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那棵樹

張甫雄

在人生的道路上，經常會回憶起過去的一些人和事，特別是在自己成長的歷程中，那些用自己的愛心給我以溫暖的人，他們是我成長歷程中遮雨的傘。擋風的墻，是呵護我成長的那棵高高大大的常青樹。

記得是1972年3月，我高中畢業(yè)回家鄉(xiāng)高橋鎮(zhèn)紅光大隊勞動已經一個多月了，在那個唯成份論的年代，富裕中農家庭出身的我在參軍、招工、上大學、入黨等各方面是受到限制的，自己也只想在生產隊鉆研一點農業(yè)技術，在科學種田方面作出一些努力。有一天，在大隊任民兵營長的鄰居對我說，大隊要在大有圩的三個生產隊墻上刷宣傳標語，這個任務就交由我來完成，還特別強調是大隊黨支部書記吳連貴指名的。吳連貴時任紅光大隊黨支部書記、革委會主任，三十多歲，中等身材，身體微胖，圓形的臉上始終泛著紅潤，長期在農村工作，練就了他一副壯實的身體，特別是濃眉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顯得英武且有威嚴。真沒想到，一個大隊黨支部書記竟然將這么光榮的任務交由我宋完成。我非常樂意，因為在大港中學讀初中時，我的班主任王冠老師既會畫油畫，又寫得一手端莊大氣的宋體字。文革期間，由于停課，時間比較寬裕，我利用這個機會，向老師學習宋體字，盡管只學到一點皮毛，但寫標語綽綽有余。標語寫成以后，受到了人們的肯定。一個多月后的一天，大隊組織了學習貫徹中央四號文件精神宣講團，我被安排到宣講團，與其他成員一道分頭去宣講。我認真?zhèn)湔n，還把父親給我們子女經常講的有些歷史故事運用到宣講內容中去，努力做到通俗易懂，受到社員們的好評。

宣講結束以后，吳書記找我談了一次話。吳書記與人談話，單刀直入，直切主題，投有客套和官話虛話。我至今還記得其中的談話內容：“全大隊十六個生產隊，祝西生產隊領導班子有矛盾，大隊干部無法長時間蹲下去，你去祝西隊工作，依靠現(xiàn)有班子，協(xié)調好矛盾，把正氣樹起來，春耕生產要掀起熱潮。”我知道這是對我的信任和培養(yǎng)。到祝西生產隊后，我白天與社員們一起勞動，晚上拜訪社員調查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事情其實挺簡單：生產隊長因口角與會計的兒子發(fā)生了肢體碰撞，會計聽到吵架后，不問青紅皂白與隊長吵了一架。這是一件很小的事引起的誤會，但對生產隊的工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口角的原因完全是相互之間缺少溝通引起的。我通過雙方共同信任的一位長者與他們進行了交流，矛盾很快得到了解決，生產隊的春季積肥、興修水利迅速在大隊躍居中上游，此事公社廣播站專門進行了報道。吳書記對我在祝西隊的工作非常滿意。1973年3月公社團代會以后，我當上了大隊團支部書記。團支部成立后，我們組織團員青年利用業(yè)余時間開展義務勞動、興修水利、掃除文盲、春節(jié)文娛等各項活動，特別是組織團員青年挖小樹苗移栽，一年后賣給苗圃，用這筆錢辦起了大隊圖書室。吳書記對團支部的工作充分肯定。我擔任大隊團支部書記以后，大隊給我的分工增加了新的內容：除了負責團的工作外，還負責全大隊的文稿寫作、情況搜集、廣播宣傳和大隊《紅光戰(zhàn)報》的稿件采寫、謄印、分發(fā)工作。

從事這些工作后的1973年11月，全大隊秋收秋種勞動力非常緊張，豐固紆生產隊辦起了農忙托兒所，解決了婦女勞動力的后顧之憂，促進了秋收秋種又快又好地發(fā)展。大隊廣播站播出我寫的稿件后，全大隊一些生產隊準備學習豐固圩生產隊的辦法，辦農忙托兒所。我把這個情況向公社作了匯報，公社廣播站報道了這一消息，但內容變成了“紅光大隊隊隊辦起了托兒所”，公社廣播站播出以后，我知道出了問題，但公社不肯糾正，于是有的領導認為我工作不夠實在，吳書記在大隊干部碰頭會上特地為我解了圍，他告訴大隊的同志們，這是公社負責抓情況的同志對我們上報的材料進行了估計才出現(xiàn)的問題。他要求各生產隊要迅速辦起農忙托兒所，解決婦女勞動力的后顧之憂，促進秋收秋種又快又好地進行。一篇報道產生的誤會，吳書記舉重若輕，輕松圓滿地得到了解決，他關心年輕同志的做法令我終身難忘，他豐富的工作經驗從中也略見一斑。

吳書記的工作方法，許多是值得我們學習的。記得1974年8月上旬，雙季稻的搶收搶種正在緊張地進行。順興圩生產隊由于夜間脫粒，光線不佳，雙季稻稻草中仍然有一些稻谷，生產隊長組織老年人狠抓顆粒歸倉，每個稻草把子中能揀出二兩稻谷，每畝田約四百個稻草把，這樣每畝田可增收八十斤稻谷。十個老年人一整天揀了十畝田稻把，揀出了八百斤稻谷，全生產隊有80畝雙季稻田，如果繼續(xù)揀下去，可以增收6400斤。我把這件事寫成了報道，縣和公社廣播站都給予了宣傳。公社書記在大會上也推廣了這個做法，因為顆粒歸倉在學大寨的年代，也是一項重要的工作。但情況在報道后發(fā)生了變化，這個生產隊只揀了兩天、約二十來畝稻草里的谷子，其余的沒有揀。那時候，家家都有廣播喇叭，生產隊的人都聽到了這個新聞，有人認為這是弄虛作假。我確實把生產隊長估計的情況作為實際完成數(shù)寫成了稿件，這是我工作的疏忽。新聞報道的生命是真實，我恰恰違背了這個原則。吳書記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非常懂得理解別人，他知道我完全是出以公心，為促進工作而寫的這篇報道，他的內心裝滿了溫暖的春天。他在生產隊長會議上，要求這個生產隊要克服勞力不足的困難，發(fā)動老人小孩繼續(xù)抓好顆粒歸倉，確保豐產豐收，并在這個隊召開了顆粒歸倉現(xiàn)場會。全大隊用三四天時間，狠抓了雙季稻的顆粒歸倉工作。這樣做，產生了非常好的效果，顆粒歸倉問題解決了，群眾的意見也自然消除了，但我的內心卻收到了震撼。吳書記對這篇報道的事，一個字也沒有提，但卻把這個問題解決得非常圓滿。他的這種既解決實際問題，又教育別人的工作方法，是一般的領導干部很難具備的。由于吳書記的水平高、品德好、工作積極，幾年以后，被提拔為公社革委會副主任。

1986年元月，48歲的吳書記因積勞成疾，患腦溢血去世。到今天他離開我們已經三十多年了，但時間不會令人忘卻所有，對那些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只會越記越深刻，在我的腦海里吳書記的形象總是嵌得很深。他關心支持年輕同志的一言一行，永遠溫暖著我的心。在我的心目中，吳書記就是故鄉(xiāng)曾經遮風擋雨、呵護我成長的那棵高高大大的常青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