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諸君慰平生》故園風雨前/著 ?清華大學出版社
我以前看見我爸跟我爺爺的通信,經常詫異他們總是從蓉滬兩地的天氣談起,仿佛不談天氣就不會開頭了。我爺爺是老派文人,跟親兒子說話都要追求一種公允的口氣,好象言論不僅要傳家,還要傳世似的。我爸更過分,唯恐他父親不知道他繼承得很好,鋼筆字都要模擬毛筆的筆觸,在天氣的描寫上更力求翔實,恨不得附上一張水彩畫——所以他們的信我從不看第一段。還笑話他們是“氣象員父子”。我長大以后,心態忽然發生了變化,不太記得是怎么開始的,大概是從我爺爺去世了,我們整理他的舊信開始。我一封一封地專挑第一段,還結合著我爸的看:
——上海今年出不了梅雨了,后弄地低,一條路淹掉,都沒辦法去小菜場。
——成都好像全年都是梅雨,即便不下雨也不出太陽,幸好我們吃食堂。
——廣播里講有臺風,曬臺上的花盆都搬下來了,又晴了,但近期也不敢再擺上去。
——今天早上天終于放晴,剛把褥單拿出去又陰了,到傍晚肯定有雨,我有經驗了。
——今年冷煞,一盆水泡年糕,忘在窗臺上,結冰了。
——成都不太冷,但下雨潮濕,路面泥土很厚,我的膠鞋每只都有三斤重。
看了二十幾封往來的信,我才發現,以前跳過的第一段,最好看。爺爺提供家鄉的空氣安撫我爸的思念,我爸描述異鄉的生活告慰爺爺的擔憂。外人看著是東拉西扯,但默契就揣在寒暄里。我有時看著會笑,有時看著居然還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