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結構理論視域下的世之介與西門慶

劉陶郅瑤 李炯里

【摘 要】本文以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為理論基礎，對井原西鶴的《好色一代男》主人公世之介與蘭陵笑笑生所著的《金瓶梅》主人公西門慶不同階段表現出來的自我、本我與超我狀態進行對比，探究造成兩個經歷相似的主人公卻擁有截然不同結局的原因。

【關鍵詞】弗洛伊德;人格結構理論;世之介;西門慶

中圖分類號：B848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08-0201-02

一、弗洛伊德人格結構理論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56-1939年），精神分析學創始人，其提出的心理分析批評法。位于無意識中的本能、沖動與欲望構成本我，是人格的生物面，遵循“快樂原則”;自我介于本我與外部世界之間，是人格的心理面。自我的作用是一方面能使個體意識到其認識能力;另一方面使個體為了適應現實而對本我加以約束和壓抑，遵循的是“現實原則”;超我是人格的社會面，是“道德化的自我”由“良心”和“自我理想”組成，超我的力量是指導自我、限制本我，遵循“理想原則”。①弗洛伊德強調本我、自我、超我三者互相滲透、相互轉化，不應當截然區分。②

二、世之介和西門慶的本我

《好色一代男》的男主人公世之介是其父夢介與一個煙花女子的兒子，從出身來說屬于町人階級，也就是商人?！督鹌棵贰返闹魅斯鏖T慶則是藥材商西門達的兒子。兩個主人公從身世來說都屬于商人階層。那么出身如此相似的兩個人，他們的本我狀態有沒有什么區別呢？

本我受本能的驅使，盡最大努力使原始欲望和沖動獲得滿足。③兩個主人公的本我最突出體現就是“好色”。在《好色一代男》中，世之介7歲就有了最早的性沖動，而在21歲到34歲這期間，他更是私自跑到京城和全國各地繼續去縱欲尋樂。在最后四卷中，世之介在35歲至60歲的階段，他繼承了父親的遺產25000兩黃金之后，更是訪遍日本全境，與島原的吉野、三笠、藤娘、初音、野秋、熏、夕霧等名妓交往。至全書最后，他共玩弄了女性3742名，可見其好色之程度。而《金瓶梅》中的主人公西門慶也同樣是玩弄女性無數，他在家中擁有六位妻妾，還要奸污使女，霸占仆婦，私通官宅太太，蓄養外室等。據清代張竹坡在《雜錄小引》中統計，西門慶淫過的婦女，除其正室陳氏（已亡）、繼室吳月娘外，還有李嬌兒、丟兒（已亡）、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春梅、迎春、繡春、蘭香、宋蕙蓮、惠元、王六兒等人，另還有些外室、男寵?？v觀世之介和西門慶的一生，無一不是在生活中追求肉體帶來的快感，他們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呈現自己人格中的本我。所以“本我完全不懂什么有價值，什么是善什么是惡，什么叫道德?！雹芫C上所述，西門慶和世之介在本我上的表現幾乎是一樣的，都是為了自己的欲望不顧他人死活，一切都是為了滿足自身好色的欲望進行活動，只要能讓自己快樂就不會顧及社會道德倫理。那么究竟為什么本我如此相似的兩個人，最后的結局會截然不同呢？我們再對二人自我和超我兩方面進行分析。

三、世之介和西門慶的自我

在弗洛伊德構建的人格結構之中，自我是遵循“現實原則”的，它存在于本我與外部世界之間，“一方面能使個體意識到其認識能力;另一方面使個體為了適應現實而對本我加以約束和壓抑”⑤。而本我和自我之間也是互相融合、相互影響的。譬如盡管在本我方面，世之介和西門慶都相同地表現出了不顧一切追求自身的原始欲望——“好色”的特征，但這種的“好色”還是有所區別的。

世之介在他的一生中拈花惹草無數：除了拋棄若松若狹兩姐妹和次郎吉妻子、玩弄阿初的惡行之外，他還引誘修行的尼姑，到手之后又將其拋棄;十五歲時與在石山寺相遇的剃發女子產生感情，一來二去女子懷孕生下孩子，最后把孩子丟棄在了京城六角堂;二十七歲時在神社又看上了司職問湯儀式的巫女，得知其“原本是有夫之身”⑥，但“他仍舊百般勾引，千種脅迫”⑥，趕上她的丈夫回家目擊此事，世之介落得個被剃半邊鬢發掃地出門的下場。縱觀以上種種，可以看出世之介為追求美色手段之不齒，引誘、脅迫，到煩膩之后的拋棄，可以說不論是于三百年前的社會還是當今時代而言，都是不符合社會人倫道德的。他的這些行為都是追求本我的一種體現，一種對“快樂原則”的詮釋，追求一種肉欲上的快感和滿足，這是人格生物面的反映。但在追求本我之中，又受到了自我的牽制——世之介雖然劣跡可尋，但從始至終沒有做出謀財害命的犯罪行為，他的行徑也并非為了斂財，所有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個風流成性浪蕩子弟的慣用伎倆而已。這是自我的一種遵循，是按照“現實原則”行事的體現，它介于沖動的本我和管制的超我之間，有一定的緩沖調節作用。

而西門慶的自我呢？為了霸占潘金蓮下計毒死武大郎，看上女傭宋惠蓮后又想方設法讓鄭來旺中計發配邊疆，還有陷害蔣竹山奪走李瓶兒等舉動。這是西門慶的自我在作用，既滿足了自身的欲望，又避免了痛苦。與世之介相比而言，西門慶為了滿足自身的色欲，謀財害命的事做得并不算少，其手段也稱得上殘酷可恥。除了與世之介同樣追求的色欲之外，西門慶最大的一點不同是他對金錢的態度，從《好色一代男》中我們可以知道世之介并沒有聚財斂富的野心，從始至終都是有錢就花沒錢便罷的態度，甚至在最后去女護島前把六千兩黃金埋進了深山老林。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在西門慶身上的，他迎娶別人的遺孀孟玉樓，看中的就是她“手里有一份好錢……珠子箍兒、胡珠環子、金寶石頭面、金鐲銀釧不消說。手里現銀子她也有上千兩。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雹弋吘箯耐饷瞾碚f，孟玉樓說不上好看。從現實原則而言，這樣一大筆錢財對于剛開始發展事業的西門慶而言是非常有幫助的，所以他為了實現自己聚財斂富的現實目標，對追求色欲的本我加以約束和壓抑。

“好色”是世之介和西門慶二人的本我突出體現，但在對于這種本我的調節中，他們所表現出來的自我是不一樣的：世之介追求美色，對女性進行引誘脅迫自然是于社會倫理道德所不容的，但從法律層面而言他并沒有進行殺人放火的犯罪行為，這是他的自我牽制下的結果。而西門慶則不同，他為了滿足自己，按照現實原則選擇的是損害他人利益甚至是傷害他人性命。并且在面對金錢的時候，他也是選擇對好色的本我加以約束壓抑，以此追求斂財聚富的現實目標，這一點也是他與世之介的不同之處。西門慶和世之介人格中自我的不同是造成他們結局不同的重要原因。

四、世之介和西門慶的超我

人格中的超我遵循完美原則，它是一種理想的、完美的狀態。世之介對這種超我的理想完美狀態追求從他一生中的兩次殉情活動可以體現出來。第一次是他二十九歲的時候，發現兩個農民從土里挖出的棺木里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囚，他哭著“撲將了上去”⑧，恍惚之中仿佛看見了女子的音容笑貌，哭喊著便要殉情，還是兩個農民拉著他才作罷;第二次則是發生在他四十二歲的時候，三笠與窮困潦倒的世之介相愛，但在其他人的萬般阻撓下三笠想要殉情，留下一封血書表明自己的決心后便要自殺，世之介得知之后立馬“換上一身死裝疾奔而來”⑨。這兩次殉情活動對于一生都在追尋色道的世之介來說，無疑是一種尋求自我理想的方式。超我是非理性的，按照自我的現實原則，即使色道是世之介的追求，他也不可能因此殉情，此時世之介是在超我的非理性控制下做出殉情這一舉動的。西門慶的超我展現同樣是通過殉情。在《金瓶梅》的第六十二回，關于李瓶兒去世的描寫中，西門慶是“也不顧什么身底下血漬，兩只手捧著她香腮親著”⑩，嘴里喊著“我的沒救的姐姐，有仁義好性兒的姐姐！你怎的閃了我去了？寧可叫我西門慶死了吧。我也不久活于世了，平白活著做什么！”?在朝夕相處之中，西門慶和李瓶兒已經由最開始的單純欲望交換產生了真正的感情。不過與世之介不同的是，他并沒有將殉情這一想法付諸實踐，現實不允許，他的自我也不允許——一個偌大的家庭還需要他來主持，不能因為李瓶兒的死就讓一個家庭失去頂梁柱。這是他的超我受到自我牽制的一個重要現實原因。

五、結語

從世之介和西門慶兩人的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分析來看，可以明顯感覺到兩人一生的基調是不同的：世之介是積極光明的形象，他好色的本我和有所節制的自我始終受追求色道的超我的指引，三者的有機統一結果下呈現給讀者的是一個做派灑脫自由的人物形象，他追求的是活在當下，及時行樂，體現的是町人階層的一種自我肯定和自豪。他在去女護島前把六千兩黃金埋進深山老林、祝愿與自己交好的妓女們成為名妓，永遠自由、不受婚姻束縛，包括最后以揚帆去女護島為結尾也是一種超我的引導作用，他在其中實現了自己人格的升華。而西門慶則恰恰相反，相比更多受超我引導的世之介，西門慶短暫的一生中更多的是在按照現實原則在行事，是原始欲望的本我和遵循現實的自我之間的對抗，他一生都在色欲和金錢、權力之間輾轉，這樣的一生是壓抑沉重的，這樣的基調注定他不能擁有一個太過光明的結局，所以最后落得三十三歲脫陽而死的下場也是合情合理的。

造成世之介和西門慶結局不同的原因除了人格結構差異之外，還與當時兩國的時代背景、兩個主人公的成長環境等息息相關。這里因為筆者能力有限暫未做分析，這些方面也是今后研究中的重要課題。

注釋：

①郭黎巖：心理學，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第245頁.

②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第141頁.

③同上，第141頁.

④同上，第156頁.

⑤郭黎巖：心理學，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第252頁.

⑥井原西鶴著，施小煒等譯：井原西鶴情戀小說全集（上），學林出版社，2016，第74頁.

⑦蘭陵笑笑生：金瓶梅（崇禎本），香江出版社，2014，第47頁.

⑧井原西鶴著，施小煒等譯：井原西鶴情戀小說全集（上），學林出版社，2016，第81頁.

⑨同上，第126頁.

⑩蘭陵笑笑生：金瓶梅（崇禎本），香江出版社，2014，第461頁.

?同上，第462頁.

參考文獻：

[1]郭黎巖.心理學[M].南京大學出版社，2002.

[2]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3]井原西鶴著.施小煒等譯.井原西鶴情戀小說全集（上）[M].學林出版社，2016.

[4]蘭陵笑笑生.金瓶梅（崇禎本）[M].香江出版社，2014.

[5]王向遠.論井原西鶴的艷情小說[J].外國文學評論，19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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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平林香織.『好色一代男』の海洋意識――旅する世之介――[J].巖手醫科大學教養教育研究年報，（52），105-120，20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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