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自貿區金融創新的特點、主要任務、成效與展望

王方宏 楊海龍

摘 ? 要：本文分析了我國自貿試驗區金融創新基于現有制度、因地制宜、多點突破、穩妥推進等特點，系統梳理了各自貿區總體方案中十個方面的金融改革創新任務，總結了自貿區金融創新案例特點和創新經驗復制的情況，并對自貿區下一步的金融創新作出展望。

關鍵詞：自貿試驗區;金融創新;金融開放

DOI：10.3969/j.issn.1003-9031.2020.02.002

中圖分類號：F832.7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1003-9031（2020）02-0012-09

擴大金融開放、推動金融創新是自由貿易試驗區（以下簡稱“自貿區”）的重要內容。2013年9月以來，我國自貿區金融創新深入推進，多批金融創新案例發布，部分試點經驗得到復制推廣，已成為我國金融改革開放的重要組成部分。

一、我國自貿區金融創新的特點

（一）金融創新基于現有制度

與國外自貿區的“境內關外”特點不同，我國自貿區具有“境內關內”的特征，除了自貿區內面積很小的綜合保稅區、保稅港區等海關特殊監管區外，自貿區內其他區域采用的是國內現行的經濟金融制度（除了一些法律豁免區域）。因此，自貿區金融創新是在現有制度的基礎上進行改革開放的試點，而不是在新的制度體系下的另起爐灶。

（二）金融創新目標因地制宜

不同自貿區金融創新的目標存在差別，在金融開放和創新的方向上各有側重。基于國際金融中心定位，上海自貿區強調在重要領域的突破和全面開放，2013年提出“加快探索資本項目可兌換和金融服務業全面開放”，2015年提出“深化完善以資本項目可兌換和金融服務業開放為目標的金融創新制度”;廣東自貿區立足于粵港澳大灣區，天津自貿區立足于京津冀協同發展，福建自貿區立足于深化兩岸合作示范區;云南、廣西、黑龍江等自貿區沿邊金融開放特征明顯，如黑龍江自貿區“允許銀行業金融機構與俄羅斯商業銀行開展盧布現鈔跨境調運業務資金頭寸清算”，廣西自貿區提出“現有交易場所依法依規開展面向東盟的大宗特色商品交易”。

（三）金融創新“多點突破”

各自貿區總體方案中關于金融創新的內容有不少相同之處。幾乎所有的自貿區都提到人民幣跨境使用、外匯管理改革試點、發展融資租賃;上海、廣東、天津、福建、海南等自貿區均提出探索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多個自貿區提出跨國公司或總部機構本外幣資金集中運營管理、發展航運金融等內容。不過，在涉及同一領域的表述中，不同自貿區略有差別，這反映出自貿區金融創新“多點突破”的特點，即同一個領域的創新同時在多地試點，同時各區的試點任務又有所不同，試點成功后再復制推廣。

（四）金融創新穩妥推進

一是“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相結合。總體方案明確金融創新的領域和具體任務，各自貿區再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制定具體方案，經審批后實施。二是金融創新強調依法合規、風險可控。在各自貿區關于金融創新的內容中，多處出現“在風險可控前提下”“符合條件的”“在依法合規和有效控制風險的前提下”“符合資質要求的”“時機成熟時”等表述。

在當前我國金融改革逐漸向深層次推進、國際國內經濟金融形勢日益復雜的形勢下，自貿區作為新的改革開放試驗田，在金融創新上采取的是基于現有政策制度框架，提出任務方向，分兵試點，成熟一項、推廣一項的思路。雖然強調要對標高標準國際貿易投資規則，但不搞面上政策的“一刀切”，不是直接給優惠政策，而是采取局部區域試點的方式，在給定的試點目標任務下，基于實體經濟需求，因地制宜設計實施方案，經過論證批準后進行試點，試點成功后，再進行推廣。這既有利于中央對金融改革開放大局的把握，也有利于激發各地金融創新的積極性。

二、各自貿區總體方案中金融創新的主要內容

（一）外匯管理改革

主要包括四方面內容：一是經常項目便利化;二是資本項目便利化以及健全外債宏觀審慎管理;三是跨境資金池;四是商業保理、大宗商品交易平臺等領域的外匯管理改革。

（二）利率市場化

上海、天津、福建等自貿區均提出開展利率市場化試點，將自貿區內符合條件的金融機構納入優先發行大額可轉讓存單的機構范圍，在自貿區內開展大額可轉讓存單發行試點。上海自貿區還提出在試驗區內金融機構資產方價格實行市場化定價。

（三）人民幣跨境使用

絕大多數自貿區都提出擴大人民幣跨境使用、推動人民幣業務創新發展（江蘇除外），大部分自貿區提出允許區內跨國企業集團開展跨境雙向人民幣資金池業務。在具體的產品方面，各區側重有所不同。

（四）擴大市場準入

絕大部分自貿區都提出擴大金融市場開放，不僅支持在試驗區內設立外資銀行和中外合資銀行，還支持民營資本設立中小銀行。上海自貿區提出穩妥推進外商投資典當行試點;廣東自貿區提出適時在自貿區內試點設立有限牌照銀行，降低港澳資保險公司進入自貿區的門檻，對進入自貿區的港澳保險公司分支機構視同內地保險機構;福建自貿區提出探索在自貿區內設立單獨領取牌照的專業金融托管服務機構。多個自貿區鼓勵在試驗區設立專業從事境外股權投資的項目公司，包括人民幣海外投資基金及面向區內的產業投資基金和創業投資基金等。多個自貿區提出在區內設立貨幣兌換、征信等專業化機構。

（五）離岸金融業務

只有第二批自貿區總體方案中提到了離岸金融業務。廣東、天津、福建自貿區提出，在完善相關管理辦法、加強有效監管前提下，允許自貿區內符合條件的中資銀行試點開辦外幣離岸業務。天津自貿區在進一步深化方案中鼓勵符合條件的銀行機構在依法合規和有效控制風險的前提下繼續發展離岸金融業務。江蘇自貿區提出支持發展離岸保險業務。與離岸金融相關的離岸貿易，廣東、天津、河南、浙江、遼寧自貿區都提出要積極發展，海南提出打造區域性離岸貿易中心。

（六）交易平臺建設

多個自貿區提出建立各類交易平臺。如上海自貿區提出建立面向國際的金融交易平臺，探索在自貿區內設立國際大宗商品交易和資源配置平臺。廣東自貿區提出設立面向港澳和國際的新型要素交易平臺，研究設立以碳排放為首個交易品種的創新型期貨交易所，建設廣東區域性股權市場。福建自貿區提出支持中國—東盟海產品交易所，建設區域性海產品現貨交易中心，在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國家和地區設立交易分中心。

（七）保險

除了黑龍江、廣西兩個自貿區，其余16個自貿區總體方案中均提到保險創新，尤其是廣東、天津、重慶、四川、湖北等自貿區方案中保險創新內容較多。

（八）融資租賃

多個自貿區均鼓勵發展融資租賃，支持符合條件的境內外機構在自貿區內設立融資租賃公司，允許和支持各類融資租賃公司在試驗區內設立項目子公司并開展境內外租賃服務，統一內外資融資租賃企業準入標準、審批流程和事中事后監管。作為融資租賃發展較快的天津自貿區，提出多項支持融資租賃發展的政策。如加快建設國家租賃創新示范區;支持設立中國金融租賃登記流轉平臺;研究融資租賃企業稅前扣除政策;開展租賃產業配套外匯制度創新試點;鼓勵符合條件的金融租賃公司和融資租賃企業利用銀行間市場發行債券和資產證券化產品。第三批自貿區提出，允許自貿區內符合條件的融資租賃業務收取外幣租金。湖北、浙江自貿區提出大力發展融資租賃業務。陜西自貿區提出大力發展融資租賃保險。河北自貿區提出探索研究符合條件的融資租賃公司進入銀行間外匯市場。

（九）航運金融

第一、第二批自貿區和浙江、海南、河北等沿海自貿區，以及長江沿岸的湖北、四川等自貿區均提出大力發展航運金融。上海、廣東自貿區均提出發展航運運價指數衍生品交易業務。上海臨港新片區提出支持內外資企業和機構開展航運融資、航運保險、航運結算、航材租賃等服務。廣東、天津、四川、海南、河北自貿區提出支持設立專業化地方法人航運保險機構。天津自貿區提出大力發展航運金融、航運保險業，建設中國北方國際航運融資中心，鼓勵境內外航運保險公司和保險經紀公司等航運服務中介機構設立營業機構并開展業務。福建、浙江、海南自貿區提出開展航運保險、航運交易、船舶融資租賃等高端航運服務，打造現代國際航運服務平臺。

（十）其他方面

在賬戶體系方面，上海自貿區提出“研究開展自由貿易賬戶本外幣一體化功能試點”;第二、第三批自貿區都提出“建立與自貿區相適應的賬戶管理體系”。

在綠色金融方面，上海自貿區鼓勵發展環境污染責任保險等綠色金融業務;天津自貿區支持企業發行綠色債券;河北自貿區提出綠色金融第三方認證計劃，建立綠色金融國際標準，同時加快培育排污權、節能量、水權等環境權益交易市場。

在金融科技方面，廣東自貿區提出大力發展金融科技，加快區塊鏈、大數據技術的研究和運用;河北自貿區提出推進基于區塊鏈、電子身份（EID）確權認證等技術的大數據可信交易，同時支持開展數據資產管理、安全保障、數據交易、結算、交付和融資等業務。

在金融監管方面，廣東提出在前海蛇口片區，天津提出在濱海新區中心商務片區，開展金融綜合監管試點。

三、我國自貿區金融創新的成效

我國自貿區建設6年多來，金融創新不斷涌現，推動了我國金融改革和開放。考慮到前兩批自貿區成立的時間較早，取得的金融創新成果相對豐碩，其案例發布相對系統，因此本文僅以前兩批自貿區的案例進行分析。由表3可以看出，前兩批自貿區的金融創新案例有以下特點。

一是涉及領域廣泛。這些創新案例，覆蓋了銀行、證券、保險三大領域，從政策性很強的外匯管理改革、利率市場化，到操作性很強的具體產品和業務創新都有涉及，既包括了面向客戶的產品和服務，也包括了科技等中后臺支持服務功能，還包括金融監管方面的創新。

二是跨境交易特征明顯。除了人民幣跨境使用、外匯管理改革、跨境資金集中運營管理、外匯交易、跨境融資、離岸金融、自由貿易賬戶等涉及跨境交易的領域外，保險、融資租賃、航運金融等領域中的多個創新案例也都涉及跨境交易的內容。

三是各自貿區金融創新的側重點有所區別。上海自貿區的金融創新主要在自由貿易賬戶體系建設、人民幣跨境使用、跨境融資、跨境資金集中管理等領域，體現了上海作為國際金融中心開放前沿的特點;在交易平臺建設領域的創新較多，體現了上海作為要素市場的特點;在保險領域的創新較多，體現了上海豐富的金融業態。廣東前海片區則是在金融科技領域的創新較多，其次是在保險領域的創新。天津的創新主要集中在融資租賃領域，其次是在跨境融資、境內融資領域。福建在融資領域創新較多，面對臺灣的市場準入創新也不少。

四是相當一部分金融創新是跨領域的創新。如跨境人民幣雙向資金池業務，涉及到資金集中運營管理、人民幣跨境使用兩個領域;FT賬戶體系下的多項創新涉及到人民幣跨境使用。天津多個資產證券化創新案例涉及到融資租賃，如以飛機租賃公司旗下的SPV公司通過財產權信托計劃模式的外幣飛機租賃資產證券化業務、以租賃公司為主體的保理應收賬款資產證券化業務。

五是既體現服務實體經濟，也推動政策突破。從數量上看，融資、保險等領域的創新案例較多，但大部分是具體的業務和產品創新，體現了服務實體經濟的導向。從重要性來看，外匯管理改革、FT賬戶體系、跨境資金集中運營管理等領域創新的含金量則比較突出。

六是政策性較強的外匯管理改革、跨境人民幣使用等領域的創新案例內容相對一致。各自貿區都有進一步簡化經常項目外匯收支手續、外匯資本金意愿結匯業務、直接投資外匯登記下放到銀行等創新案例，都開展跨境人民幣雙向資金池業務。

七是金融創新并未完全按照總體方案來開展。如相當一部分創新案例是境內融資，這在自貿區總體方案中沒有提及;又如上海自貿區總體方案中只提到人民幣跨境再保險，但其很多保險創新并不屬于再保險領域。

八是總體方案中部分金融開放創新的內容沒有案例落地。如即便在金融創新水平最高的上海，截至目前也沒有資本項目可兌換的創新案例;第二批自貿區都提到要“探索實行本外幣賬戶管理新模式”，但第二批自貿區并沒有這方面的創新案例（直到2019年11月天津、廣東才開始復制自由貿易賬戶體系）。在多個自貿區總體方案的融資租賃和航運金融內容中，相當一部分還沒有創新案例，如開展租賃產業配套外匯制度創新試點、專業化地方法人航運保險機構等。

四、我國自貿區金融創新經驗的復制推廣

截至目前，自貿區金融領域的向全國復制推廣的改革試點經驗有21項（見表4），主要集中在外匯管理改革、跨境人民幣、非銀行金融機構準入限制放寬等領域，具有很強的政策性。在外匯管理方面，主要是便利化措施，即原來由外匯局審批的內容，進一步簡化手續或者下放到銀行直接辦理，而放松原有規定限制的措施相對較少。在跨境人民幣方面，除了簡化流程手續外，進一步放寬了跨境人民幣的使用范圍，開展跨境人民幣雙向資金池業務，并逐漸降低門檻。

自貿區外匯管理和跨境人民幣改革試點經驗的推廣，與宏觀經濟金融形勢是密切相關的。外匯管理改革經驗推廣集中在2014年，這是我國外匯儲備達到高點的時期，之后外匯儲備從2014年6月的39932億美元下降至2017年1月的29982億美元，再逐漸回升至3.1萬億美元。幾乎在同一時間段，人民幣匯率從2014—2015年上半年小幅波動，到2015年8月開始出現較大幅度的貶值、升值、再貶值。因此，自貿區的外匯管理改革創新就受到了影響。

從跨境人民幣來看，由于人民幣在跨境貿易和跨境投資方面都保持了穩步上升的勢頭，因此，2015年以來無論是已經上線自由貿易賬戶的上海自貿區，還是沒有上線自由貿易賬戶的第二批三個自貿區，都有跨境人民幣使用的創新案例。

五、我國自貿區金融創新展望

2019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發揮好自貿試驗區改革開放試驗田的作用，推動建設海南自由貿易港”。在新形勢下，自貿區的創新試點作用將更加凸顯。

一是繼續推進既定的金融改革開放試點任務。從第一、二批自貿區的金融創新案例來看，當前我國的金融創新雖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還沒有完全覆蓋總體方案中提出的改革開放任務，如資本項目可兌換、探索適合商業保理發展的外匯管理模式等。第三、四、五批自貿區由于成立時間相對較短，金融創新還不夠豐富，如在賬戶體系、交易平臺建設、融資租賃、航運金融等方面有待突破。

二是更多采取“自下而上”的方式。在當前全球金融風險增多的情況下，在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底線的要求下，區域性金融改革難以從政策層面進行“一刀切”式放寬。由于18個自貿區情況不一，金融創新可能會更多地采取“自下而上”的方式，由各自貿區因地制宜開展金融創新，同時繼續采取“試點—復制”的模式，注重實踐檢驗，注重風險防控，在試點突破取得經驗后再復制推廣。

三是更加強調服務實體經濟。在當前國內經濟下行壓力加大，自貿區金融創新應落實中央有關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要求，開展針對具體客戶、具體業務的創新，尤其是那些能夠解決企業融資難、降低融資成本的創新，將更加受到重視。

四是跨境人民幣使用將成為重要創新領域。自貿區金融創新應立足自貿區作為開放前沿的特點，服務人民幣國際化戰略，抓住人民幣跨境使用范圍不斷擴大、結算量不斷提升的機遇，通過人民幣跨境使用的創新，打通境內境外兩個市場。

五是各區金融創新突出自身特色。各自貿區總體方案對其金融創新均有明確定位。上海自貿區作為開放前沿，重點推動跨境人民幣使用、人民幣資產配置、資本市場建設、企業跨境融資、貿易航運融資等領域的創新;廣東自貿區將深入圍繞粵港澳大灣區戰略開展金融業務創新，同時突出金融科技領域的創新;天津自貿區將繼續圍繞融資租賃行業提供保險、融資、結算等方面的金融創新，同時推進京津冀一體化金融合作;福建自貿區將圍繞深化兩岸貿易投資合作開展金融創新;黑龍江、云南、廣西等自貿區將重點發展沿邊金融創新。

六是海南自貿港金融創新值得期待。海南自貿港總體方案將有望今年出臺。海南省從自貿區到自由貿易港，將真正實現“境內關外”，給金融創新以更大的空間，將在構建多功能自由貿易賬戶體系的基礎上，產生更多的金融創新機會，出現更多的金融創新實踐案例，形成我國金融開放和創新的新高地。

（責任編輯：李興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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