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德魯克
有一天晚上,我去聽偉大的意大利作曲家威爾第的收筆之作——他在 1893年創作的《福斯塔夫》。我完全被它征服了。我后來做了一些研究,非常驚訝地發現,這部洋溢著歡樂、對生命的熱情和無限活力的歌劇,居然出自一位80高齡的老人之手!在當時年僅18歲的我看來,80歲是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年紀。
后來,我讀到威爾第自己寫的一篇文章,他在文章中談及,人們問他身為一個著名人物,并被譽為19世紀最頂尖的歌劇作曲家之一,為什么在如此高齡還要不辭勞苦再寫一部歌劇,而且是一部難度極大的歌劇。
“我作為一名音樂家,畢生都在追求完美,可完美總是躲著我。我覺得自己完全有義務再試一次?!彼麑懙?。
這段話讓我沒齒不忘——它們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威爾第在我那個年紀,也就是18歲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名訓練有素的作曲者。
而我直到15年之后,到了33歲左右,才真正知道自己擅長的是什么事情,知道自己屬于哪個地方。我當時就下定決心,如果我能長壽,我將永不放棄。同時,我還會追求完美,盡管我非常清楚,完美總會躲著我。
差不多同一時間,我還看到了另外一個故事,它讓我進一步明了“完美”的含義。那是一個關于古希臘最偉大的雕塑家菲迪亞斯的故事。
公元前440年,他受命創作一組神像——歷經 2400年的風雨,如今它們依然矗立在雅典城帕臺農神廟的屋頂上。
創作完成之后,它們受到了廣泛的贊譽,可雅典城的司庫在接到菲迪亞斯的賬單之后,卻拒絕按單付款。他說:“這些神像立在神廟屋頂上,而神廟蓋在雅典最高的山上。大家只能看到神像的前面,可你是按四周都雕刻收費的。也就是說,神像的背面誰也看不見,可是你卻收了錢?!薄澳沐e了,”菲迪亞斯駁斥說,“眾神看得見它們?!边@個故事深深打動了我,并從此信守這條原則。我做過許多希望“神”沒有注意到的事情,但我始終認為哪怕只有“神”注意得到,我們也必須追求完美。
無論何時有人問我認為自己寫的哪一本書最好,我都會笑著回答:“下一本?!蔽夷遣皇情_玩笑,而是認真的。盡管我現在比創作《福斯塔夫》時的威爾第年長,但我仍然在思考,并正在寫兩本新書,而且希望它們比我過去寫的任何一本都更好,更重要,更接近完美。
在 20歲生日那天,我被法蘭克福最大的報社錄用,成為一名財經和外交事務記者。記者要涉及的話題很多,因此我認為自己必須了解許多領域,那樣才能做一名合格的記者。
供職的報社下午出版。我們早上6點開始工作,下午2:15出版,于是我迫使自己在下午和晚上學習,學習的內容包括國際關系和國際法、社會和法律機構的歷史、普通史、金融,等等。就這樣,我慢慢構建起自己的知識體系。
我現在仍然堅持這個習慣,每隔三四年我就會選擇一個新的領域,例如統計學、中世紀史、日本藝術、經濟學等等。三年的學習當然不足以讓我掌握一個領域,但足以讓我對它有所了解。因此,在 60多年的時間里,我不斷地學習,每次學習一個領域。
這不僅讓我掌握了豐富的知識,而且迫使我去了解新的學科、新的途徑和新的方法——我研究的每一個領域,它們的假設不同,采用的方法也不同。
使我的思維保持活躍、知識不斷增長的另一個習慣,是該報主編、歐洲一位著名報人給我的教誨。
50歲左右的報紙主編不辭勞苦地培訓和磨礪他的年輕下屬。他每周都要跟我們每一個人談話,討論我們的工作。每年在新年到來之初以及在暑假于 6月開始之時,我們會把星期六下午和整個星期天的時間用來討論此前6個月的工作。我非常喜歡這些討論會,但是一離開那家報紙便把它們忘得一干二凈。
將近10年后,我已身在美國,我又想起了這些討論會,想起了法蘭克福那位日報主編教給我的東西。自此之后,我每個暑假都會留出兩個星期的時間,用來回顧前一年所做的工作,包括我做得還不錯,但本來可以或者應該做得更好的事情開始,我做得不好的事情,以及我應該做卻沒有做的事情。
1934年,我去了倫敦一家快速發展的私人銀行,擔任該行的經濟學家,同時兼任三名高級合伙人的執行秘書。
這三名高級合伙人,一名是70多歲的公司創始人,另外兩名都是三十五六歲。起初,我只是跟后面這兩名合伙人接觸,大約3個月后,公司創始人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劈頭蓋臉地說道:“我知道,你之前在保險公司做證券分析做得很好。但是,如果我們想要你做的是證券分析,就會讓你待在原來那個地方。你現在成了合伙人的執行秘書,可是做的還是證券分析。你想想看,你應該做些什么事情,才能在這個新崗位上取得成效呢?”
我當時非常生氣,但還是意識到他說得對。于是,我徹底改變了自己的行為和工作內容。打那以后,我每換一個新崗位,都會思考下面這個問題:“在這個新崗位上,我必須做些什么事情才能取得成效呢?”每次要做的事情都是不同的。
我做咨詢顧問60年,給許多國家的許多組織提供過服務。我在所有組織中見過的人力資源方面的最大浪費,便是提拔不成功。
一個在10年甚至15年間都很稱職的人,為什么突然之間變得不勝任工作呢?因為,他們走上了新的崗位,做的卻仍然是在老崗位上讓他們得到提拔的那些事情。他們并不是真正不能勝任工作,而是因為做的事情是錯的。
1945年前后,我選擇歐洲現代史的早期,特別是15世紀、16世紀作為自己為期三年的學習領域。
我在研究過程中發現,有兩個組織在歐洲成了兩股具有支配性的力量,它們分別是在南部天主教地區的耶穌會和在北部新教地區的卡爾文教派。這兩個組織的成功都是出于同一個原因,按照規定,每當兩派牧師做一件比較重大的事情,都應該把自己預期的結果記下來,在9個月之后再用實際結果進行對照。這樣,他們很快就能發現自己什么事情做得好,自己的長處是什么;有哪些東西是必須學習的,有哪些習慣是必須改變的;哪些事情是自己沒有天賦的,因此做不好。
我自己也使用這種方法,至今已經堅持50年。它能幫助一個人發現自己的長處——這是人們了解自我的最重要的一點。它還能揭示在哪些方面需要改進以及需要的是什么類型的改進。
最后,它還能揭示一個人沒有能力去做,因此根本不應該去嘗試做的事情是什么。
這是我要講的關于個人發展的最后一段經歷。1950年的1月3日,父親和我一起去探望他的老朋友,享譽世界的經濟學家——約瑟夫·熊彼特。
兩位老人在一起盡情回憶往事,突然,我父親笑出聲來,問熊彼特:“約瑟夫,你現在還在想要留下怎樣的名聲這個問題嗎?”熊彼特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我也跟著笑了。
熊彼特在自己兩本重要的著作出版之后,曾經說過一段廣為人知的話。他說,自己最想留下的名聲是“歐洲最偉大的情圣和歐洲最偉大的騎師——也許還有世界上最偉大的經濟學家”。那時他還只有30歲左右。他回答我父親說:“是啊,這個問題現在對我也還是很重要,不過答案不一樣了。我現在想留下的名聲是一位培養出六七名一流經濟學家的教師。我已經到了一個知道光是靠書和理論留名遠遠不夠的年紀。一個人如果不能改變人們的生活,那他就什么也沒能改變。”
他們這段對話我永生難忘。我從中學到三件事情:
第一,我們必須問一問自己,到底想留下一個怎樣的名聲。第二,答案會隨年歲增長而改變。它會隨自己的成熟以及外部世界的變化而改變。第三,只有改變了別人生活的東西才是值得紀念的。
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講述自己的這些故事,原因只有一個:這些東西人人可以學會,都會獲得一些與我非常相似的教益。
(摘自微信公眾號“正和島”)
◇ 黃小平
奶奶的一句話,我經歷了一些世事后才有了更深的理解。她說,圖一天天好過,就會一年年難過。
奶奶這句話中的“天”,時間短;而“年”,時間長。這說明,長遠的結果是在一個又一個短時間中不知不覺釀成的。好過與難過是互為因果的,要想一年年好過,就得讓自己的一天天不能太好過、太安逸、太舒適。一天天的苦,一天天的辛勞和汗水,最終換來的是一年年的甘甜和幸福。? ? (摘自《山西農民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