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中求

“親愛的肖伯納先生,你看我胖得都走不動了,請問哪種消瘦藥最有效?”
“我倒是知道有一種藥,遺憾的是,這種藥名我翻譯不出來……”
“這不可能,你是個有名的大學問家?!?/p>
“太太,因為‘勞動這個詞,對您來說確實是個難以理解的外國詞。”
這是一個很老的段子,出自大文豪蕭伯納與一位貴婦人的對話。顯然,這個段子是為了嘲笑不知“勞動”為何物的資產階級貴婦人。
這里所言的“勞動”單指體力勞動。歌德曾說過的“勞動可以使我們擺脫三大災禍:寂寞,惡習,貧困”也表達了這個含義。然而,歌德所認為的勞動和貧困的關系只是一家之言,至少在今天看來未必完全與事實相符。
我們所熟悉的“勞動”,大都來自于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
馬克思認為,勞動是人類運動的一種特殊形式。在商品生產體系中,勞動是勞動力的支出和使用。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勞動”進行了如下定義:“勞動力的使用就是勞動本身。勞動力的買者消費勞動力,就是叫勞動力的賣者勞動。”換一個方式對其進行表述,可將勞動潛能轉化為勞動價值的過程稱為勞動,即勞動者在生產系統中通過具體的勞動方式把勞動潛能釋放出來,并轉化為勞動價值。
關于勞動力的價格,馬克思認為其主要包括三個部分:勞動者自身生存所需要的費用;勞動者保證家庭基本生活的費用;實現勞動力的再生產。也就是說,勞動者除了養活自己外,還必須有能力結婚生子,而且能接受必要的技能培訓。
馬克思還把勞動進行了分類,分為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又按照勞動價值將勞動再細分為簡單勞動和復雜勞動。
勞動創造價值的觀點被普遍認同。人類的一切活動(包含經濟活動、政治活動與文化活動),在本質上都是價值的運動,或者說是各種不同形式的價值不斷轉化、不斷循環、不斷增值的過程。
勞動創造的價值累計構成了人類社會改造自然的能力。正如恩格斯所說,從本原看,生產力是具有勞動能力的人,跟生產資料相結合而構成的改造自然的能力。同時,生產資料的形成又必然是勞動生產力的結果。
馬克思認為,為了提高勞動生產力,勞動力的使用者必然會增加勞動強度,即在同一時間內增加勞動的支出。提高機器的速度,擴大同一勞動者照管機器的范圍;提高勞動的緊張程度,更加細密地填滿勞動時間的微孔;增進勞動的規律性、劃一性、秩序性、繼續性和能量等等,這些途徑都可以提高勞動強度,從而提升勞動生產力。
因此,盧梭提出的“勞動是社會中每個人不可避免的義務”成為了相當長一段時期內人類社會的共識。我國的《勞動法》也提出了“勞動義務”的概念,勞動義務是指勞動者必須履行的責任,包括勞動者應當完成勞動任務并為完成勞動任務提高職業技能、執行勞動規程、遵守勞動紀律和職業道德,如果勞動者沒有履行這些義務就會受到法律的制裁。
在當今社會,勞動的形式愈加多樣復雜,勞動的目的也發生了變化,勞動的條件則日新月異,有關勞動價值的計算和評價自然也不是馬克思所處的時代所能想象的。
首先,在勞動形式方面:人們根據人類運動的形式對勞動進行了新的分類,根據生理力運動的存在提出了生理力勞動,具體形式包括恢復性生理力勞動、加強性生理力勞動和生育性生理力勞動。靜坐以修復內組織可以理解為恢復性生理力勞動,辟谷以改善各器官被認為是加強性生理力勞動,懷孕過程則顯然是生育性生理力勞動。
其次,在勞動目的方面:當人類的生產力提高到很輕松就能滿足生存所需的時候,勞動就不一定是為了提高生產力,甚至根本與創造財富無關。當今時代,很多勞動目的在那個時代的馬克思看來,可能難以理解。比如一位醫術高明的醫師,花費10萬歐元買來一整套加工設備,用了2年的業余時間造出一張書桌,而在家具市場,同樣品質的書桌價格卻不到醫師一臺3小時手術的收入。由此看來,今日所謂“極客”的所為,似乎都無法用傳統的勞動理論予以解讀。
最后,在勞動條件方面:在前人的肩膀上,今人充分享受著自動化、智能化帶來勞動條件的方便性,人的勞動正逐漸被取代,機器取代了人的體力付出,人工智能取代了人的智力消耗。無人工廠甚至無燈工廠的產生,使得太多的具象勞動被取代了,或者被剝奪了。財富正在以不需要付出勞動的方式而被創造出來。
如此,勞動價值就必須另行思考,勞動與價值創造的關系也應另當別論。
依筆者之見,勞動并不是價值創造的唯一要素,甚至越來越不構成關鍵要素。
前人的體力勞動創造了超出人類生存必需的財富基礎,前人的腦力勞動更是積累了人類特殊的生產資料。于是,造就了今人的勞動常常與價值創造無關,或者說今人創造的價值與勞動并不緊密相關,而在未來,具體的勞動創造出價值的幾率可能還會大幅降低。

如果創造出的價值用財富衡量的話,就會發現財富不全是由體力勞動創造的。比如說,在合理合法的前提下,一個民營企業所有者的財富獲得實際上由三部分組成:一是來自企業家本人的經營管理,屬于勞動所獲;二是來自他給企業發展提供的資金的利息,屬于資本收入;三是企業主承擔風險所應得的部分,稱之為保費收入。往往后兩者的收入遠遠大于勞動所得,這在計劃經濟時代是不被認可的;經過40年市場經濟的洗禮,現在的多數中國人已經逐漸認同和理解。這幾年,很多民營企業主的財富正在縮水,但這并不是企業家的勞動能力下降所致。
從社會層面探討財富的獲得不難發現:行業決定財富創造的能力,農民無論如何努力勞動,也無法與金融業甚至是國家公務員的工資性收入相提并論。信息能夠帶來財富創造的機會,改革開放前曾出現因信息不對稱而造就的“投機倒把”,后來特定時期出現的“官倒”,近十幾年出現的有能力拿地和貸款的地產商,最近幾年出現的各種金融大鱷,這些都與信息密切相關。權力則在財富分配中起決定性的作用,無論是稅收的使用,還是國有企業利潤的走向,甚至社會管理中的各種罰沒資產的歸屬,都會改變財富流向的傾斜度。人的組合和群聚也能改變財富的獲取能力。在本文開頭,蕭伯納嘲弄的貴婦人可能通過嫁人組合家庭占有財富,利益集團也可以借助某些特定權力壟斷一時,雖然其中可能包含一定量的勞動付出,但類似這種財富的獲得與勞動付出本身并沒有構成正比例關系。
有專家研究指出,收入最高的10%的人和收入最低的10%的人的平均收入差距是23倍,如果考慮灰色收入很可能會達到65倍。在這幾組倍數關系中,勞動付出所占的比重顯然是不高的。
可以預言的是,隨著人工智能的普及,未來的財富創造更多是借助先進生產工具實現的,人的勞動所起的作用極小,至少具體勞動的作用會逐漸消逝。到了那個時候,人類不必過多地討論勞動義務,反過來可能還要去爭取勞動權力。因為只有獲得了勞動參與權,才可能獲得財富分配權,財富二次分配的公平性將成為人類社會討論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