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蘭亭熱”的頂級推手

在我國書法史上，有一篇被歷代書法家公認為舉世無雙的“天下第一行書”，這就是王羲之的《蘭亭序》?！短m亭序》千百年來使無數習書者為之傾倒，王羲之亦因此被后人尊稱為“書圣”。

一、王羲之其人及《蘭亭序》的誕生

王羲之（303-361），字逸少，會稽（今浙江紹興）人，祖籍瑯玡（今山東臨沂）。其先祖王祥是《二十四孝）中“臥冰求鯉”的主人公，他臥冰的河后來被改稱孝河。正是這位王祥，奠定了瑯玡王氏魏晉時期世家大族的地位。王羲之是東晉司徒王導的從子，初為秘書郎，庾亮請其為征西參軍，累遷長史，拜寧遠將軍，江州刺史。后被征為吏部尚書，不就，授護國將軍，遷右軍將軍，會稽內史，故世稱“王右軍”。

王羲之的性格放達不羈，其“東床坦腹”的故事更是婦孺皆知。晉朝的太尉郗鑒仰慕王氏家族是名門望族，想從中給自己選一個乘龍快婿，于是就派人到王家去觀察。來人見其他的王氏子弟都在那里梳妝打扮，唯有王羲之躺在床上，袒胸露腹，談笑自若，來人回去跟郗鑒匯報了，郗鑒一聽，拊掌大笑，說床上袒胸露腹的這位就是我要選的女婚。王羲之不畏權貴，不會逢迎，更不貪戀官位，因為與上司王述不和，晚年毅然稱病去官，放情山水。王羲之以擅長書法名世，尤精草、行，其筆勢飄若浮云，矯若游龍，為后世留下了眾多的佳作，被評論者稱為古今之冠。王羲之年輕時曾隨衛(wèi)夫人學習書法，后遍游名山大川，吸納李斯、鐘繇等眾家之長，遂自成一家。唐張懷瓘在其《書斷》中列王羲之隸、行、章草、飛白、草書均為神品，可見其地位之高。

蘭亭地處紹興城西南蘭渚山下，相傳越王勾踐曾在這一帶種過蘭花。蘭亭本名蘭渚，“亭”是古制，所謂“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在王羲之所處的東晉時代，這里是個有山有水的幽靜之處。魏晉以后，以每年農歷三月初三為上巳節(jié)。這一天，人們聚于水濱嬉游，宴飲洗濯，以祓不祥。這種活動也叫做修禊之事。

晉穆帝司馬聃永和九年（353年）三月初三，王羲之和時賢名流孫綽、謝安等41人，在會稽郡山陰縣的蘭亭（今浙江紹興西南的蘭渚）舉行了一次盛大的風雅集會。江南的陽春三月，鶯飛草長，充溢著勃勃生機，再加之當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真正是游春踏青的絕好時光。

文人雅士們依次排坐于環(huán)曲的清流水岸，然后將盛滿酒的銀杯放置水上。銀杯順水漂流，停在誰的面前就由誰取飲而盡，這叫做曲水流觴。這時，雖無絲竹管弦之樂，然而臨流飲酒，對酒賦詩，品藻人物，暢敘友情，抒發(fā)幽雅情懷，也別有一種趣味。不一會兒，或感懷，或寄興，各人的詩作均已完成。孫綽將其結集，并公推王羲之為之作序。這年已是51歲的王義之，既是座中的年長者，又是眾望所歸的大書法家，于是當仁不讓，令書童鋪好蠶繭紙，磨好韋誕墨，于酒酣耳熱之際，握起自己平日最喜用的鼠須筆，乘興疾書。筆飛墨舞，似有神助，幾乎是一口氣寫就了后世奉為千古名作的《蘭亭序》。

《蘭亭序》不僅文章俊逸優(yōu)美，書法更是遒勁有力，絕代無雙。全文28行，布白天然，錯落有致;224個字，結體或修長，或渾圓，極盡變化之能事。特別是文中20個“之”字，字字不同，盡態(tài)極妍。通觀全篇，骨力寓于姿媚，灑脫自然，以至被后人譽為是永遠不可追攀的書法高峰——“天下第一行書”。

《蘭亭序》寫畢，天色已晚，文人雅士們也就興盡而歸。第二天，當王羲之重新審視他昨日于酒酣耳熱之際、半醉半醒之中書寫的《蘭亭序》草稿時，自己竟然也為如此美妙絕倫的書法藝術而傾倒。在以后的時日里，他曾重寫過十數幅，但都沒有達到原作的藝術高度。作者雖是流觴于山水之間，思索的卻是生與死的人生大道理，體現了兩晉時代的文人對于人生問題的思考，對生命價值的追尋。從文學角度講，《蘭亭序》文字優(yōu)美，感情曠達閑逸，是一篇絕妙千古的好文章;從書法藝術上講，可謂字字珠璣，真正達到了“略無一字一筆，不可人意”（黃庭堅語）的地步。它被譽為法帖之冠，為后代名家倍加推崇。

二、巧奪《蘭亭序》

相傳由于王羲之后來又寫了幾遍《蘭亭序》，但都不及第一遍好，故自嘆：“此神助耳，何吾能力致?！币虼?，他自己也十分珍惜《蘭亭序》，把它作為傳家之寶，“留付子孫傳掌”，一直傳到他的第七代孫智永禪師手里。

由于智永禪師舍家入道，沒有子嗣，臨終時將《蘭亭序》傳于弟子辯才，囑其妥善保管。辯才“寶惜貴重，甚于禪師在日”。當時的皇帝唐太宗酷愛王羲之書法，千方百計搜求，唯缺少《蘭亭序》。唐代大書法家虞世南曾經與辯才共同師事智永，雖然《蘭亭序》始終神龍見首不見尾，唐太宗和虞世南推斷它當在辯才手里，于是唐太宗三番五次地召辯才入京，令其交出《蘭亭序》。辯才卻堅稱因為戰(zhàn)亂，《蘭亭序》早已丟失，就是不肯暴露《蘭亭序》的下落。唐太宗無計可施，終日思慕不已。這時候房玄齡向唐太宗推薦了蕭翼，并授計于蕭翼，要他依計而行。

話說唐朝初年，辯才和尚正在越州永欣寺曬太陽，見走廊上站著一人，此人著一身黃色長衫，一副書生打扮，神采奕奕，氣度不凡，正站在走廊上觀賞兩邊的壁畫。辯才上前施禮道：“請問施主從哪里來？到此有何貴干？”那書生還禮道：“小生姓蕭名翼，來越州趕考，順便做些茶葉生意。聽說貴寺乃越州一塊寶地，特地前來拜訪。不想今日得見大師，實乃有幸?！鞭q才見那書生談吐風雅，儀表不俗，就將其請入禪房，攀談起來。那辯才雖說是一個和尚，但自幼受智永禪師的教海，琴、棋、書、畫無所不會，詩、詞、歌、賦無所不精。兩人說話投機，愈談愈熱，愈談愈密，一會兒彈琴，一會兒賦詩，都覺得相見太晚。到了晚間，辯才干脆將蕭翼留宿在永欣寺客房之中，以期日日與他閑敘。不幾天，兩人便成了忘年之交。

十幾天后，辯才與蕭翼正在禪房中下棋，因為天熱，辯才便取來一把折扇。不一會兒，辯才起身去倒茶，忽聽身后蕭翼驚叫一聲。他一回頭，見蕭翼手里正拿著那把折扇，吃驚地望著自己?！霸趺蠢玻俊鞭q才問?！案覇柎髱?，這折扇上的題字是誰的手筆？”辯才看了一眼，道：“這是先師智永的手跡。”蕭翼驚喜地叫道：“想不到這永欣寺果然是塊寶地，竟有如此高人！”“怎么，你認識先師嗎？”辯才驚奇地問道?！班?，不認識?！笔捯淼?，“我只是聽說那智永和尚乃是晉代大書法家王右軍的七世孫，可有此事？”辯才點頭道：“不錯，先師智永正是那王右軍的后代?！笔捯泶笙策^望，對辯才道：“先父和我都酷愛書法，尤其是晉代‘二王’的書帖。我蕭家雖不是豪門貴族，但每次見到‘二王’的真跡，都不惜花重金購置。實在買不起，也盡量借來翻拓。早聽說智永法師是‘二王’的后代，只是一直無緣相見呀！”辯才一聽愈發(fā)驚喜：“你是說你那里有‘二王’的真跡？現在哪里？”蕭翼道：“小生來的時候，將它存放在客棧里了?！鞭q才道：“我平生也最喜歡‘二王’的作品，一見就愛不釋手！你那里既然有‘二王’的真跡，可否拿來，讓老衲瞻仰一下？”當晚蕭翼再次回到永欣寺時，果然帶來了幾幅“二王”的真跡，辯才看了贊不絕口?？赐晔捯淼氖詹?，辯才和尚也從內室拿來幾軸書帖，一幅幅讓蕭翼看。那蕭翼果然精通書墨，不但能說出每幅書帖的創(chuàng)作背景，而且能對其每個字的優(yōu)劣進行評判，辯才聽得心悅誠服。最后，蕭翼打開了一幅書帖，不禁驚呼一聲：“這不可能！太不可思議了！”辯才一看，正是自己精心收蔵的王羲之的《蘭亭序》。只聽那蕭翼道：“沒想到我蕭翼今生有此眼福。我早就知道那王右軍的《蘭亭序》為‘天下第一行書’，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小可?！笔捯矸诎干峡戳擞挚?，忽然又驚叫道：“這幅《蘭亭序》是贗品！”“不可能！”辯才以為自己聽錯了，“智永法師圓寂前親手交付于我，哪里會是贗品？”蕭翼道：“這幅《蘭亭序》臨摹得相當逼真，可見臨摹者本身也有一定功底，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但是，只要你仔細看，便可看出字與字的連接處依然有阻塞之感，所以應當是贗品?！钡珶o論蕭翼怎么說，辯才都不會相信自己精心收藏的《蘭亭序》會是贗品。蕭翼見辯才不信，便說：“這樣吧，我今天先回客棧去，這幾幅‘二王’的真跡就留在這里，你今晚好好比較一下，便知真?zhèn)?。我明天早晨再來。”辯才只好同意。等到蕭翼一走，辯才又命人點上幾盞燈燭，伏在桌案上比來比去，忙了一個通宵，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第二天一早，蕭翼再次到來時，辯才依舊認定自己收藏的《蘭亭序》是真跡。正在這時，忽然有人送來了請柬。原來是一個叫嚴遷的施主請辯才去吃齋飯。嚴遷是永欣寺最大的施主，辯才不敢怠慢，忙同來人一起動身，以至于將那《蘭亭序》都沒有存放穩(wěn)妥。到那兒一看，嚴遷果然擺下了齋飯，恭候辯才。齋飯剛吃到一半，忽然又有越州都督齊善行派人請辯才，辯才更不敢耽擱，連忙告辭嚴遷，趕到都督府，但他心里卻十分奇怪，今天是怎么啦？

到了府衙，辯才被請到后堂，見越州都督齊善行坐在一旁，正中一個人好生眼熟。那人見到辯才，便道：“我乃朝廷監(jiān)察御史蕭翼，奉旨前來討取《蘭亭序》，現已到手，特來向你告別。”辯才定睛一看，見那人身穿官服，不是蕭翼又是何人？辯才如夢方醒，氣得當場暈倒在地。原來蕭翼先扮作書生，騙得辯才的信任，半個月后，才偶爾提及書法。然后欲擒故縱，拿出“二王”真跡，誘辯才上鉤。待看到《蘭亭序》后，他又故意說是贗品，使辯才當晚急于弄清真假，未將《蘭亭序》收好。蕭翼又趕到當地財主嚴遷處，出示密旨，令嚴遷第二天上午派人請辯才吃齋飯。辯才匆匆赴約，不曾將《蘭亭序》收好，那蕭翼趁機潛入永欣寺，帶上《蘭亭序》，直奔都督府，這才算真正把《蘭亭序》搞到了手。蕭翼請功心切，也不多留，隨即由都督府派人護送，日夜兼程，直抵長安。唐太宗聽說《蘭亭序》已經到手，心中快活，當即晉升房玄齡為宰相，賞蕭翼錦緞千匹，并晉升為員外郎。又念及辯才年邁，賞布、米各三千，辯才用這些賞賜在永欣寺內建了寶塔三層，心情才有了些許平靜。

三、癡迷《蘭亭序》

唐太宗得到《蘭亭序》后愛不釋手，命當時的大書法家虞世南、歐陽詢、褚遂良、馮承素等將《蘭亭序》臨摹多份，分賜諸王和近臣。這些臨摹本較為忠實地保留了《蘭亭序》的原貌，在后世不可再見到真跡的情況下，它們也成了至為寶貴的遺墨。流傳到現在的摹本計有4本，其中3本（虞摹、馮摹、褚?。┎乇本┕蕦m博物院。在這些摹本中，清乾隆帝弘歷曾評虞摹為第一，而近年來海內外學者一致認為“神龍本”（馮摹，因其上蓋有“神龍”年號印而得名）更有“王書”神韻。人們也許會發(fā)問，今天為什么還在爭論摹本的高下呢？王羲之的真跡又在哪里？

唐太宗由于酷愛王羲之書法，得到《蘭亭序》后對“王書”的喜愛更是到了癡迷的程度。正是唐太宗這種近乎瘋狂的喜愛，對王羲之書法的傳世造成了難以逾越的障礙。貞觀二十三年，唐太宗病逝，高宗即位。中書令褚遂良上奏說：“《蘭亭序》是先帝最珍愛的物品，應該讓先帝永遠帶著它。”于是高宗下令將《蘭亭序》用玉匣裝好，作為殉葬品，密藏到昭陵里。誰知，僅過了不到300年的五代時期，天下大亂，盤踞在陜西渭河北岸的將軍溫韞為充軍需而盜掘昭陵，“昭陵圖籍，皆以金寶為軸，韞盡取其軸，而毀其面”。不會識文斷字的溫韞只取亂世需要的黃金珠寶，卻將名家書法字畫等珍寶棄之泥溝，《蘭亭序》是否毀于那場劫難就不得而知了。

（本文選自《收藏怎忍細說》張世科 張晉編著 河南文藝出版社 20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