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藥巴夏嘎本草考證及同名異物形成原因分析＊

旦增曲培，郭 肖，東知多杰，尼瑪次仁，多 杰，李先加＊＊，李啟恩＊＊

（1. 北京中醫藥大學研究生院 北京 100029；2. 青海大學藏醫藥研究中心藏醫學院藏藥新藥開發國家重點實驗室西寧 810016；3. 西藏藏醫學院藏藥系 拉薩 850000；4. 青海省藏醫藥研究院藏藥新藥開發國家重點實驗室西寧 810016）

巴夏嘎是藏醫常用藥材（圖1A），也是同名異物藏藥材的典型代表，為藏語的漢語諧音，由于我國藏語方言差異，其又被音譯為哇夏嘎、瓦夏嘎或帕夏嘎，原植物為爵床科（Acanthaceae）鴨嘴花屬（Adhatoda）植物鴨嘴花（Adhatoda vasica Nees）（圖1C）。根據成書于公元8 世紀的藏醫權威經典《四部醫典》記載，藏藥巴夏嘎具有清除血熱之功效[1]。然而，在當前藏醫實際用藥中，藏藥巴夏嘎的入藥植物存在明顯地域差異性。為清本正源和分析表征作為巴夏嘎用藥植物的傳統藥性及現代藥效異同，本文從藏醫藥歷代文獻考證入手，并結合藏藥藥性理論、現代藥理學及化學研究結果，對藏藥巴夏嘎進行考證，以期揭示其同名異物形成的客觀原因，提出科學應對措施。

圖2 當前實際用藥中藏藥巴夏嘎的主要來源植物

1 作為藏藥巴夏嘎入藥的原植物

經調查，目前廣泛作為藏藥巴夏嘎使用的原植物有五種，屬三個不同的科，分別為爵床科（Acanthaceae）鴨嘴花屬（Adhatoda）植物鴨嘴花（A.vasica Nees）（圖1C）、玄參科（Scrophulariaceae）婆婆納屬（Veronica）植物毛果婆婆納（V. eriogyne）（圖2A）和長果婆婆納（V.ciliata）（ 圖 2B）、罌 粟 科（Papaveraceae）紫 堇 屬（Corydalis）植物皺波黃堇（C.crispaPrain）（圖2C）和塞北紫堇（C.impatiens）（圖2D）。從我國藏區各地方用藥習慣來看，目前西藏自治區（以下簡稱“西藏”）大部分地區主要以長果婆婆納和毛果婆婆納作為巴夏嘎用藥，青海、甘肅等安多藏區主要以塞北紫堇和皺波黃堇作為巴夏嘎用藥，而西藏和四川部分地區以鴨嘴花和塞北紫堇作為巴夏嘎用藥。

2 藏藥巴夏嘎的本草考證

2.1 巴夏嘎正品考證

藏藥巴夏嘎的產地和植物形態學特征最早記載于公元8 世紀的《度母本草》，其曰：所謂巴夏嘎之木，生于“洛榮/”（藏語諧音，意為南部川區）森林中，樹干高大葉片厚，花形猶如鳥之喙，味乃苦而性為涼，功效可治痛疫毒，能除血膽類熱病，巴夏嘎之單方湯，能除以上眾疾病，何談與別之配伍，功能效用確無量[2]。公元17 世紀末的《藍琉璃》記載：莖葉大如幼核桃樹，莖髓空虛，分枝處有鳥爪狀節，開白黃色花，嫩葉可作菜肴，花色白、紅、藍者為上品[3]。公元18 世紀初的藏藥經典巨著《晶珠本草》記載與《藍琉璃》相同，引《本草》（度母本草）原文并加以注釋：樹干和葉片大如新生核桃樹，莖干髓質空虛，分枝處有鳥爪狀節，開白黃色花之新生葉可作菜食用，花色白、紅、藍者為上品[4]。楊競生先生的《迪慶藏藥》和羅達尚先生的《新修晶珠本草》等漢譯版藏藥著作也對巴夏嘎進行了考證，但結果多以藏藥經典《晶珠本草》為基礎[5，6]。

根據上述藏藥經典著作對藏藥巴夏嘎植物的來源及形態描述，發現藏藥巴夏嘎有幾處植物學特征非常明顯：①產自南部川區森林；②木本植物；③花如鳥喙即鳥嘴，色白、紅或藍；④葉大如幼核桃樹葉。這些特征與鴨嘴花的植物學形態特征和產地非常吻合，即大灌木，高1-3 m；枝圓柱狀、有節、節膨大，莖、枝有髓；葉卵形或橢圓狀卵形，革質；花序穗狀，卵形或稍伸長，苞片卵形或闊卵形，花冠白色，有紫色條紋或粉紅色；最早發現于印度，中國廣東、廣西壯族自治區、海南、云南及西藏南部有分布[7，8]。經對比分析，作為巴夏嘎入藥的5 種植物中只有鴨嘴花是木本植物，花形似鳥喙，花冠色白，有紫色條紋或粉紅色。現代著名藏藥學家嘎務教授多年研究發現，鴨嘴花引種移栽后，如尚未完全適應和恢復時，其植株開藍色花（圖1A、圖1C、圖1D）[7]。因此，鴨嘴花產地和植物學形態特征同歷代藏醫藥文獻對藏藥巴夏嘎的描繪和藏醫曼唐中藏藥巴夏嘎手繪畫相似度最高（圖1A），可確定爵床科鴨嘴花屬植物鴨嘴花（圖1C）為巴夏嘎或正品巴夏嘎。

2.2 下品巴夏嘎和巴夏嘎代用品考證

公元8 世紀，藏醫藥文獻不僅對藏藥巴夏嘎有詳細的記載，而且對目前廣泛作為巴夏嘎使用的藏藥“冬那端赤（長果婆婆納、毛果婆婆納）和“玉冬賽果（塞北紫堇、皺波黃堇）也有詳細而獨立的記載。

歷代藏藥本草文獻對藏藥“冬那端赤”都有記載。《度母本草》曰：“生于陰面黑土草灘，葉色淺藍而短小，根小莖長，花藍而簇生。”[2]《藍琉璃》曰：“莖葉等似黃花香薷，花藍色。”[3]《鮮明注釋》曰：“莖長約一拃，莖及葉背面呈紫紅色，花淡藍色。”[9]目前，藏醫以長果婆婆納或毛果婆婆納作為“冬那端赤”的藥用植物來源，二者根須狀，莖細長，葉綠色，葉背紫紅色，花藍色，簇生，頭狀花序（圖2A、圖2B），與歷代藏醫藥文獻對“冬那端赤”的描述和藏醫曼唐中藏地巴夏嘎的手繪畫相符（圖1B）[10]。這表明藏醫藥文獻中記載的藏地巴夏嘎應為藏藥“冬那端赤”，即下品巴夏嘎[9]（表1）。

歷代藏藥本草文獻對藏藥“玉冬賽果”也有記載。《度母本草》曰：“山之陰陽坡均可生長，葉厚而油亮，莖綠而細，花黃而美，子如蛇床子。”[2]《藥名薈萃》曰:“葉及花似‘冬日絲哇’目前多數認定為紫堇屬植物斑花黃堇），花黃色，莖四棱狀且長，截斷后浸在熱血中可顯飲血之現象，即其能將血吸到莖頂端。”[9]《藍琉璃》曰：“葉細而稀，莖中空，花黃色似戴勝鳥之頭。”[3]《晶珠本草》引然瓊多杰言，曰：葉和花形似“冬日絲哇”，花黃色，莖四棱狀且長，味苦，莖截斷后浸入熱血中可顯飲血之現象[4]。經考證，作為巴夏嘎廣泛使用的皺波黃堇和塞北紫堇花黃色，形似雞冠狀，且莖綠色四棱狀而中空。這些特征與歷代藏醫藥文獻中巴夏嘎代用品“玉冬賽果”的描述極其相符，故可確定“玉冬賽果”為藏藥巴夏嘎之代用品[4]（表1）。

表1 正品巴夏嘎、下品嘎巴嘎和巴夏嘎替代品的文獻出處

除上述四種廣泛作為巴夏嘎使用的植物外，現代著名藏藥學家嘎務教授經多年藏藥本草考證和實地考察認為，下品巴夏嘎應為唇形科（Labiatae）鈴子香屬（Chelonopsis）植物白花鈴子香（Chelonopsis albiflora Pax）[8]。但目前實際應用當中尚無發現以白花鈴子香作為巴夏嘎或下品巴夏嘎使用的事例，應視為藏藥新資源加以研究和推廣。

3 巴夏嘎同名異物形成原因

藏醫藥歷代文獻對巴夏嘎的記載未曾混亂，當前的同名異物現象也并非毫無依據，主要原因如下：①藥源缺乏。正品或上品巴夏嘎即鴨嘴花來源于“洛榮”，即西藏東南部川區亞熱帶森林，分布非常局限。古代落后的運輸條件，給整個藏區的藥材流通和文化交流帶來嚴重困難，迫使不產鴨嘴花的地方根據藏藥文獻指導，尋找下品藥材或代用品藥材，以滿足現實用藥。如《鮮明注釋》曰：“下品巴夏嘎是可產于藏地大部分區域的草本巴夏嘎高約一拃，莖和葉背面呈紫紅色，花藍色，無上品巴夏嘎或正品巴夏嘎時可用此代替。”[7]《晶珠本草》曰：不產上、下品巴夏嘎之地方，可使用“玉冬賽果”[4]，確立了“玉冬賽果”可作為巴夏嘎代用品使用的角色。由此可見，歷代藏醫藥文獻對藏藥巴夏嘎正品、下品及其代用品均有明確和詳細的記載，且上文描述的下品巴夏嘎和巴夏嘎代用品分別是作為巴夏嘎使用的藏藥“冬那端赤”（長果婆婆納、毛果婆婆納）和“玉冬賽果”（皺波黃堇、塞北紫堇）。②音訛。據據藏醫藥文獻，藏藥“巴夏嘎”又被稱之為“上品巴夏嘎”，藏藥“冬那端赤”又稱為下品巴夏嘎或草本巴夏嘎，藏藥“玉冬賽果”又稱為康區巴夏嘎[4]。因此，現在人們將草本巴夏嘎（長果婆婆納和毛果婆婆納）和康區巴夏嘎（塞北紫堇和皺波黃堇）作為巴夏嘎使用也存“斷詞取音”之嫌。

4 巴夏嘎正品、下品和代用品的味、性、效比較

根據藏藥藥性理論，并基于歷代藏醫藥文獻查閱，分別對當前作為正品巴夏嘎、下品巴夏嘎和巴夏嘎代用品使用的藏藥巴夏嘎、冬那端赤和玉冬賽果的傳統藥性進行對比研究，發現以上三種藏藥的味和性完全相同，即味苦性涼，且三者的功效也高度相似，都具有清熱愈傷之功效（表2）。

5 巴夏嘎正品、下品和代用品來源植物化學成分及藥理作用比較

表2 藏藥巴夏嘎、冬那端赤和玉冬賽果的味、性及功效比較

通過對2018 年12 月之前發表的關于正品巴夏嘎鴨嘴花、下品巴夏嘎長果婆婆納、毛果婆婆納、巴夏嘎代用品塞北紫堇和皺波黃堇的主要活性成分和藥理作用研究結果進行對比研究，發現以上5 種植物的化學成分具有明顯差異性，不同科植物間化學成分差異尤為明顯，主要活性組分有生物堿類、黃酮類、環烯醚萜苷類和酚類。但上述5種植物的主要藥理作用方面卻表現出高度一致性，都具有抗炎、抗菌、抗病毒、抗腫瘤和抗急性缺血損傷作用（表3）。

6 討論

巴夏嘎不僅是藏藥常用藥，而且是印度常用傳統藥 物 ，印 度 語 稱 Vasaka[36]、Bakas、Vasaka、Basika 或Vasica[8]，同我國衛藏、安多和康巴藏語方言中對藏藥巴夏嘎的發音“帕夏嘎”“瓦夏嘎”或“巴夏嘎”相同，且兩種醫學中對其作用功效的記載幾乎相同[1-4,20,36]，原植物為爵床科鴨嘴花屬植物鴨嘴花，其拉丁名種加詞vasica由Vasaka諧音而來。由于藏醫學同古印度醫學間源遠流長的關系，推測藏藥巴夏嘎諧音和借鑒于印度傳統藥材Vasaka。

通過對歷代藏藥本草考證發現，從產地、植物形態和藥材味、性、效等各方面均印證藏藥巴夏嘎原植物為鴨嘴花。目前，巴夏嘎成為代表性同名異物藏藥材的主要原因是由于我國藏區鴨嘴花資源分布局限，迫使不同地方依據藏醫藥理論指導而就地取材使用藥性和功能相近的代用藥材所致。當前藏藥生產中作為巴夏嘎廣泛使用的“冬那端赤”和“玉冬賽果”分別是藏藥下品巴夏嘎和巴夏嘎的代用品，其中“冬那端赤”的來源植物有長果婆婆納和毛果婆婆納，“玉冬賽果”的來源植物有塞北紫堇和皺波黃堇。

表3 藏藥巴夏嘎不同來源植物的主要活性成分及藥理作用比較

上述四種植物作為巴夏嘎使用不僅有藏醫藥文獻依據和理論支持，而且在藏藥傳統味、性、效和現代藥效學方面都同正品巴夏嘎鴨嘴花具有高度相似性。因此，巴夏嘎一名多藥現象的形成有其歷史必然性和現實必要性，尤其是很多特色藏藥資源趨于瀕危和倡導生態優先發展的當今，此類現象會日趨增多。未來工作中，建議根據藏藥配方和臨床用藥需求，開展藏藥傳統味、性、效和現代化學及藥理藥效研究，權衡資源和療效，確定最佳用藥植物。這種研究將會更具有時代和社會意義。

7 致謝

感謝西藏藏醫學院嘎務教授對本研究給予重要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