預期要十年八年的時間,亞東圖書館為此拒絕了與陳獨秀合作出刊的建議,而與當時已有一定聲望的章士釗的《甲寅》合作。因為一個新刊若需“十年、八年的功夫”才開創局面,顯然是一個處于初創階段的書局所不敢冒險投資的。③本題中命題者的評論是為了兼顧材料間的邏輯性,卻違背了所引材料要嚴謹的原則。當然,從高考反撥教學的價值取向來看,筆者認為,命題者的立意值得我們一線教師重視,即關注對歷史問題的過程性思考。
從學生反饋的解題過程來看,考生顯然沒有讀出題干中的三層信息,也沒有真正領會命題者的立意。筆者繼續了解學生對新文化運動的掌握情況,發現大部分學生都能說出新文化運動分為前期和后期,“五四”運動是其分水嶺,是“五四”運動推動了新文化運動的發展。進一步問學生:前期新文化運動是如何發展的?學生的答案都是籠統而含糊的。
一線教師對新文化運動一課還是比較重視的,因為,近年“五四新文化運動”是熱點話題。在公開課和研究課中,選定它來同題異構的也很多。但是,筆者在調查中發現,一些教師對思想史中一些概念的解讀存在簡單化、標簽化的誤區。如本課中就存在以下幾個問題:①對新文化運動概念的內涵解讀含糊,對新文化運動標志解讀的標簽化,只講《新青年》不講其他雜志; ②對新文化運動形成時間解讀的籠統化,只講1915年和1919年這兩個興起和發展的標志,不講1915—1919年期間文化形成“文化運動”的發展過程,或者更早的發展淵源;③對新文化運動中重要概念,如“民主與科學”的解讀錯誤,或者不作解讀,對“反對舊道德”是“反孔教”還是“反孔子”也不作區別;④對新文化運動影響分析的片面化,重點講民主、科學兩大口號及所帶來的影響。這些教學的誤區終將成為學生高考的雷區。所以,筆者認為對學生進行思想史教學時,應該結合新的史學研究成果,重視對概念的內涵和外延的解讀,關注思想形成、發展的過程,關注階段內思想變化。
下面,筆者結合新文化運動的相關內容及教學實踐,談一談如何發現問題,引導學生關注思想史發展的過程性。
第一,引用不同時代的觀點對歷史概念進行比較性解讀,深入剖析特定思想觀念的形成所具有的時代性。
筆者在高二文科班的導學案的問題設計中,讓學生自己先說一說“什么是新文化運動”其設計意圖為溫故知新。因為八年級教材上冊中新文化運動單獨設一課,學生應有一定認識。學生的回答卻出乎意料,基礎較好的學生能答出新文化運動的“四個提倡”“四個反對”,但是只答內容不講概念的實質和事件的因果,基礎較差的學生連內容都說得支離破碎,甚至有學生直接表述為:新文化運動是陳獨秀等知識分子高舉“民主”“科學”的大旗,與舊勢力進行斗爭的一場革命運動。這種表述在教材中都能找到影子,但是只是斷章取義的拼湊,或者說是含糊的“概念替代”。由此,教學中教師必須要說清楚:“民主”與“科學”是新文化運動的代表性口號,而不是新文化運動的全部內容,更不能取代新文化運動。
究竟“什么是新文化運動”?史學界對此一直比較關注,爭議也較多。“五四”新文化運動始終是社會的熱點,對它的研究從未間斷過,隨著人們研究的深入,“五四”新文化運動時代的人的評論也被不斷挖掘出來,它們相對較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歷史,或較接近歷史的原生態,為一線教學提供了許多可供參考的資源。在一次大市級公開課教學中,有一位教師引用一些后人和“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領導人(后面簡稱“五四人”)的定義材料:
材料1:“新文化運動這個名詞現在很流行”。“新文化”指“新的科學、宗教、道德、文學、美術、音樂等運動”。
——陳獨秀:《新文化運動是什么》(1920年)①
材料2:據我個人的觀察,新思潮的根本意義只是一種新態度。這種新態度可叫做“評判的態度”。而“‘重新估定一切價值八個字便是評判的態度的最好解釋”。“這種評判的態度,在實際上表現時有兩種趨勢。一方面是討論社會上、政治上、宗教上、文學上種種問題,一方面是介紹西洋的新思想、新學術、新文學、新信仰。前者是‘研究問題,后者是‘輸入學理。這兩項是新思潮的手段。”
——胡適:《“新思潮”的意義》(1919年)②
材料3:究竟什么是新文化的真精神?我解答這個問題的意思,分兩方面:一是人生的新傾向;二是思想的新方法;合起來,才是新文化的真精神。
——陳啟天:《少年中國》(1920年)③
材料4:五四運動所要求的是科學與民主。這要求在今日也還繼續著。我們“五四”,我們不要忘記了運動所要求而今日仍還商有完全達到的兩個目標:“科學與民主”。我們現在還要高喊著。要求“科學與民主”!
——1946年鄭振鐸在紀念“五四”運動
27周年的講話④
這位老師設計了三個問題:對這樣一個重大歷史運動,為什么“五四人”和后人會有不同的認識?有哪些不同的認識?后人對新文化運動如此定義的用意又是什么?教師連續提問了幾個同學,他們都支支吾吾,因為不知如何回答第一問。好在有一位同學勇氣可嘉,勇敢地跳過第一問,回答了后兩問。其實,教師可以把第一問移為第三問,避免開頭就設“攔路虎”,三問之間應有層次性、階梯性,這樣,最后一問也有利于引導學生更深入學習本課。
學生的回答都突出了陳獨秀對新文化運動的定義,原因很簡單,因為陳獨秀是新文化運動的發起人。但是這段材料中陳獨秀的定義并不能涵蓋新文化運動的全過程,這是史學界對陳獨秀這段講話少有提及的原因之一。教師這時應適時對材料進行補充性解讀:1919年12月出版的《新青年》第7卷第1號上,陳獨秀多次提及“新文化運動”。1920年3月20日,陳獨秀在上海青年會25周年紀念會上發表了《新文化運動是什么》的演說,材料1就摘自他的演說內容。演說為了擴大影響,有時效性,往往有一定片面性。與教材表述相比,陳獨秀當時的解釋是不是少了什么呢?啟發性地引導學生理解性思考歷史。
學生在對比中發現,陳獨秀將新文化運動的主要精神“民主”排除在外。材料2、3中“五四人”對新文化運動的內涵定義,與教材的四個“提倡”也是不完全一致的,他們以“新思想”“新精神”來概括新文化運動。他們的定義中都突出了“新”。“五四人”認為新文化運動就是與舊文化斗爭的新精神。而正是這種敢于與舊思想、舊文化、舊制度斗爭的“新精神”,成為歷代中國人贊揚和學習的“五四”精神。
然后,在前兩問學生答案的基礎上,教師總結:材料2和材料3所引,也是與陳獨秀同時代的人,史學界常常把他們通稱為“五四人”。他們的解釋站在不同的時間點,他們對新文化運動的解讀體現了新文化運動在舊勢力、舊思想斗爭中不斷發展、更新、完善的過程,這正是思想史的過程性特征。而“五四人”所突出的“新科學”“新道德”“新文學”的內涵具體又有哪些?相較于以往的思想解放運動,它們有哪些新突破?這些新突破在當時引起怎樣的反響呢?
這樣,從概念闡釋入手,通過小切口的問題化解大概念解讀的思維障礙,讓學生找到思考的落腳點,重新審視和學習新文化運動一課,這樣導入既新穎又有思想性,這才是文科班教學應有的教學高度。
第二,通過對重大歷史事件的細節性補充,引導學生深入思考思想發展的延續性。
筆者在本節課的教學中直接寫出子標題——“因‘罵而成名的《新青年》”,學生一下子嘩然。在學生的好奇心下,筆者給學生講了《新青年》的“成名”故事。因為陳獨秀有辦報的經驗,知道雜志的社會影響力需要一個培育過程。早期的《新青年》只是一個極其普通的雜志,當時并無太大的社會影響,或者說,《新青年》的創刊只是新文化運動醞釀的起點,距離形成“運動”還相距甚遠。為了擴大社會影響,《新青年》在創刊時設置了“通信”專欄,冀以激發公眾參與討論的興趣,但是效果并不明顯,陳獨秀等人只能以制造事端,新舊“謾罵”的形式來激發人們的好奇心。例如,錢玄同化名“王敬軒”,以讀者身份致函《新青年》,排斥孔子,廢滅綱常,然后,由劉半農代表《新青年》逐一批駁。借罵人進行文學革命,最后達到“罵倒王敬軒”的效果,也達到炒熱《新青年》的目的。同時,《新青年》還吸收一大批北大資深教授成為雜志的撰稿人,使《新青年》逐漸成為具有全國性影響的雜志。
故事結尾,筆者設置了一個連環問:《新青年》雜志是否是新文化運動主陣地呢?答案是肯定的,但它是不是唯一的主陣地呢?學生回答還有北大,因為蔡元培的兼容并包的辦學思想,使新思想廣泛傳播。筆者在肯定的基礎上呈現周策縱《五四運動史——現代中國的知識革命》中的觀點:“在《新青年》集團和北大學生發生聯系以后,新式知識分子的意見受到高度的推崇和廣泛的注意,一方面是因為北大在中國學術界的領導地位,一方面是因為有日趨壯大的學生支持。”①補充說明是北大的改革推動了新文化向“運動”發展。同時糾正學生的答案偏差:當時北大的確是新文化運動期間進步知識分子集中活動的主要基地,“基地”與“陣地”有所不同,后者的斗爭性更強。
轉承性敘述:當時的報刊是進步知識分子宣傳新思想、新文化,與舊思想斗爭的主陣地,同學們想一想,當時只有《新青年》一本雜志嗎?學生茫然,在學生的困惑中,筆者補充繼《新青年》之后,《每周評論》和《新潮》雜志的誕生,壯大了新文化運動的陣地,擴大了影響,使思想文化解放成為潮流。《每周評論》是1918年12月由陳獨秀和李大釗等共同創辦的,它突出政治性,時效性強,對俄國的十月革命和世界革命高潮進行了報道。《新潮》于1919年1月由北大學生傅斯年、羅家倫等創辦,其宗旨在于啟發引導中國青年融入世界思想潮流,借文學革命來倡導思想革命。這些更能迎合青年學生的心理,深受學生的青睞。有當時出版商的回憶為印證:《新潮》“初版早賣完了,再版出來,不到半月,也賣完了。而各界要求的信,還是來個不斷,這時候北京大學的出版部正要出《新潮》的第二卷,再要重排重印第一卷實在忙不過來,只有把第三版委托我們代辦了”。②
故事陳述、激趣設疑等是通常的教學方法,高中文科班的教學要體現故事里有邏輯,激趣中帶哲理。
第三,通過縱橫梳理,幫助學生建立知識聯系,呈現思想史在大時段內的發展趨勢,分析階段思想所造成的不同作用。
我們在高三復習中常遇到這樣的現象:教師提問近代前期反侵略求民主的斗爭有哪些,學生會答出維新變法、辛亥革命、新文化運動,但是當教師提問“與維新派的民主、革命派的民主追求相比,陳獨秀等激進民主者的民主追求有什么不同”時,學生卻答不上來。這是因為,在高二教學時,老師沒有引導學生縱向梳理對比。為此,筆者在高二新授課時就進行了一些知識補充:
材料1:本志同人本來無罪,只因為擁護那德莫克拉西和賽因斯兩位先生,才犯了這幾條滔天的大罪,要擁護那德先生,便不能不反對孔教、禮法、貞節、舊倫理、舊政治;要擁護那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舊藝術、舊宗教;要擁護德先生又要擁護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國粹和舊文學。大家平心細想,本志除了擁護德、賽兩先生之外,還有別項罪案沒有呢?若是沒有,請你們不用專門非難本志,要有氣力、有膽量來反對德、賽兩先生,才算是好漢,才算是根本的辦法。
——陳獨秀于1919年1月發表在《新青年》
第6卷第1號上的《本志罪案答辯書》
材料2:五四新文化運動出現于洋務運動、戊戌維新與辛亥革命之后,既是由前此70多年的歷史呼嘯而來,又是對這段曲折歷史的深刻反思。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批判并非始于“五四”對舊禮教的沖擊,早在戊戌時期,何啟、胡禮垣即對“三綱之說”進行了全面的批駁……民主、科學并不是到“五四”時期才第一次出現于中國思想界的。“五四”以前的先驅者就已提出過民主政治和科學技術的要求,也曾為此而不懈地奮斗過。
——陳旭麓:《近代中國的新陳代謝》①
同時轉承性分析:材料1中陳獨秀之所以能理直氣壯地在《新青年》上宣傳民主與科學,公開與反對派“叫板”,是因為近代中國人自19世紀中期以來圍繞近代化的主題探索頗豐,民主、科學已得到廣泛傳播,成為知識界的主流話語。
然后提問:材料1中陳獨秀及《新青年》雜志同人的根本立場是什么?結合材料2,分析陳獨秀所提倡的民主與科學的含義是什么?與之前相比,新文化運動中的民主、科學有什么不同?
前兩問,學生很快答出:擁護德先生、賽先生,即提倡民主與科學。提倡民主,即反對專制;提倡科學,即反對愚昧、迷信。后一問,學生答非所問,顯然相關的知識儲備還不夠。而且對民主與科學的內涵解讀也缺失了時代性。于是,筆者又提供了陳獨秀的文章:
陳獨秀在1915年的《敬告青年》一文中說:“近代歐洲之所以優越他族者,科學之興,其功不在人權說之下,若舟車之有兩輪焉。”“國人而欲脫蒙昧時代,羞為淺化之民也,則急起直追,當以科學與人權并重”,這里的“人權”就是民主。
所謂立憲政體,所謂國民政治,果能實現與否,純然以多數國民能否對于政治,自覺其居于主人的主動的地位為唯一根本之條件。……倘立憲政治之主動地位屬于政府而不屬于人民,不獨憲法乃一紙空文,無永久厲行之保障,且憲法上之自由權利,人民將視為不足重輕之物,而不以生命擁護之,則立憲政治之精神已完全喪失。是以立憲政治而不出于多數國民之自覺,多數國民之自動,惟日仰望善良政府,賢人政治,其卑屈陋劣,與奴隸之希冀主恩,小民之希冀圣君賢相施行仁政,無以異也。
——陳獨秀:《吾人最后之覺悟》②
通過連續的補充材料,連接了學生認知中的斷裂點,彌補了學生知識的缺陷,學生在閱讀中基本能夠總結出:與之前的近代先進的中國人相比,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所追求的民主和科學既有聯系又有區別,他們要建立的依然是西方式的社會國家,但是又超載了仿效某個具體國家的具體建制的軌跡,他們討論的是為何歐美能夠實行民主政治,而中國屢屢失敗?得出之所以悲劇變換方式一再重演,根本原因在于人們認識的局限性,于是,他們認識到要推動文化心理的革命,要推動多數國民的民主覺悟。所以,為了喚起“多數國民之自覺與自動”,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高揚民主和科學的精神,主張“以科學代宗教”,用科學來根治“無常識之思維”和“無理由之信仰”,激揚理性。
這時,教師適時陳述:批判舊道德、舊文學,提倡新道德及“文學革命”的斗爭就在新文化革命的過程中自然興起,并迅速發展了。接下來分析后兩個“提倡”與“反對”。
縱橫聯系、對比分析也是通常所用的歷史教學方法。恰到好處地使用,能引導學生在聯系中找共性,在對比中找差別。這樣,對歷史的過程性分析才會更透徹。
我們教學中通常提倡的“了解學情”大都止于了解學生已有的知識基礎,其實,所謂的“學情”還應包括學生認知和思維中的缺陷,探究學生已有知識的盲點、斷裂點,適時地補充、連接,發現學生思維中的問題,及時糾正。
第四,通過呈現矛盾性材料對比性設問,引導學生正反思維,認識主流思想在形成中具有的過程性特征。
在討論前期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時,筆者曾問道:當時造成轟動效應的主要活動是什么?學生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陳獨秀提倡民主和科學的一系列動作。問其理由,學生回答是因為“民主”“科學”是新文化運動的兩大主要口號,它們造成的影響應該最大。這是一種思維定勢推論。這種思維定勢的形成與教材的表述、教師的課堂引導有關。
對新文化運動的影響分析,無論是改革之前專題體例教材,還是新的統編通史教材,都突出了新文化運動對中國近代化的推動作用。專題必修③中有:“新文化運動猛烈地沖擊了封建思想的統治地位,使人們的思想,尤其是青年人的思想得到空前的解放;中國知識分子在運動中受到一次民主與科學的洗禮,也為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創造了有利條件。”①《中外歷史綱要》簡略地陳述為:“新文化運動高舉民主與科學的旗幟,推動思想文化革新,有著解放思想的重大意義。”②教學中,教師大都會受這些表述的影響而突出分析提倡民主與科學,并就這兩個口號對新文化運動進行正反兩方面評價。這樣做實際忽視了對前期新文化運動本身(或每一個重要環節)的過程性分析,特別是對運動中批判舊道德、提倡新道德和反對舊文學、提倡新文學的評價都太過簡略,學生才會認為新文化運動的重大影響主要是提倡民主與科學造成的。
教學中,教師可以提供“五四人”和后人對新文化運動定義的材料,引導學生認識“民主”“科學”是新文化運動的口號的緣由,也可以呈現當時輿論界的情況讓學生討論。筆者在課堂上曾提供了以下兩段材料,讓學生對比:
金觀濤、劉青峰曾對《新青年》雜志中“科學”“民主”兩詞的出現頻度作計量分析,統計結果顯示,“科學”一詞出現了1913次,而“民主”只出現了305次,此外,“德謨克拉西”(包括德先生)208次,“民治”194次,“民權”30次,“平民主義”53次。
——金觀濤、劉青峰:《〈新青年〉民主觀念的
演變》③
自1915年9月問世至1926年7月終刊,《新青年》總計發表各類文章1529篇,其中專門討論“民主”(“德謨克拉西”“德先生”、民本、民治、民權、人權、平民主義等)的文章,只有陳獨秀的《實行民治的基礎》、屈維它(瞿秋白)的《自民主主義至社會主義》和羅素的《民主與革命》等3篇,涉論“科學”的文章也不過五六篇。
——王奇生:《革命與反革命》④
然后陳述性設問:這些數據顯然說明當時民主與科學雖然被提倡,但是沒有專題系列討論,為什么后人稱之為新文化運動口號的內容當時卻沒有被系列討論呢?
在學生的矛盾、懷疑性討論中,筆者提示:媒體最需要的是什么?是輿論。輿論需要的是什么?是新的刺激。因為民主與科學權威在中國早已確立,所以為了能造成新的轟動效應需要新的話題。這正是當時“文學革命”和“反孔教”成為輿論焦點的重要原因之一。
跟進材料:當時的《順天時報》報道稱:“自大學校教員陳獨秀胡適之等,提倡新文學,舊派學者大為反對,于是引起新舊思潮之沖突。”《北京新報》報道:“近時北京大學教員陳獨秀、胡適之、劉半農、錢玄同諸君,提倡中國新文學,主張改用白話文體,且對于我國二千年來障礙文化桎梏思想最甚之孔孟學說,及駢散文體,為學理上之析辨。”《民治日報》報道稱:“今日新舊之爭點,最大者為孔教與文學問題。”
提問:顯然孔教與文學問題遭到反對派的強烈攻擊,結合材料分析一下,這兩大內容造成巨大影響的原因,除了其“新鮮”之外,還有沒有其他?
學生在討論中得出:這些思想真正觸動了反對派切身利益。反對舊道德、提倡新道德推翻了舊式讀書人的精神偶像,反對舊文學、提倡新文學則砸碎了舊式讀書人的飯碗。
筆者再轉折性設問: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反對舊道德,提出“打倒孔家店”,砸碎孔子牌位,是反孔子嗎?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激烈的反傳統現象?
在學生的討論中,筆者告訴學生“五四人”是怎么認為的。呈現:
陳獨秀說:“我們反對孔教,并不反對孔子這個人,也不是說在古代社會無價值,不過因他不能支配現代人心,適合現代潮流,還有一班人硬要拿他來壓迫現代人心,抵抗現代潮流,成了我們社會進步的最大障礙。”“蓋倫理問題不解決,則政治學術,皆枝葉。縱一時舍舊謀新,而根本思想,未嘗變更,不旋踵而仍得舊觀者,此自然必然之事也。孔教之精華曰禮教,為吾國倫理政治之根本。”①
吳虞曾說:“孔氏尊卑貴賤之階級制度,由天尊地卑演而為君尊臣卑,父尊子卑,夫尊婦卑,官尊民卑,尊卑既嚴,貴賤遂別。”②
最后,師生進一步歸納: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反對舊道德,“打倒孔家店”的內涵是反孔教,反對三綱五常的奴隸道德,反對阻礙民主共和的障礙。他們激烈地反傳統,目的是重建現代價值體系。這大大超出了維新時期“開民智”的要求,把民主具體落實到人權,而不僅僅是民主的政治制度。因為民主制度可以是民主共和制,也可以是君主立憲制,維新派和革命派建立民主制度的追求已然失敗,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在反思之后覺悟,認識到“民主”旗幟要指向呼喚“人權意識”,于是他們以各種形式,將矛頭指向儒家之節烈觀、貞節觀、忠孝觀,目的就是呼喚人權,要求人權。他們提倡個體的自主之權,思想之自由、財產獨立和人格平等之權。科學針對的迷信不僅指一般生活常識中存在的迷信思想,主要的指向是國民奴隸性、劣根性中的盲目崇拜,指向迷信權威、迷信圣人、迷信好官等觀念。所以,新文化運動的倡導者提倡的民主是與禮教對立,科學是與愚昧對立。將人們從三綱五常的束縛下解放出來,引導人們追求自由、平等、獨立的權力和地位。
史料分析、問題探究也是通常的教學手段,史料選擇的針對性、適時性很重要,并列、遞進的材料可以說清一個道理,而反向、轉折的材料有時更具思維沖擊力,加上對比的設問更能激發學生思維的火花,打破思維定勢。
思想史歷來是教學的難點,雖然新教材的必修部分采用以時間、重大歷史事件為線索的通史體例,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思想史的地位會削弱,思想史的教學會淡化。不同時期思想的發展和演變永遠是歷史學習的重點內容,只有尋找好的切入點,通過恰當的方法,引導學生學習階段內思想內容的變化,才能幫助學生客觀分析歷史,掌握歷史演變的脈絡及其原因,認識歷史發展的趨勢。
【作者簡介】唐云龍,中學高級教師,江蘇省南京市第二十九中學歷史教師。
【責任編輯:王湉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