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視角的人性敘事

張翠玲

電影《我在雨中等你》（The Art of Racing in the Rain）（西蒙·柯蒂斯，2019），由西蒙·柯蒂斯導演執導，米洛·文堤米利亞領銜主演，凱文·科斯特納擔綱配音，于2019年8月9日在全美公映。本片根據美國作家加思·斯坦同名暢銷小說改編，從一只金毛犬恩佐的視角，講述了賽車手丹尼的一段人生旅程。在家犬恩佐的內心獨白或旁白解說的回顧中，它對自我、生命、婚姻、家庭和事業等所作出的深刻思考始終貫穿全劇，從而使這部電影的“主控思想”，把對生活的揭示上升到哲學概括的高度。本文對《我在雨中等你》與其他動物題材電影的與眾不同之處進行簡要分析;并從敘事結構和創作風格角度，闡述本片借用動物視角進行人性敘事的主旨;最后從哲理層面，將影片所展現和蘊含的人生哲學加以詳盡闡釋。

一、《我在雨中等你》：不一樣的動物電影

電影藝術作為“第七藝術”，是滿足人類精神世界的藝術。因此單純的視覺刺激，并不是電影創作者們真正想要去追尋的價值和意義。而每一部電影，無論它是什么樣的風格或類型，抑或觀眾與評論界對它如何進行評價，它的創作者都希望通過演繹一段不同的人生體驗，來實現作品主題意蘊的真實表達。動物題材電影自誕生以來，它不僅豐富了電影創作，也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審視生命和自然的全新視角[1]。這些以動物為主角的影片，動物對故事的劇情變化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它們不僅服務于故事情節的發展，更是在人性化視角和人格化手法的運用下，具有了主體性，實現了特定主題思想的表達，產生了與其它類型片不同的意義與價值。自1943年《靈犬萊西》（弗雷德·威爾科克斯，1943）問世以來，犬類成為動物題材故事片中的絕對寵兒，由于狗很早就以人類的朋友和家人的形象存在，同時又具有通曉人性、忠誠、勇敢、機智等屬性，因此通過展現狗與人類的故事及心靈旅程，能夠讓觀眾在獨特的審美體驗中，獲得心靈的慰藉與治愈的同時，對影片蘊含的哲理內容進行思索，從而獲得更多思考上的樂趣。而《忠犬八公》（萊塞·霍爾斯道姆，2010）、《一條狗的使命》（萊塞·霍爾斯道姆，2017）、《南極大冒險》（弗蘭克·馬歇爾，2006）等影片，更成為此類題材電影的成功典范，狗作為主角在這些影片中具有了與人類同等的價值和道德地位，他們與人類的真摯情感和動人故事，更是獲得廣大影迷的喜愛，確保動物題材影片在整個電影市場始終占有一席之地。

《我在雨中等你》為觀眾展現出了一個與傳統動物題材電影不一樣的敘事策略和風格，導演摒棄了以往寵物電影都會講述的有關忠誠與成長的故事內容，也沒有刻意迎合觀眾的“寵物情結”，過度消費他們的情懷。本片對劇情中人物命運悲歡離合所能釋放出“煽情”的橋段進行了淡化處理。在影片中，導演依靠平實的敘述來推進故事的發展，讓恩佐這樣一個“擁有人類靈魂”的狗，以它的視角來表達對這個世界的生活以及人生百態的看法。電影版《我在雨中等你》的整體情緒與原著小說相比較為輕松，沒有過多地渲染原著中所描述的悲苦人生。影片以金毛犬恩佐的口吻，講述它與丹尼及家人十幾年相伴的歲月點滴，將這些人物之間所發生的故事，用狗的視角去觀察、體會、甚至做出評判。而金毛犬恩佐，也有別于傳統動物電影中的寵物主角，它自身參與情節發展的戲份有限，導演沒有通過增加狗與人的互動來吸引觀眾的眼球，而是讓金毛犬恩佐以一個“智者”的身份，用眼睛作為鏡頭，記錄關于丹尼一家人為事業拼搏、與病魔斗爭、撫養權爭奪等一個個日常生活經歷，在賦予狗以“靈魂”的同時，也使恩佐以朋友或旁觀者的身份，具有了與人類相同的價值觀和道德選擇能力。在這一點上，本片的動物形象更加趨向“地位平等理論”，恩佐以生活觀察者的姿態，向觀眾闡釋影片的主旨，給予他們不一樣的審美體驗。

《我在雨中等你》這部看似平淡又缺乏娛樂性的影片，是如何在觀眾群體中獲得良好的口碑呢？首先，動物視角下的人性敘事，是本片叩開觀眾心門的一把鑰匙。金毛犬恩佐以家庭成員的視角回顧一生，不僅增加了觀影的趣味性，同時給予觀眾不一樣的觀影體驗。在動物的主觀視角下講述人類的生活，能夠讓那些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們重新審視身邊發生的一切，在金毛犬恩佐對生活經歷分享的過程中，觀眾能夠更加輕易地置身其中，在別人的故事中回顧自己的人生畫面，在比較和審視中讓現代人普遍焦慮糾結的靈魂得到釋放;其次，對人生哲理的深刻透視也是本片的一大特色。本片改編自同名暢銷小說，而一個擁有人類靈魂的“哲學狗”，正是這部通俗小說成功的關鍵所在，影片引用了原著大量充滿哲思的話語：“你的心，決定你看到的?！薄皼]有人能在第一個彎道獲勝，但很多人在第一個彎道失敗”“我們是自己命運的創造者”……正如本片的英文直譯“雨中賽車的技巧”，小說將人生隱喻為“雨中賽車”，并通過恩佐充滿哲理娓娓道來的話語，不僅為觀眾講述生而為人的道理，更成功的喚醒了很多人心中的“雨”，鼓起他們戰勝人生難題的勇氣，成為自己人生的賽車手[2]。而本片同樣將對哲理化的追求貫穿始終，讓觀眾在獲得情感體驗的同時，更獲得理性上的思辨。

二、敘事結構與風格：動物視角下的人性敘事

一部電影的敘事結構和風格，包括敘事角度、敘事者、結構模式、情節推進和懸念設置等諸多方面，但究其實質，其實就是如何將一個具有原始內核的故事，用什么樣的敘事方法，能夠更加生動有趣地講述出來。《我在雨中等你》由20世紀?？怂构境銎?，而導演西蒙·柯蒂斯之前執導影片《我與夢露的一周》（西蒙·柯蒂斯，2011）時，也與韋恩斯坦國際影業公司合作過。因此，他自然深諳好萊塢賴以成名的經典敘事之道。本片采用了基于CHNS（經典好萊塢電影）的敘述結構，在線性敘事下保證了故事的完整性、時空的統一性、情節的因果性以及敘事的連貫性，這種符合人類思考方式的敘述設計，契合觀眾的認知和觀看習慣。但由于金毛犬恩佐在本片以“具有人類靈魂”的哲學狗的形象存在，因此，導演西蒙·柯蒂斯在類型化電影的框架內，通過采取倒敘和加入大量旁白的敘事手段，起到了增加影片戲劇性和揭示主題的作用。同時，在全知視角和恩佐的限知視角的共同敘述下，既保證觀眾能夠在一個廣闊的視角中客觀全面地了解故事的真相，又增加了代入感，讓觀眾更能感受到劇中人物的內心世界。

在本片中，金毛犬恩佐不僅自己以主人公的身份參與到故事中，更用它的動物視角去講述有關丹尼的故事，而以動物視角進行人性化的敘事，是本片的一大亮點。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同樣的故事選擇什么樣的敘事手段和方法，其產生的人物形象內涵和審美效果也會有所不同?！霸诠返难壑腥祟愂澜缡鞘裁礃幼樱俊保枚髯舻难酃饪词澜?，能夠在主觀的視角下呈現客觀真實。因為如果用人作為第一人稱敘事，那么其對事件或人物的評價，往往由于過于主觀并具有說教成分而很難令觀眾信服。而出自一個人見人愛的金毛犬之口，尤其是作為寵物它與主人間純摯動人的感情，它對事件的評價又剝離了人類主觀情緒的羈絆，觀眾很容易拋開成見或偏見，將自己置身其中，體會故事中的人物內心和傳遞的人生真諦。同時，恩佐視角下其對人性的理解也是逐步展開由淺及深的，正如影片開始階段，恩佐坐著丹尼的車離開農場時的旁白：“開啟了我對這個世界的張望”，其實這不僅是對丹尼一段人生旅程的張望，更是本片由此開啟了對人性的張望。在恩佐不斷成長的過程中，它對人生的理解也從以自我為中心逐漸向去自我中心化發展，隨著丹尼生活圈子的不斷擴大，事業、婚姻、家庭等人生課題開始呈現在恩佐的視角中，而導演也用恩佐“狗生”態度的不斷發展和轉變，來試圖為生而為人的我們，找到人生的答案。恩佐小時候與丹尼相依為伴，它的世界中只有丹尼，但生活中的不確定因素總會接踵而至，而從它不喜歡丹尼的妻子伊芙走進自己的生活到逐步接受，到伊芙罹患癌癥的束手無策，再到伊芙離世后撫養權爭奪中恩佐撕碎文件，恩佐的生活態度從被動逐步轉向主動，它的“狗生觀”也愈加清晰，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導演正是通過動物視角下的人性敘事，來完成影片的主題表達，為觀眾講述人生的故事，讓他們可以審視自己的生命、家庭乃至人生的價值和意義。導演西蒙·柯蒂斯之所以采取這樣的敘事風格和視聽語言，其目的不僅是為了實現《我在雨中等你》從暢銷書到電影作品的藝術形式轉換，更是為了將原著中的哲學思辨和人性表達在影片中能夠得到真實還原，將文學作品中的美學效果和思想內涵，能夠通過電影語言完美表達出來。

三、電影主題意蘊分析：對人生哲學的深刻透視

追求商業化及類型化的敘事模式，是美國電影的鮮明特征。但通過人性敘事來傳遞具有普世意義的價值觀，一直是好萊塢電影致力表達的電影主題[3]。影片《我在雨中等你》也不例外，雖然披著動物電影的“外衣”，但人性元素始終是本片敘事模式的核心內容。在金毛犬恩佐的娓娓道來中，作品想要表達的價值觀和人生觀都值得每一個觀眾深思。本文結合具體劇情，從人生目標、人生態度和人生價值三個維度，來透視《我在雨中等你》這部影片所傳遞出的人生哲學。

（一）關于人生目標——追求幸福

在影片中，丹尼和妻子伊芙幾乎以完美的形象展示在觀眾面前，他們在對待事業、家人和朋友方面，基本做到了“最好的人”。導演正是試圖以他們為典范來照亮世人的人生之路，向觀眾傳遞正確的人生目標。而對幸福的追求，無疑是影片所要設定的人生目標。幸福是一種快樂，是人在心理和生理上的個人需要獲得滿足時呈現的狀態。丹尼作為一個賽車手渴望成功，不只是為了獲取生存上的物質保障，更是在得到他人和社會的贊許中實現精神快樂;而擁有良好的社會關系，完美的愛情以及和諧的家庭更是幸福的基石。在丹尼的人生路上總是經歷這樣或那樣的厄運和挫折，能讓他永不言棄的理由，就是他潛意識中已經根深蒂固的對人生目標的追求。在本片中，當丹尼的車隊在比賽中由于隊友的失誤最終失利時，面對夢想的遙不可及他產生了厭倦情緒，妻子伊芙安慰他說：“沒有人能夠在第一個彎道拿下比賽”，這也是本片諸多橋段中都反復提及的一段話，賽道的終點其實和人生的目標是一樣的，人生目標的實現就是成功沖過終點，但在這個過程中總會有“彎道”或“下雨”這些不確定因素的出現，但既然設定了目標，那么：“我是我的命運的創造者，你的心決定了你所看到的，創造自己的條件，雨天就不值得一提了?！倍髯舴磸妥聊シ蚱薅说膶υ?，說出：“他生來就是車手，我生來就是金毛”這樣的話，其實也是將人生目標設定的重要性再次向觀眾闡明。因此，對幸福的不懈追求，是導演想要在本片表達的主題內涵之一。所以我們能夠看到，即使最終心愛的妻子因病離世，摯愛的狗狗恩佐壽終正寢，丹尼仍然能夠快樂和堅強的活著。正是因為有了明確的人生目標，所以他在人生路上不再彷徨，能夠坦然面對任何“不確定因素”的發生，在人生的賽道上，既能夠加速前進，也能夠適可而止，能夠駕馭彎道輕松轉彎，更能夠成功沖向終點。

（二）關于人生態度——積極進取

始終保持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也是本片想要傳達給觀眾的另一個人生哲理。如果說人生目標是引領人們實現自我價值的一面旗幟的話，那么人生態度作為一個主觀因素，它能夠決定人們通過主動創造去實現人生價值。丹尼作為一個賽車手，在恩佐邁入老年的時候仍然事業停滯不前，是什么讓他依舊保持旺盛的斗志，為獲取最后的成功而不懈努力呢？其實在片中丹尼的一段話已經給出了答案，對于事業，他說“光靠熱愛是不夠的”。而積極進取的精神，則正是他人生旅程上的真實寫照。隊友失誤導致比賽失利，丹尼說：“為什么在彎道的時候我能比其他車快那么多通過，很多車手懼怕雨天，因為那是無法預判的因素，所以他們必須對此作出反應，而如果他們以減速作為回應，那么他們就會落后，這就是他們害怕的原因”，這段話其實是要告訴觀眾，在追求人生目標的過程中肯定會遇到無法預知的難題，在人生的困難面前如果因為恐懼而選擇停下腳步，那么他們就會離目標的實現越來越遠。而應當以什么樣的人生態度去面對困難呢？影片借丹尼的話給出了答案，丹尼說恐慌是一個車手最大的敵人，在賽道上，車跟隨目光行駛，一個不能把目光從墻移開的車手必然撞到墻，車手只有關注前方的道路，才能擺脫束縛，掌控車輛和自己命運。因此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是實現人生價值的關鍵所在。所以當妻子罹患癌癥，他沒有放棄生活，開始學習家務并承擔起照顧妻子女兒的責任;妻子離世后被岳父母構陷面臨失去撫養權時，他在恩佐的幫助下重拾信心，努力爭取女兒的監護權。當丹尼對打贏官司缺乏信心時，朋友告訴他：“輸掉比賽并不可恥，但你因為害怕輸而不去比賽，那才是可恥的！”這句話也是本片對選擇怎樣的人生態度所作出的回應。

（三）關于人生價值——當下的意義

人的生命短暫，人生是否有意義和價值，這既是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更是一個重大的現實問題。當一個人有了明確的人生目標，又用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去努力實現它，然而由于各種不確定性因素的存在，很多人都無法實現自己的人生目標。那么怎樣才能活出自己的人生，實現人生價值呢？本片首先將生老病死的人生無奈展示在觀眾面前，伊芙是一個完美的女性形象，她熱愛工作與生活，乃至身邊的一切，然而在最好的年齡卻患上了絕癥，觀眾在感慨惋惜的同時深感人生無常，我們努力追尋人生的價值似乎毫無意義。正如恩佐在片中所說：“我能做到的只是靜靜的看著她，感受我自己內心的空虛，因為我一點也幫不到她”，而之后伊芙對恩佐的話則對人生的價值做了很好的詮釋：“我不再害怕死亡，因為我知道那不是終點”，本片也借助丹尼與岳父母的對話，對伊芙的人生作出了評價和總結，那就是“所有的人都懷念她，包括她的家人、朋友和學生”，伊芙永遠活在愛她的人的記憶中，這不也是某種人生意義的實現嗎！

對生命意義的哲學思考，是當代好萊塢電影熱衷表達的電影主題，而尼采的“永恒輪回”觀，在電影的主題表達中被不斷蛻變和異化，為了實現淺層的大眾化解讀，人生的意義這一哲學命題被形似抽離，演變成在一系列奇觀化的生活體驗中展現個體生命的意義[4]。動物題材電影作為類型片或高概念電影，增加哲學化的思考能夠增加影片的復雜性，給予觀眾更多的理性思考。因此本片和眾多好萊塢電影一樣，將個體的擔當和當下的意義，變成為影片探討的哲學命題。而尼采的“永恒在瞬間中存在”，肯定當下的意義，擔負起當下的價值，也正是本片的主控思想。影片的倒敘敘事，以及金毛犬恩佐死后八年，丹尼又遇到了一個熱愛賽車名字也叫做恩佐的男孩，正是影射尼采的“永恒輪回”觀，而恩佐曾說“最好的車手只活在當下，他既不對過去悔恨，也不為未來躊躇不前”，更是對當下意義的再一次詮釋。

參考文獻：

[1]王亞.美國動物題材故事片的主題研究[D].上海：上海外國語大學，2018.

[2]馬娜.我在雨中等你——關于“恩佐”的故事[ J ].世界文化，2014（01）：33-34.

[3]張伶俐.“后九七”香港電影的敘事美學研究[D].濟南：山東師范大學，2013.

[4]尤達.哲思的抽離 娛樂的注入——淺談電影中的“永恒輪回”觀[ J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20（02）：129-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