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夏萌
摘 要:本文將蒙太奇思維投射于名著閱讀,以《智取生辰綱》為例,運用蒙太奇思維解讀文本,在創造性閱讀中把握作品的審美內涵,產生別具一格的審美感受。本文將按照分鏡頭閱讀法、多種蒙太奇藝術把握文本結構、鏡頭組接產生深層意蘊三方面來進行由淺入深地分析。
關鍵詞:智取生辰綱;蒙太奇;分鏡頭閱讀法;鏡頭組接;深層意蘊
文學是人類最古老的敘事藝術之一,而電影不過百多年的發展歷程。文學借用文字來使內心情感和抽象的思想得以抒發;電影則借用鏡頭與圖片、聲音相結合的方式來表達。文學有記敘、議論、抒情、描寫、說明五種表達方式;在電影藝術中,蒙太奇則是最具個性、最重要、最為大眾所知的表現手法。
蒙太奇最初是一個建筑術語,后來作為一種結構手段被電影借鑒,即通過不同鏡頭的組合,形成完整場景,并產生呼應、聯想、暗示、對比和連貫等作用。這個術語的誕生和運用不過百多年,而實際上,這種藝術思維方式古已有之了。
一、分鏡頭閱讀法喚起藝術想象
閱讀鑒賞的過程,實質上就是將文字轉化為視覺形象的過程,好比將電影劇本拍攝成畫面。在閱讀中運用想象和聯想,將文本描繪的情景轉化為蒙太奇鏡頭,在頭腦中復演出來,這樣書本上靜止的文字就會鮮活起來,讀者也更容易理解、接受。
《水滸傳》中許多文字都可以實現場景的轉化。如《智取生辰綱》中對黃泥崗的描寫:
一輪紅日當天,沒半點云彩/頂上萬株綠樹,根頭一派黃沙/嵯峨渾似老龍形,險峻但聞風雨響/山邊茅草,亂絲絲攢遍地刀槍/滿地石頭,磣可可睡兩行虎豹。
幾個鏡頭,連起來就是一個全景分鏡頭,將當日黃泥崗酷熱、偏僻渲染出了,成為楊志一行人矛盾激化的誘因,也為好漢們成功實施計劃提供了天時和地利。
再如,《智取生辰綱》喝酒的描寫,同樣很有畫面感。
畫面一:棗販們買了酒,“七個人立在桶邊,開了桶蓋,輪替換著舀那酒吃,把棗子過口。”故意在眾軍士面前慢條斯理地喝酒,動作應該是從容愜意的,以便吊對方的胃口。
畫面二:酒販拒絕饒酒,“一個客人便去揭開桶蓋,兜了一瓢,拿上便吃。”“兜”的動作應當是速度快、力量大的。從文末看,揭起桶蓋兜酒的是武藝高強的“赤發鬼”劉唐,舀酒的動作自然速度快、力道大,因此用“兜”而不用“舀”。
畫面三:“只見這邊一個客人從松林里走將出來,手里拿一個瓢,便來桶里舀了一瓢酒。”這里舀酒的是“智多星”吳用,他是個斯文有禮的文士,動作應該是舒緩的,所以用“舀”。
畫面四:眾軍士終于買到了酒,“先兜兩瓢,叫老都管吃一瓢,楊提轄吃一瓢”。軍士們此時已經饑渴難耐,終于拿到了酒,自然心情急切;為了巴結討好老都管、楊提轄,力量大些、速度快些也更顯殷勤,因此這里用“兜”。
同樣是舀酒喝,四種不同情境下不同人物的動作特點就大有不同。運用想象和聯想,將場景復演成畫面,對于更深刻地解讀人物、理解內容大有好處。
二、運用蒙太奇理論把握文本結構
著名劇作家夏衍先生曾說:“蒙太奇,實際上就等于文章的句法和章法。”電影中的蒙太奇手法與文章的結構藝術有相通之處,蒙太奇理論可以為閱讀中的結構分析提供借鑒。
《水滸傳》全書上半部以人為單元,下半部以事為順序,連環勾索,層層推進,巧妙地運用了重復蒙太奇,在英雄們群體故事的演繹中構建了一條以酒為標志的索鏈;《智取生辰綱》表面上看起來是單線敘述,明寫楊志一路如何精明計算,實際上處處為吳用“智取”著墨,是平行蒙太奇;打亂順序的敘事結構,先展現“智取生辰綱”的當前狀態,再交代來龍去脈,表現為“今”與“昔”的重新組合,又是顛倒蒙太奇的運用了。
(一)重復蒙太奇
《水滸傳》百回本除第一回帶有神話色彩的起源和破遼、平方臘等回目不涉宴飲,其余回目幾乎都有酒的出現,從一百零八將聚義到起義事業最終葬送的整個過程,也是以酒始,以酒終。在好漢們個體生平命運的展現中,飲酒情節的反復出現,串起一系列充滿傳奇色彩的故事,在英雄與英雄交集中,編織起一張張縝密的故事網。這里就是通過重復蒙太奇,達到結構上的紐帶與補充作用。
酒還是一種公關手腕:吳用借宴請三阮兄弟吃酒,在酒酣之際用言辭引三阮道出了人生理想:“論秤分金銀,異樣穿綢錦,成甕吃酒,大塊吃肉”。所以吳用勸他們劫取不義之財,圖個一世快活,便立刻得到響應。
實際上,梁山好漢之所以能齊心協力、共舉義旗,除“替天行道”的共同信念價值外,“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共同生活習俗,也讓他們意氣相投,無形間加深了彼此間的感情。
梁山好漢也是借助于酒,以柔克剛,以謀取勝,未動一刀一槍而劫走生辰綱。“智取”的過程,就是在“酒”字上設計謀、費心機的過程。因為暑熱難擋,眾人定要在松樹林歇腳,此時出現了七個販棗子和一個賣酒漢子。眾人想吃酒消暑而楊志不準,圍繞兩桶酒爭鬧不休,楊志勉強應允買酒吃,那漢子又佯裝不愿賣。在賣與不賣,吃與不吃之間,吳用將蒙汗藥摻入酒桶,不費一兵一卒,完成了智取的過程。
(二)平行蒙太奇
《智取生辰綱》,顧名思義,應著眼于斗智奪寶。小說卻在第十六回開篇,用了較短的篇幅寫七星聚義東溪村,“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定下計策,究竟是何計策,略而不談,留下懸念。接著寫護寶一方的活動,為表現楊志的精細干練,花大量筆墨描寫了楊志受命——押送——中計的過程。
然而在梁山好漢面前,楊志的精明恰恰成了自作聰明:他要喬裝成行貨客商,好漢們也扮成棗販酒販,反裝作疑心押運隊伍;他要日頭里趕路,好漢們就守在黃泥崗小樹林中以逸待勞;他懷疑酒里有藥,不準軍漢買酒喝,好漢們就一番精彩表演,當面勸解、買酒、喝酒、爭執、搶酒,甚至當面下藥。幾個回合的較量,盡管楊志小心謹慎、層層設防,但由于內部矛盾沖突激烈,又因為酷暑難當、不占天時地利,最后著了道兒。
在這里,電影藝術與小說技法達到了統一,時間上是并置的,但不可能同時反映。作者通過明線來突出暗線,通過寫矛盾一方來突出另一方,避免了平鋪直敘,故事情節的敘述極具創造性。這里便是運用平行蒙太奇達到雙線并置,互相映襯、補充的效果。
(三)顛倒蒙太奇
《智取生辰綱》的主要人物是楊志,而吳用等人的活動都是從楊志的視角反映出來,這是電影的“主觀鏡頭”。所以前邊只說“七人”、“販棗子的客人”、“挑酒的漢子”。這樣寫,既增強真實的代入感,又設置了懸念:為何同一桶酒,販棗子的客人當面吃了都無事,眾軍漢吃了卻中了蒙汗藥?最后才揭開謎底。在吊足讀者胃口的同時,一下子將答案洞開,鮮明突出了“智取”,讓讀者贊嘆、回味。
(四)隱喻蒙太奇
在《水滸傳》的前身《宣和遺事》中記載:“籠內珠寶、寶貝、匹段等物,盡被那八個大漢劫去了,只把一對酒桶撇下了”。劫生辰綱的是八位大漢,在《水滸傳》中卻變為“七星聚義”,這是出于藝術加工的需要。北極在古代被看作天的樞軸和中心,北斗七星又被看作北極的象征,可以代表天意。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逐漸將北斗七星所代表的意義寄托于數字“七”中,對“七”產生了崇拜習慣,數字“七”也就具有了不容置疑的神圣性。
智取前作家寫了晁蓋的夢:“我夢見北斗七星,直墜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另有一顆小星,化道白光去了。”由此看來,施耐庵實際上按照這個夢,安排了智取生辰綱的所需人物,生發出“七星聚義”的情節。
另外,“七”的運用,也符合讀者的思維方式和審美習慣,閱讀體驗中更能產生愉悅感。
同理,“三十六員天罡”、“七十二座地煞”,共一百單八位梁山好漢,都是“九”的倍數。由于“九”被認為是數之大者,至陽之數,“九”的倍數也就成為完美的神秘數字了。好漢們的來歷也于星辰相關,顯得極為神奇,帶有了星宿下凡、替天行道的意味。這里隱喻蒙太奇的使用賦予作品特定的象征意義,深化小說表現的內涵。
三、體會“蒙太奇”鏡頭組接產生的深層意蘊
電影藝術家張駿祥曾說:“兩段戲或是兩個鏡頭,當它組接在一起的時候,產生了當它們獨立存在的時候所沒有的意義,或者更豐富的意義,產生了對觀眾的特殊的感染力量。這就是所謂蒙太奇的作用。”運用蒙太奇藝術解讀文本時,不僅要關注它的表面構成,即這段戲有幾個相關“鏡頭”,“鏡頭”之間又是如何組接的,還要注意鏡頭組合所產生的新意義,以便更好地把握文本深意。
在智取生辰綱的密謀中,七人反復強調這批金珠寶貝是“不義之財”。但是他們劫了生辰綱,并沒有拿去救濟窮人,而是瓜分殆盡,“不義之財”更換了揮霍它們的占有者,卻無法改變它們的性質。如此,智取生辰綱的性質就值得商榷了。但是當我們將一些相關鏡頭組接在一起時,就會發現最終呈現出的效果并非如此。
鏡頭一:“三阮已得了錢財,自回石碣村去了”——明寫成功后瓜分錢財。
鏡頭二:“眾做公的繞屋尋贓……眾多公人發聲喊,白勝面如土色,就地取出一包金銀。”——暗示錢財已被瓜分。
鏡頭三:“列了金錢紙馬,擺了夜來煮的豬羊,燒紙……排列香花燈燭面前,個個說誓道:‘……此一等不義之財。我等六人中,但有私意者,天誅地滅,神明鑒察。六人都說誓了,燒化錢紙。”——宗教化的儀式確立自己行為的正義性、合理性,說出民眾以至讀者的心聲。
鏡頭四:(阮小五說)“如今那官司一處處動擅便害百姓;但一聲下鄉村來,先把如百姓家養的豬羊雞鵝盡都吃了,又要盤纏打發他!如今也好教這伙人奈何那捕盜官司的人!那里敢下鄉村來!”——對官吏腐敗、社會黑暗的憤怒控訴,代表人民的心聲。
鏡頭五:(晁蓋說)“平生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不論好歹,便留在莊上住;若要去時,又將銀兩赍助他起身。”——表現晁蓋仗義疏財、豪氣干云的正面形象。
鏡頭五:(晁蓋說)“夢見北斗七星,直墜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另有一顆小星,化道白光去了……莫非要應夢之星數?”表明晁蓋等七人的搶劫不是出于個人私利,而是替天行道。
從這組蒙太奇鏡頭可以看出,施耐庵詳細描寫了智取生辰綱的起因和經過,但對于行動成功后如何對戰利品進行分配、藏匿、使用一筆帶過。如此讀者的關注點就受到了牽引。既然搶劫的對象是非正義的,搶劫行為的發出者是正面的,且符合天意,那么搶劫行為便是正義的。這符合普通大眾一般意義上的道義邏輯,人們便認為這樣的劫掠順天理合民意,大快人心。眾好漢齊聚一堂、替天行道,追求自由、舒適的生活,心懷天下大同的美好企盼,這種的理想代表了下層人民的共同心愿。在閱讀中,如果能這樣把相關畫面綜合起來理解,就能體會到智取生辰綱深層次上的思想意義。
四、結語
《水滸傳》的時代并沒有“蒙太奇”這一洋氣的說法,但不可否認其中確實已經自覺或不自覺地運用了蒙太奇藝術了。在《智取生辰綱》中,通過多種蒙太奇藝術,精心選取那些鮮明、形象的場景、鏡頭、事件,或將意義寄之于一個深刻的隱喻鏡頭,在保持敘事連貫性的同時,寄寓了深刻的思想情感,這對名著閱讀提供了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郭婷婷,語文課堂的光影流轉,太原大學教育學院學報,2013.03.
[2].楊夢吟,論“智取生辰綱”的敘事策略,劍南文學(經典教苑),2012.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