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只有被告人供述”案件司法證明的謬誤與厘清*

2020-04-16 10:20:14儲陳城
時代法學 2020年1期

儲陳城,劉 睿

(安徽大學法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一、《刑事訴訟法》第55條的適用現狀與問題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1款規定:“……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被告人供述”作為程序法中的證據之王,在查明案件事實中一直處于重要的地位(1)董林濤.自白法則的日本模式及其評價[J].中國刑事法雜志,2018,(3):118-129.。偵查機關對言詞證據的過度依賴,不可避免導致刑訊逼供的發生,從而產生冤假錯案。第55條規定的目的即在于,改善司法機關過度依賴口供定罪的司法亂象,從而真正保護被告人的合法權利。然而,由于該條規定較為原則,司法實務中對此條文有不同的解釋,導致諸多裁判結果與立法精神相違背。

為了探究《刑事訴訟法》第55條在司法實踐中的適用情況,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以該條規范為檢索內容,選取了50份裁判文書(2)本文所有相關案例均來自中國裁判文書網:http://wenshu.court.gov.cn/。,梳理單獨犯罪和共同犯罪證據材料和判決結果中對“……只有被告人供述……”這一規范的不同闡述和認定,揭示目前司法實踐對本規范適用上的謬誤,并探討對本條的正確理解和適用模式。

(一)單獨犯罪中被告人供述的適用

如表1所示,在50份裁判文書樣本中,18份是單獨犯罪的案件,其中5份是法院依據被告人供述即認定犯罪事實;另外13份樣本中,法院的定罪依據除了被告人供述,還包括印證被告人供述的次要證據,但是,這些次要證據或者證明力不強,或者與案件事實關聯性較弱,大多為并未涉及案件事實的證人證言、與案件沒有關聯性的被告人的品格證明等證據材料。

表1 單獨犯罪中被告人供述適用情況

1.僅有被告人供述即認定犯罪事實

案例1:在梁山宏非法買賣槍支罪一案中,被告人梁山宏向公安機關供述了其買槍的過程,包括其與他人商議購槍事宜、支付購買槍支貨款以及與寄件人之間的關系,法院對被告人買賣槍支這一事實的認定僅依據了被告人的有罪供述,對于向誰購買、如何付款均無相應證據印證,且槍支來源無法確定,出售槍支的人至今也未查找到,法院最終判決被告人梁山宏非法買賣槍支罪(3)參見新疆烏魯木齊市新市區人民法院(2014)新刑初字第633號判決書。。

在案例1中,雖然裁判文書展示了諸多的證據材料,但對檢察院指控被告人買賣槍支這一事實,法院最終認定的依據,僅是被告人供述,這一做法顯然形式上即已違背《刑事訴訟法》第55條之規定。

2.被告人供述作為認定犯罪事實的主要證據

案例2:在黃錦瑞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一案中,檢察院指控,2013年4月24日,被告人黃錦瑞攜帶500克“冰毒”,在陸豐市南塘鎮租乘林某的小汽車前往惠東,預備與劉輝進行毒品交易的犯罪事實。檢察院提供的證據材料主要有被告人黃錦瑞的有罪供述、司機林某的證言、被告人黃錦瑞與劉輝之間的通話清單以及查獲毒品的稱量、檢驗報告。辯護人認為偵查機關未查找到劉輝此人,本案僅有被告人供述,只能定非法持有毒品罪。而法院對該辯護意見的答復是:本案犯罪事實有被告人五次穩定的有罪供述,被告人簽名證實供述的真實性,還有現場繳獲的毒品作為佐證,且被告人的手機通話清單與其供述的買家“劉輝”電話顯示在案發前有多次通話記錄,因此足以認定販賣毒品的事實,最終判決黃錦瑞販賣毒品罪(4)參見廣東省惠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3)惠中法刑一初字第98號判決書。。

在案例2中,分析各證據與待證事實之間的關系可知,司機林某的證言僅能證明當天被告人黃錦瑞乘該車去惠東這一事實,被告人黃錦瑞與劉輝的通話清單無法說明通話的具體內容,且偵查機關未查找到購毒者劉輝,是否存在此人尚有懷疑。本案中,形式上是被告人供述與其他證據相印證,似乎并不違背第55條第1款之規定,但實質上,其他證據對案件關鍵事實并無證明作用,被告人有罪供述是法院作為裁判案件的主要依據。

(二)共同犯罪中被告人供述的適用

表2 共同犯罪中被告人供述適用情況

另外32份裁判文書樣本是共同犯罪案件類型。如表2所示,從中可以看出在共同犯罪案件中,將被告人供述作為定罪依據的模式主要有三種不同類型。其中12份樣本是將同一案件中的幾個被告人供述相互印證作為定罪依據;另有10份樣本是將此案中的被告人供述與另案處理的被告人供述相互印證作為定罪依據;最后10份樣本則是將此案中的被告人供述與已判刑的被告人供述相互印證作為定罪依據。

1.同案被告人供述相互印證

案例3:在被告人鄒某某、夏某犯盜竊罪一案中,一審法院認定被告人夏某作為被害單位的值班人員,為被告人鄒某某等人實施盜竊行為提供方便(值班時裝作未看見),事后收取被告人鄒某某好處費6000元,兩被告人共同構成盜竊罪。上訴人鄒某某的辯護人在辯護意見中提出,同案犯夏某的供述不能證明鄒某某參與盜竊通謀,一審法院僅憑鄒某某在公安機關的供述就認定是鄒某某構成通謀盜竊證據不足,二審法院經查證后認為,鄒某某在公安機關的多次供述的細節能相互印證,且與原審被告人夏某的供述吻合,足以認定盜竊的事實,遂維持原判(5)參見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2010)深中法刑二終字第611號裁定書。。

在案例3中,法院作出有罪判決的依據是,同案兩被告人的一致供述。判決表明,實務中存在將第55條中的被告人供述解釋為單個被告人供述的現象。在共同犯罪中表現為,司法機關將另一同案被告人供述作為“證人證言”來印證此被告人的供述內容,從而依據兩被告人供述相一致,認定犯罪事實。

2.被告人供述與另案處理被告人供述相互印證

案例4:在張某、丁某某制造、販賣毒品罪一案中,張某的辯護人提出,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張某制造毒品罪的事實證據不足。法院查明認為,對被告人張某制造毒品的事實有同案犯陳某、張某某的供述與被告人張某在公安機關的供述相吻合(陳某、張某某是與被告人張某共同制造毒品的人,被另案處理),證據之間能夠相互印證,故對于該辯護意見不予采納,最終判決被告人張某制造、販賣毒品罪(6)參見龍口市人民法院(2014)龍刑初字第194號判決書。。

在案例4中,法院作出有罪判決的依據是,被告人張某與另案處理被告人陳某、張某某的一致供述。實質上,這與共同犯罪中的第一種定罪依據——同案被告人供述一致,性質相同,只是法院采取了不同的審理方式。判決表明,法院為了論證其定罪依據的合法性,形式上去規避《刑事訴訟法》第55條之規定。

3.被告人供述與已判刑同案犯供述相互印證

案例5:在杜強盜竊罪一案中,檢察院指控被告人杜強于2011年2月至2012年12月期間,分別伙同雍丕光、楊慶奎、王玉影(三人均已判刑)盜竊當地各大工廠變壓器銅芯的犯罪事實。其辯護人辯稱,公訴方的指控證據相互矛盾,且嚴重不足,單憑同案犯的供述不能認定盜竊事實的辯護意見。人民法院經審理查明,三名同案犯雍丕光、楊慶奎、王玉影供述能夠相互印證,且有辨認筆錄及照片、被害人陳述、被告人供述予以印證,證實被告人杜強伙同三名同案犯共同實施了多起盜竊事實,故對上述辯解辯護意見不予采納,最終判決被告人杜強盜竊罪(7)參見新密市人民法院(2014)新密刑初字第566號判決書。。

在案例5中,被害人陳述只是證實其本人或者工作單位的變壓器在2011年3月至5月期間被盜及被盜變壓器購買時間、價格等情況,并無法直接或間接證明該犯罪事實與被告人杜強有關,最終認定被告人杜強構成盜竊罪的依據是其與已判刑同案犯雍丕光、楊慶奎、王玉影三人的一致供述。實際上,已判刑同案犯與被告人始終存在著利害關系,其供述的虛假性不言自明,以其作為證人證言,來印證被告人供述的內容,同樣有規避《刑事訴訟法》第55條之嫌。

(三)小結

在我國一直重視被告人供述的背景下,盡管有《刑事訴訟法》第55條之約束,但是“在我國現階段偵查模式總體上尚未實現從‘由供到證’到‘由證到供’轉變的情況下,口供更顯重要。”(8)朱孝清.偵查階段是否可以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J].中國刑事法雜志,2018,(1):119.在所調取的樣本中,無論是在單獨犯罪還是共同犯罪中,除部分完全依賴被告人的供述定罪的樣本之外,大多數案件都是通過形式化口供補強,或者異化口供形式,來規避《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1款的規定。由此產生的問題是,我國《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1款之規定應被視為防止口供依賴的基石,而司法實務中,形式化口供補強和異化口供形式是否會造成第55條第1款被虛置化?與此相關的問題是,在口供補強的過程中,第55條第2款中的“排除合理懷疑”與第55條第1款有何種關聯性?

二、現有理論方案的梳理和回應

為解決口供真實性難以確保的現實困境,很多學者提出從多方面構建口供補強規則的體系;而關于共同犯罪中,同案犯供述能否作為“證人證言”來補強口供,即同案被告人供述應當如何定性和適用,這一問題自20世紀末即存在理論爭議,通過眾多學者后續的不斷深入思考與探究,出現三種學說的更替和發展。

(一)口供補強規則的體系及風險

理論界認為,《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1款所規定的“只有被告人供述……”,標志著我國口供補強規則的確立。口供補強規則是指,全案只有被告人供述這一證據時,不能對被告人定罪,必須有其他證據對口供的證明力進行補強,方可將其作為定案依據。然而,我國《刑事訴訟法》至今未對口供補強規則作出具體明確的規定,實務中,“零口供”的情況又少之甚少,近乎每一個案件都有被告人的有罪供述與其他證據間的印證,試圖達到補強口供真實性之目的,但形式化口供補強所導致的虛假印證,引發了大量的冤假錯案。因此大多學者提出,應從補強證據、補強范圍、補強程度三方面細化口供補強規則。

1.補強證據的要求

補強證據的要求,即作為補強口供的其他證據應當具備什么條件?理論界的第一種觀點,即基本觀點是:補強證據應當具有證據能力和證明力,且是被告人供述之外的獨立證據或新證據(9)李昌盛.虛假供述的第二道防線:口供實質補強規則[J].東方法學,2014,(4):118-121.。第二種觀點則在前一觀點的基礎之上,進一步提出:如果補強證據是根據被告人供述獲得的新證據,則必須要求該證據具有隱蔽性,取得方式具有合法性,同時需要其他證據印證新證據,保證其真實性(10)陳瑞華.論證據相互印證規則[J].法商研究,2012,29(1):118.。

筆者認為,無論補強證據是獨立證據,還是具有隱蔽性的新證據,關鍵在于保障證據的證明能力,然而上述兩種觀點均未論及如何保障補強證據以及口供的證明能力。若補強證據是獨立證據,可能出現偵查機關根據已收集的證據,對被告人進行誘供、指供,進而形成供證一致達到補強之目的,如聶樹斌案。若補強證據是新證據,則可能出現偵查機關根據被告人供述,在難以查找到實物證據的情況下,偽造供述中提及的具有隱蔽性的新證據,從而形成供述一致達到補強之目的,如張高平叔侄案。司法實務中,大量冤假錯案的形成,往往是由于補強證據或口供不具備法定證據資格,這也就無需繼續探討證據的證明力問題。正如左衛民教授所言:“印證證明模式中,‘客觀’表象之下隱藏的是正當程序的缺位甚至人為‘制造’證據。”(11)左衛民.“印證”證明模式反思與重塑:基于中國刑事錯案的反思[J].中國法學,2016,(1):166.而口供補強規則是以口供為中心,以口供與其他證據的印證來保證口供的真實性,是印證證明模式的一種。在佘祥林案這一震驚國人的冤案中,被告人佘祥林共做出四五種內容不同的有罪供述,最終作為定案依據的這份有罪供述,得到偵查機關出具的提取筆錄的補強,筆錄記載:“……根據被告人的供述提取到蛇皮袋和四塊石頭……”,這四塊石頭最終被認為是佘祥林殺人的工具,然而在湖北高院審查案卷材料時發現,偵查機關是先查獲到蛇皮袋,后獲取被告人的供述,此份提取筆錄與事實情況不符。最終法院查明,被告人的有罪供述是偵查機關刑訊逼供獲取,四塊石頭是殺人工具這一事實,也僅有被告人佘祥林的供述予以證明。該案中,無論是作為補強口供的提取筆錄,還是認定被告人犯罪事實的口供,都不具備證據資格,客觀證據(四塊石頭)與被告人供述形成的是虛假印證。而從證據的三性來分析,合法性是證據具有法律效力的前提和基礎,如何強化證據的證據能力,應是司法證明過程的重中之重,而后,才能論及證據的證明力問題。然而,我國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始終存在對“非法”的界定不明和排除范圍過窄等問題,導致實務中的適用效果不佳。以西部某省法院系統五個中級人民法院及其轄區基層法院在2013年1~8月非法口供排除的情況來看,被調研法院共計審理刑事案件17213件,提起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案件為124件,占全部案件的0.72%,最終決定排除非法證據的案件為14件,占全部案件的0.08%(12)孫長永,王彪.審判階段非法證據排除問題實證考察[J].現代法學,2014,36(1):72-73.。

2.補強范圍

對于被告人作出的有罪供述,有主要事實和次要事實之分,補強證據是否應當補強供述的全部事實?諸多學者認為,如若設此條件,必然會增大偵查難度,導致實踐中很多真實的口供,由于得不到充分補強,而不得作為定案證據。因此,理論界第一種觀點認為,每個案件都有其特殊性,被告人供述中必然包含犯罪事實的隱蔽性細節,在確保該隱蔽性細節未被“污染”(排除逼供、誘供、指供、串供的可能性)的情況下,補強證據只需要補強供述中的隱蔽性細節即可(13)李昌盛.口供消極補強規則的實質化[J].證據科學,2014,22(3):271-278.。第二種觀點認為,補強證據應當補強口供的自愿性和口供中某個或某些關鍵性細節,但不要求補強每個犯罪細節(14)周科楠,楊春黎.口供補強與排除合理懷疑[J].中國檢察官,2016,(20):6-9.。

筆者認為,第一種觀點所設定的前提不具備實現可能性。偵查機關如何證明被告人供述中的隱蔽性細節,未受外界信息源干擾?司法實踐表明,被告人與犯罪行為人不是同一人,也有可能供述出犯罪事實中的隱蔽性細節,如被告人目睹了整個犯罪過程,知悉所有犯罪細節,為了替真正的行為人頂罪而作出有罪供述,亦或是行為人犯罪后將犯罪事實(包括隱蔽性細節)如數告知被告人,被告人作出有罪供述等情況。這些情形中的隱蔽性細節的供述并未經過逼供、誘供、指供、串供,同時也不是行為人親歷犯罪作出的供述。但是如何證明犯罪行為人與被告人的同一性?大量的冤假錯案,都是在“真兇出現”后才得以平反,這是由于偵查機關一開始鎖定的犯罪嫌疑人就出現錯誤,當內心確信全案事實是該犯罪嫌疑人所為時,后續進行的一系列案件調查、證據補強以及定罪行為,都可能將訴訟程序虛置化,如偵查機關提取到實物證據,再采取非法方式獲取被告人供述,形成證據間的印證。顯然,這與訴訟活動所追求的法律真實之目的相背離。第一種觀點所引發的另一疑問是,對于被告人供述的犯罪細節,應當如何在個案中去界定是否“隱蔽”?在我國當前的刑事訴訟程序構造中,偵查活動具有密閉性,犯罪細節是否“隱蔽”完全是由偵查機關予以判斷,難以保證程序公正。對于第二種觀點,筆者認為,首先,口供的自愿性與真實性并不具有完全的相關性,換言之,被告人自愿作出的口供可能是虛假的,如代人頂罪;其次,將補強范圍限定為口供中的某個或某些關鍵細節,會形成證據之間的部分印證,特別是對于控方而言,往往只關注有利于定罪證據之間的印證,而忽略口供之外、不利于定案的證據。實務中,正是這些個別細節的補強,非精細化的部分印證,埋下了冤假錯案的隱患。如張輝、張高平強奸罪一案中,偵查階段在被害人王某8個指甲末端檢出混合DNA譜帶,由死者王某和一名男性的DNA譜帶混合形成,排除張輝、張高平與王某混合形成。一審法院對此回應稱:“手指為相對開放部位,不排除被害人因生前與他人接觸而在手指甲內留下DNA的可能性。”最終該細節被認定與本案犯罪事實無關。但再審法院查明,該細節恰恰是本案的關鍵性細節,卻被偵查機關予以忽略,而定罪的主要證據,即原審被告人張輝、張高平的有罪供述、指認現場筆錄等,因不能排除偵查機關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的可能性,不得作為定案證據,最終判定被告人無罪(15)參見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13)浙刑再字第2號判決書。。該起冤案的發生,正是由于偵查機關忽略被告人供述之外的關鍵性細節,導致全案證據只形成了部分印證,且一審法院定罪的主要依據——被告人供述,是偵查機關刑訊逼供所得。

3.補強程度

補強證據應當補強口供到何種程度,才可將口供作為定案依據?理論界的基本觀點,即第一種觀點認為,補強證據能夠證明口供的真實性即可(16)陶建平,皇甫長城.正確理解口供補強規則[J].人民檢察,2006,(19):60-61.。第二種觀點在此基礎上提出,補強證據不僅需要證明口供的真實性,還需要與口供相結合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17)向燕.論口供補強規則的展開及適用[J].比較法研究,2016,(6):43.。

針對上述觀點,筆者認為,非法口供排除規則保證口供的合法性,口供補強規則保證口供的真實性,口供在已具備關聯性的前提下,還必須同時具備合法性和真實性的要求,才能作為定案依據。然而,口供的合法性和真實性之間并不具有完全的相關性,偵查機關通過合法手段取得的被告人有罪供述可能是虛假的,而通過刑訊逼供等違法方法取得的被告人供述也未必不是真實的。2012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明確規定,將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獲取的被告人供述予以排除。但司法解釋沒有規定威脅、引誘、欺騙等取證方式是否屬于條文中的“非法方法”,也并未規定刑訊逼供的具體行為方式,此時,若口供補強規則確認了口供的證明力,即使法官認為存在非法取證的可能性,也很難將真實的供述予以排除。誠如有學者所言:“我國偵查階段一直強調發現實體真實,偵查程序又具有較高密閉性,取證活動缺乏程序機制與證據規則的約束,而偵查機關在偵查階段所收集的證據及形成的卷宗,對后續的公訴與審判階段產生決定性的影響。”(18)向燕.“印證”證明與事實認定——以印證規則與程序機制的互動結構為視角[J].政法論壇,2017,35(6):22.因此,在我國薄弱的偵查程序制約機制下,口供的合法性無法得到保證,在此基礎上,論及補強口供的真實性,顯然是乏善可陳的。第二種觀點并不是突出口供的中心地位,而是將口供補強規則與定罪標準聯系起來,要求補強證據與口供之間相互印證,必須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顯然,同前一種觀點相比,已具有明顯的進步,但持該觀點的學者,并未闡釋“排除合理懷疑”的內涵,即對于合理懷疑是什么,以及如何排除合理懷疑這些問題,并未提供一個明確的、可操作性的標準。縱觀近年平反的冤假錯案,并不是再審中發現了新證據,而是法院在原有的證據材料的基礎上,重新分析證據之間的關聯性,審查判斷能否形成完整的證明體系,是否存在不合理的矛盾和懷疑,以及這些矛盾和懷疑能否得以排除。如于英生殺妻案中,偵查機關對受害人韓某內褲上的殘留物,與于英生的血液樣本進行了DNA比對分析,結果表明,在被害人韓某內褲殘留物檢出精子,但不是于英生的精子。但控方在庭審中對此解釋為:“被害人內褲上他人的精子,來源于一只他人用過后,丟棄的避孕套,被于英生撿拾用來偽裝犯罪現場。”再審法院重新審理這一事實時認定,被害人陰道提取的精子不是于英生的精子,因此存在其他人作案的可能性,不能排除合理懷疑(19)參見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于英生申訴案(檢例第25號)。。此案中,這份DNA鑒定報告,能否構成排除被告人作案的合理懷疑,一審法院和再審法院作出了不同的認定。因此,如何正確理解和闡釋排除合理懷疑的內涵,使之在具體個案中成為可操作性的證明標準,就顯得尤為重要。

(二) 共犯被告人供述性質的演變與評析

《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1款“……只有被告人供述……”對口供證明力的限制,是否適用于共同犯罪中被告人供述,立法并未作出具體說明。自20世紀末開始,我國學界對于共犯口供能否互相補強,從而根據共犯口供一致定案這一問題,展開不同層次的探討,并經歷了“區別說”“肯定說”到“折中說”的變遷。

1.區別說

最早出現的區別說認為,應根據法院對共同被告人的審理形式來分析共犯被告人供述性質。當對被告人同案審理時,所有被告人的口供均屬于“被告人供述”,應受到《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1款的限制,不能根據共犯被告人供述一致定案;對被告人另案審理時,另案的被告人供述可以作為“證人證言”;對于已判刑被告人的供述,亦應認定為“證人證言”,因此,在后兩種情況下,可以根據共犯被告人供述一致定案。

筆者認為,無論怎樣的審理形式,共同犯罪中,被告人之間都無法脫離利害關系,不能根據共犯被告人供述一致定案。被告人另案處理時作出的供述,無法排除被告人之間提前串供,形成供述一致的假象。而其中一被告人已判刑后,可能為了幫助共犯規避刑事責任,作出虛假陳述。甚至,區別說的理論給司法機關提供了規避《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1款之基礎,司法機關在同案審理時,若缺乏其他證據的補強,可以改變審理方式,對其中一被告人另案審理或先行審理,將此種情況下獲取的被告人供述作為證人證言,再根據共犯被告人供述一致定案。此種做法在實踐中不乏少數,形式上確實符合第55條之規定,但實質上,卻明顯違背《刑事訴訟法》第55條的立法原意。

2.肯定說

肯定說認為,在共同犯罪中,無論是同案被告人供述、另案處理被告人供述、還是已判刑被告人供述都可視為證人證言,均屬于第55條“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中的其他證據,因此不受第55條規定的限制,可根據共同被告人供述一致定案,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

筆者認為,首先,該學說混淆了被告人和證人的不同法律地位,被告人供述的內容不能既屬于被告人供述,又充當證人證言,試想,被告人在被告席與證人席之間來回切換角色,這顯然是不合理的。其次,我國司法實踐一直強調口供的證明力,并且未確立沉默權制度,偵查機關在秉承命案必破、打擊犯罪的基本訴求下,通過刑訊逼供獲取多個被告人的一致供述,無疑是減少訴訟成本,提高訴訟效率最便捷的一種方式。最后,全案只有多個被告人的一致供述,無其他實物證據,證據鏈趨于不穩定和不確定狀態,被告人供述的內容在庭審中隨時可能會被推翻,因此,多個被告人的一致供述,是無法達到“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

3.折衷說

折衷說是目前的主流觀點,該學說認為,同案被告人供述屬于《刑事訴訟法》第55條中的“被告人供述”,原則上應受到口供補強規則的限制,但對于某些取證困難的案件,在符合一定條件下,同案被告人供述一致可以作為定案依據。不同學者對“一定條件”的表述有所差異,但大體意思一致,是指:(1)各被告人在供述細節上一致或相互印證;(2)排除共同被告人之間串供的可能性;(3)排除偵查機關指供、誘供、逼供的可能性;(4)共犯為三人以上。

筆者認為,折衷說所設置的限定條件,很難通過當前的正當程序予以保障。首先,即使偵查機關通過分開監禁、訊問等方式,防止各被告人案中串供的行為,也無法排除各被告人案前串供的可能性。其次,我國偵查機關掌握著第一手刑事證據和案卷材料,庭審也是以案卷材料為對象進行的書面審理,即使被告人的有罪供述是通過指供、誘供獲取,偵查機關也有能力讓其具有合法性外觀。最后,共犯的數量并不是供述真實性的有力保障,倘若存在案前串供的行為,無論多少共犯,供述都是一致的。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學界對共犯被告人供述一致能否作為定案依據這一理論爭議,經歷了區別說、肯定說到折衷說的演變,其中不乏進步的理論構想,但實質上,這三種觀點都在一定條件上認可并肯定,共犯被告人供述一致作為定案依據的必要性。筆者認為,無論共犯被告人供述是屬于《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1款中“被告人供述”,還是法定證據之一的“證人證言”,僅依據共犯被告人供述一致定案,會導致全案只有言詞證據,證據體系可能具有極大的虛假性和不穩定性,無法排除合理懷疑、防范冤假錯案。因此,共同犯罪中,無論是同案被告人供述、另案處理被告人供述、還是已判刑被告人供述,均屬于《刑事訴訟法》第55條中被告人供述的范疇,在共犯被告人供述一致、并無其他客觀性證據的情況下,應受到《刑事訴訟法》第55條“……只有被告人供述……”這一條文規定的限制,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由此,以上所闡述的三種理論學說,是對第55條的不當解釋和適用。尤其在我國當前的司法體制下,訴訟程序保障嚴重缺失,對口供的獲取和使用的規范過于粗疏和寬松,應當如何避免無辜者被錯誤定罪,真正實現保障人權的訴訟價值?筆者認為,司法實踐中的冤假錯案亟需學界對《刑事訴訟法》第55條進行實質解釋,并結合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要求,重塑“只有被告人供述”案件的司法證明體系。

三、《刑事訴訟法》第55條解釋的基礎、規范與模式

(一)解釋的基礎:作為人權保障的刑事訴訟法

我們對刑法條文進行解釋時,需要考慮到該條文所保護的具體法益;當我們對刑事訴訟法條文進行解釋時,需要思考的是,刑事訴訟法的立法目的是什么?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條之規定,傳統觀點認為,刑事訴訟法旨在追求案件的絕對真實性,恢復案件原貌,從而實現打擊犯罪的目的。如有學者提出:我國刑事訴訟法具有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的雙重目的,貫穿于刑事訴訟的全過程,而懲罰犯罪是主要目的(20)程榮斌.要重視發揮刑事訴訟的預防教育作用[J].政法論壇,1994,(2):42-48.。然而,隨著刑事訴訟法理念的不斷變遷,人權保障的理念和維護個人尊嚴的需求不斷得以強調,理論界也將刑事訴訟法的目的從懲罰犯罪轉向了保障人權,刑事訴訟法的規范制定也呈現出這一趨勢。誠然,這種變化仍然只體現在立法條文中,司法實踐中錯案表明,人權保障的理念并未深入司法程序之中。但是,筆者認為刑事訴訟法以保障人權為主,懲罰犯罪為輔的走向將持續下去。而這里的保障人權,并不是保障所有人的權利,而是指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權利,在刑事追訴活動中,既然不能做到“不枉不縱”,至少應當保證“寧縱勿枉”。

首先,如果將懲罰犯罪作為刑事訴訟法的首要目的,事實上,刑事訴訟法這一法律規范沒有存在的必要性,甚至會阻礙司法機關追訴犯罪的進程。如刑事訴訟法所確立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可能會排除偵查機關以非法手段獲取的真實口供,損害訴訟效率,讓真正實施了刑事犯罪行為的人,最終因為證據不足而被宣告無罪。因此,從懲罰犯罪這一角度來說,被告人因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被宣告無罪的案件中,刑事訴訟法的目的未能實現,顯然這是有失妥當的。其次,從憲法層面來說,我國2004年修改憲法時,于33條中增加一款:“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顯然,人權保護已經成為衡量一個國家文明進步與否的有力標尺(21)楊春福.人權法學[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0.52.。而憲法作為我國的根本大法,其他普通法律制度的設立、變更、實施等都應當以其作為重要的指導思想,但各部門法因其性質不同,保障人權的內容是有所差異的。2012年《刑事訴訟法》修改時,也首次將“尊重和保障人權”寫入條文當中,作為刑事訴訟法的基本任務,與憲法中確立的原則保持了一致性,并在諸多條文修改中體現了保障人權的理念。雖在實務中還未真正融入這一理念,但理應成為司法人員辦案的基本要求。最后,我們需要正確、深入的認識刑事訴訟和刑事訴訟法的關系。有學者將刑事訴訟比作奔馳的駿馬,將刑事訴訟法比作寬敞的道路,雖然沒有道路,駿馬依舊可以奔跑,但卻失去了前行的方向,也沒有安全保障,因此,道路提供的是一種限制和規范作用(22)鄧子濱.刑事訴訟及刑事訴訟法目的要旨[J].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18,(6):87-95.。同理,沒有刑事訴訟法,刑事訴訟活動也能夠達到查明案件事實、懲罰犯罪的目的,但刑事訴訟法是對查明案件事實過程的有效規范,保證司法機關追訴犯罪時行為的合法性,約束國家權力,最終達到保障個人權利和自由的目的。

(二)解釋的規范:口供補強規則的立法演變

1979年《刑事訴訟法》第35條、1996年《刑事訴訟法》第46條、2012年《刑事訴訟法》第53條第1款以及2018年《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1款,條文內容并未發生改動,均是對口供限制性適用的規定:“……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這一條文規定,一直被學界和司法界定義為消極口供補強規則,強調在僅有口供的情況下,由于無法確認其真實性和合法性,不得認定被告人有罪,也即學者所提“孤證不能定案”規則的最初形態。

2012年修改刑事訴訟法時,第53條在保留第一款規定的基礎上,增加第二款關于我國刑事訴訟的定罪標準“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三項具體要求,其中第三項引入了英美法系國家“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標準,由此,在我國偏向客觀性的證明標準中注入了一種主觀性的要素。然而,立法并未對該標準做具體化解釋,導致實務中普遍存在的現狀是:司法機關將證據之間的相互印證,作為證據確實充分的基本要求,也就是龍宗智教授所稱的印證證明模式(23)龍宗智.印證與自由心證——我國刑事訴訟證明模式[J].法學研究,2004,(2):107-115.。這一模式之所以得到普遍性的倡導與適用,源于我國長期存在的案卷中心主義,法院對證據的合法性和真實性的判斷都來自于案卷材料,法庭審理趨于形式化。而過度強調證據之間的外部印證,真的能夠達到“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嗎?顯然,佘祥林、杜培武、聶樹斌等冤案給司法界以警示:印證證明是以“被告人供述”為中心形成的一種證明規則,而在“被告人供述”真實性與合法性存疑的情況下,以“被告人供述”為主體構建的司法證明體系,是無法排除合理懷疑的,即違背了《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2款的規定。

由此可見,自刑事訴訟法制定以來,條文內容都反復強調慎用口供,以約束刑訊逼供等非法取證行為。并于2012年修改刑事訴訟法時引入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要求,對口供的適用做出進一步的限制性規定。因此,基于保障人權的訴訟目的以及慎用口供的原則,亟需對《刑事訴訟法》第55條進行實質解釋,在規范的程序和完備的證據體系之下查明案件真實,維護司法權威。

(三)解釋的規則:實質解釋模式

基于刑事訴訟法的立法目的,以及第55條的立法精神,對該條文進行實質解釋時,一方面,要合理界定第55條第1款“只有被告人供述”的內涵,真正規范“被告人供述”在司法證明中的不當適用;另一方面,需對第55條第2款中的“排除合理懷疑”進行全面釋義,為實務界適用該標準提供可操作的基礎。

1. “只有被告人供述”的正確界定

“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得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這一款是“孤證不能定案”規則的起源。那么何謂“孤證”?在該條文中,即何謂“只有被告人供述”?實務中,“只有被告人供述”案件少之甚少,刑事案件裁判文書的證據材料中,所展示出的證據數量往往都是充足的,但是否表明,只要被告人供述加上其他證據,就已達到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顯然這般思考,會將《刑事訴訟法》第55條的規定虛置化。而正確界定條文中“只有被告人供述”的實質含義,需要充分考慮我國目前的司法現狀:不僅偵控機關在追訴犯罪過程中,對口供具有強烈的依賴情結,審判機關在依據案卷審理案件時,也將口供作為必不可少的證據,甚至在其他證據達到確實充分的程度下,由于缺少“被告人供述”,法官也不敢輕易認定被告人有罪,由此帶來了刑訊逼供等一系列違法取證行為,以及依賴口供定罪所造成冤假錯案這類錯誤的司法實踐。因此,筆者認為,要真正實現刑事訴訟法的立法目的,唯有排除一切侵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益的可能性方式,在司法證明過程中,應當逐漸降低“被告人供述”的地位,將“被告人供述”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次要證據,積極尋找實物證據作為認定案件事實的主要證據,即使在個案中排除了“被告人供述”的適用,綜合其他證據,也能夠形成完整的證明體系,認定犯罪事實,達到我國刑事證明標準。這不僅維護了司法證明的確定性和穩定性,也有利于減少偵查機關刑訊逼供等非法取證行為,從而真正踐行刑事訴訟法保障人權的理念。由此,條文中的“只有被告人供述”應當指的是:定罪的主要證據、關鍵性證據是被告人供述,不僅包括單一的被告人供述,也包括共同犯罪中多個被告人供述。雖個案中存在大量其他證據,但其他證據與案件事實往往不具有相關性或證明力不強,既不能作為直接證據獨立證明犯罪事實,也不能作為間接證據證明犯罪事實中的某一部分,其他證據之間的結合、印證也無法達到完整的證明犯罪事實的程度,此類案件仍屬于“只有被告人供述”案件。

2.“排除合理懷疑”的正確釋義

2012年修改刑事訴訟法,將排除合理懷疑引入我國的定罪標準之中,但并沒有對該內容進行具體化闡釋,即使是長期適用“排除合理懷疑”這一標準的英美法系國家,立法也沒有對此作出說明,而是由法官或陪審團在庭審過程中,根據控辯雙方的舉證、質證活動,來自由理解這一概念,進而判斷個案是否排除了合理懷疑。龍宗智教授認為我國引入“排除合理懷疑”有兩方面的意義:一是該標準不僅注重證據的外部印證,也強調了證據間內部的自省性,以便判斷者更好地把握證據或證據體系。二是提供了一種思維方式,彌補“證據確實充分”這一證明標準在實務中可操作性不強等問題(24)龍宗智.中國法語境中的“排除合理懷疑”[J].中外法學,2012,24(6):1124-1144.。這一觀點提出,“排除合理懷疑”是對“證據確實、充分”標準的一種補充和解釋,屬于主觀層次的標準,裁判者需要綜合全案證據,主觀上去判斷案件是否排除了合理懷疑,只有達到內心確信無疑的程度,才可認定被告人有罪。然而,縱觀近幾年司法實踐,大部分的裁判文書的證據說理部分,仍然沿用著“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這一證明標準,始終固守證據之間相互印證的證明模式,或是“綜合全案證據,已經足夠排除合理懷疑”,以及“綜合全案證據,不能排除合理懷疑”這一類簡單的陳述,很少闡釋排除合理懷疑這一標準的實質內涵(25)縱博.“排除合理懷疑”適用效果的實證研究——以《刑事訴訟法》修改前后共40件案件為樣本[J].法學家,2018,(3):39-40.。究其原因,“排除合理懷疑”雖是強調主觀性的證明標準,但由于對其概念缺乏統一解釋,法官不會輕易在個案中運用主觀判斷。因此,為減少錯案的發生,需要準確的去界定“排除合理懷疑”的理論內涵,并結合我國的定罪標準,將“排除合理懷疑”這一強調主觀判斷的證明要求,真正融入“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這一偏向客觀性的刑事證明標準之中。

(1)何謂“懷疑”?

“懷疑”是指,引起裁判者在司法證明過程中,對全案事實的某一部分或全部的認定產生不確定的判斷,這種懷疑可能來自證據本身,法官對證據能力或證明力產生的懷疑;也可能來自于控辯雙方的舉證、質證活動,法官通過一方的意見,對案件事實的爭議點產生的懷疑;亦有可能是經過庭審活動,全案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情況下,法官根據日常裁判經驗,產生認定被告人有罪的懷疑。有學者認為,“排除合理懷疑”中的“懷疑”是綜合全案證據之后產生的懷疑,而不包括對單個證據的懷疑(26)楊斌.正確界定“合理懷疑”的內涵[N]. 檢察日報,2016-07-27(003).。另有學者認為,單一證據、部分證據引發的懷疑,只是一種猜測或者假設,不能稱之為法律意義上的“合理懷疑”。(27)杜邈.“排除合理懷疑”標準的司法適用[J].法律適用,2019,(7):85-93.筆者對此并不認同,我國司法實踐表明,大部分案件在強調證據相互印證的同時,之所以出現錯誤裁判,并不是印證過程出現問題,而是用以證明案件事實的證據本身并不具備證據能力,這樣形成的證據體系可能是完整的,足以認定案件事實,印證過程也不存在矛盾之處,形式上即以達到“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但將不具備證據能力的單個證據,作為定案依據,顯然是違反訴訟程序、有悖司法公正、損害司法權威的,更是無法形成錯案的預防機制。如盧榮新故意殺人、強奸罪一案中,一審法院經兩次審理,均認定被告人盧榮新故意殺人罪、強奸罪成立,被告人上訴后,二審法院重新審理,查閱該案卷宗時發現,表面上定罪證據確實充分,但其中存在問題的單個證據多達25項,而一審法院據以定罪的三項關鍵性證據亦存在著無法解釋的懷疑:被用以DNA鑒定的犯罪工具鋤頭柄部擦拭物、盧榮新的血樣均來源不清;盧榮新八次供述中,唯一一次有罪供述的訊問地點、時間和訊問錄像存在重大瑕疵,公安機關未作出合理解釋;現場指認不能排除偵查人員誘導的可能。因此二審法院在排除這三項關鍵性證據之后,其他在案證據均無法與被告人之間建立聯系,最終依法宣告被告人無罪(28)參見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2016)云刑終262號判決書。。因此,筆者認為,排除合理懷疑中的“懷疑”,既包括對單個證據本身證據能力和證明力的懷疑,也包括綜合全案證據,對所認定事實產生的懷疑。

(2)何謂“合理懷疑”?

個案中的懷疑有很多種,如對證人證言真實性產生的懷疑,對被告人犯罪動機產生的懷疑,以及對證據之間相關性產生的懷疑等,但建立在“懷疑”背后的“合理”應當如何界定?應當認為,司法證明中的懷疑必須具有合理性根據,但基于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基本權利的訴訟理念,對“合理懷疑”不應設置較高的標準。換言之,這里的“合理懷疑”僅需達到一個正常理性人通過觀察、判斷、推理,對案件事實的認定產生初步懷疑即可。有學者提出,“合理懷疑”的核心是“依據性”“事實性”“客觀性”“具體性”,而非“猜測性”“想象性”“推測性”“抽象性”。(29)周平.三個層次認定“證據確實充分”[N]. 檢察日報,2013-12-20(003).筆者認為,這里的“依據性”“事實性”“客觀性”“具體性”達到一般人的判斷標準即可。基于此,需要明確的是,不是對所有單個證據的真實性和合法性都存在合理懷疑,如被害人衣物上的血液,經過專業的鑒定機構鑒定,所出具的鑒定意見的真實性和合法性就不存在合理懷疑,但若該血液鑒定結果與犯罪嫌疑人的血液是一致的,也不能認定是被告人的血液,還存在著第三人與被害人案發前接觸的可能性,因此,需要調查案發前,是否有其他人與被害人肢體接觸過,確認這種懷疑所具有的合理性根據。對全案證據而言,同樣如此,是在個案處理過程中,發現認定案件事實的證據鏈之間存在矛盾,產生懷疑,并通過初步調查,聯系案發時的客觀環境等要素,進行推理、判斷,確認這種懷疑所存在的合理性根據。如盧榮新一案中,一審法院卷宗材料中顯示,定罪的關鍵性證據之一,是在被害人使用的鋤頭柄部檢測出被告人盧榮新的DNA,但二審法院法官審查該證據時,聯系了當天該地方下雨的事實后提出疑問:鋤頭是浸泡在水里的,DNA又是水溶性物質,如何能在鋤頭柄部檢測出盧榮新的DNA?因此,綜合來說,“排除合理懷疑”雖說是偏向主觀性的證明標準,但就預防錯案來說,是絕對排除裁判者毫無根據,僅憑感覺和想象建構懷疑的司法現象。而對“合理懷疑”的正確理解,顯然是我們把握這一證明標準的核心要素。

(3)如何“排除合理懷疑”?

“只有事實才能否定事實,只有證據才能推翻證據”(30)胡廣政,王丹丹.我國刑事訴訟法中的排除合理懷疑[J].人民檢察,2016,(5):54-58.,排除合理懷疑理應建立在全案證據的基礎之上,即個案中產生了“合理懷疑”,尤其是有利于被告人的“合理懷疑”,司法人員需要重新審查單個證據、全案證據的證據能力和證明力,并結合經驗法則,運用邏輯推理等方法來推翻之前所建構的合理懷疑。“排除合理懷疑”既然強調法官的主觀判斷過程,因此必須要將案件的合理疑點以及矛盾排除到法官內心確認被告人有罪的程度,否則不能達到對被告人定罪的標準。但是法官心證的過程必須要在裁判文書中予以體現,從懷疑—合理懷疑—排除合理懷疑,建構一個完整的體系,對每一部分進行充分的說理和論證,做到于理有據,而不是“該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足以排除合理懷疑……”這種形式上的表述,這既可以有效杜絕裁判者的主觀擅斷,也有利于防止司法裁量權的濫用。司法實踐表明,有些法官認為證據之間相互印證即等同于排除合理懷疑,因而在裁判文書的說理部分,出現了證明模式與證明標準的混同理解和等同適用,這一做法顯然是不合理的。在理解”懷疑“一詞時,筆者已提出“排除合理懷疑”中的懷疑包括對單個證據的懷疑,如果不能排除此種合理懷疑,保證單個證據的合法性、真實性以及關聯性,那么全案證據之間,可能形成的是一種虛假印證。有學者則過度強調“排除合理懷疑”的主觀判斷性,認為在“全案證據不那么確實充分的情況下,只要裁判者內心確認被告人有罪,即可以對被告人作出有罪的裁判……這樣有利于防止放縱犯罪。”(31)縱博.“排除合理懷疑”適用效果的實證研究——以《刑事訴訟法》修改前后共40件案件為樣本[J].法學家,2018,(3):39.這種觀點從注重證明標準的客觀性轉向注重證明標準的主觀性,理論上確有進步意義,但另一方面無疑是擴大了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將被告人有罪與否的認定完全交予裁判者,而不論全案證據是否確實充分,這可能會出現一種風險: 裁判者根據自己的利益、偏見和預斷,隨心所欲地認定案件事實(32)陳瑞華.刑事證明標準中主客觀要素的關系[J].中國法學,2014,(3):177-195.,從而達到命案必破的效果。而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2款之規定,“排除合理懷疑”是作為“證據確實充分”的要求之一,與前兩項要求共同構成了“證據確實充分”的全部內涵,說明在我國現今的證明體系之下,并未全部接受英美法系國家“排除合理懷疑”這一證明標準,而是將其與“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標準相結合,在兩者的相互補充、共同作用下,形成主客觀相結合、預防錯案的機制,在認定被告人有罪的同時,也能實現保障人權的立法目的。

四、《刑事訴訟法》第55條兩款之間的關系

《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1款是對口供的限制性適用規定,第2款是對我國刑事證明標準“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細化規定,其中“排除合理懷疑”的引入是第2款的內核之所在,是糾正印證證明模式機械化和形式化的需要,同時也是在逐步實現我國證明標準的主觀轉向。而正確解讀《刑事訴訟法》第55條的實質內涵,關鍵在于建構兩款條文之間的內在聯系。

1979年《刑事訴訟法》出臺至今,第55條第1款,對口供的限制性適用規定絲毫未做改動,并且沿用至今。結合第55條第2款“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明要求來分析:無論是單獨犯罪還是共同犯罪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若是真實的,則能夠清楚地恢復案件原貌,查明事實真相,從而正確地打擊犯罪;而另一方面是,人類具有趨利避害的本能,為了逃避刑事處罰,其供述的虛假可能性較大。基于這兩方面原因,就會存在對口供合法性和真實性的合理懷疑,而排除此種合理懷疑,是將口供作為定罪依據的前提和基礎。然而,筆者在前文已明確論證,對于證明力強的定案證據,即使是違法取得,缺乏證據能力,也很難得以排除。所以,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現今的司法體制之下,并不能真正規制司法機關的違法取證行為,口供的合法性無法得以保障;口供補強規則試圖從多方面補強口供真實性的設想,也不具有可行性。既然口供的合法性和真實性,無法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必定不能單獨作為定案依據。因此,在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是不能達到我國的刑事證明標準,必然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

那么,在既有被告人供述,又有其他證據的條件下,如何能夠達到《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2款規定的刑事證明標準?我國司法工作人員在司法證明過程中,往往將刑事證明標準等同于印證證明模式,即在被告人有罪供述的基礎之上,羅列其他有罪證據,各項證據只要擺在那里就可以了,對于單個證據的證據能力、證明力以及形成表面印證的全案證據的證明力如何,法官不作進一步的實質判斷(33)楊波.我國刑事證明標準印證化之批判[J].法學,2017,(8):152-163.。而這種形式化的印證證明模式,始終是以被告人供述為中心,一旦被告人供述在庭審被推翻,全案的證據鏈就會被顛覆,案件的審理程序即趨于不穩定狀態,實是有損司法權威。另外,有些表面上形成印證的證據體系,卻是有很多易于忽略的疑點,而這些疑點恰是需要裁判者根據全案證據進行邏輯分析并作出實質判斷的過程。尤其是,我國目前正在推行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其核心內容是庭審實質化,這表示在法庭上,只有證據,沒有既定的事實,因此需要通過庭上的舉證、質證及認證等證明活動重建刑事案件事實(34)楊波.審判中心下印證證明模式之反思[J].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7,35(3):190-200.,而這一公開、透明的審理程序,對親歷庭審的裁判者全面認識事實具有實質性的作用,為裁判者形成內心確信提供了基礎,裁判者可以對庭審的證據材料和證明過程進行綜合分析,判斷認定被告人有罪的事實是否已經排除了合理懷疑。鑒于此,在全案既有被告人供述,又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被告人供述與其他證據之間的印證要接受“排除合理懷疑”標準的檢驗,但現有的訴訟程序無法保障被告人供述的證明能力和證明力,以被告人供述為中心形成的印證是無法達到該定罪標準。因此,結合《刑事訴訟法》第55條第2款之規定,被告人供述既不能作為定罪的唯一證據,也不能夠作為定罪的關鍵性證據或主要證據,其他證據之間的印證也不能以被告人供述為中心。換言之,應當不斷弱化至排除被告人供述在司法證明中的地位,積極尋找其他實物證據,構建完整的證明體系,并結合裁判者對單個證據的證明能力、證明力,以及對全案證據體系的審查,判斷認定被告人有罪的事實是否存在合理懷疑,以及能否排除合理懷疑,進而達到我國的刑事證明標準。即在沒有被告人供述的情況下,其他證據之間的結合亦能達到確實、充分的程度。并且,這理應成為未來我國刑事司法證明過程中一種趨勢,以期實現保障人權的訴訟理念。

主站蜘蛛池模板: 亚洲日韩精品伊甸| 亚洲精品欧美日韩在线| 日韩第一页在线| 91国内视频在线观看| 丁香五月婷婷激情基地| 国产成人综合亚洲欧美在| 九月婷婷亚洲综合在线| 2021精品国产自在现线看| 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观看 | 无码日韩人妻精品久久蜜桃| 国产视频一二三区| 朝桐光一区二区| 97视频在线观看免费视频| 日韩午夜伦| 欧美成人在线免费| 国产中文在线亚洲精品官网| 亚洲第一香蕉视频| 天天激情综合| 国产精品流白浆在线观看| 麻豆国产在线不卡一区二区| 国产剧情一区二区| 国产精品无码久久久久久| 99热这里只有精品在线播放| 色婷婷电影网| 久久香蕉欧美精品| 看国产毛片| 99ri国产在线| 亚洲女同一区二区| 免费99精品国产自在现线| 亚洲三级片在线看| 亚洲 日韩 激情 无码 中出| 日韩在线播放中文字幕| 久久一级电影| 国产成人av大片在线播放| 国产成人亚洲精品色欲AV| 国产小视频网站| 国产成人亚洲精品色欲AV| 91小视频在线播放| 国产麻豆精品手机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大白天新婚身材| 正在播放久久| 四虎永久在线| 国产一国产一有一级毛片视频| 粉嫩国产白浆在线观看| 亚洲国产欧洲精品路线久久| 久久精品人人做人人爽电影蜜月| 亚洲天天更新| 亚洲另类国产欧美一区二区| 永久免费AⅤ无码网站在线观看| 亚洲成av人无码综合在线观看| 无码内射在线| 91久久夜色精品| 日本成人精品视频| 免费日韩在线视频| 天天干天天色综合网| www中文字幕在线观看| 亚洲一区二区黄色| 精品视频一区在线观看| 久久久精品国产SM调教网站| 欧美综合区自拍亚洲综合天堂| 国产第一色| 欧美成一级| 国产手机在线ΑⅤ片无码观看| 欧美日韩v| 色综合久久88| 国产免费精彩视频| 欧美国产精品拍自| 国产无人区一区二区三区| 激情综合网址| 亚洲欧美天堂网| 久久五月天国产自| 日a本亚洲中文在线观看| 免费看美女毛片| 色偷偷综合网| 伊人久久大香线蕉影院| 欧美日韩在线第一页| 欧美性色综合网| 国产凹凸一区在线观看视频| 国产91无码福利在线| 午夜精品福利影院| 久爱午夜精品免费视频| 国产在线八区|